《文明係列金融製度篇》
從去中心化到信托銀行:穩定幣的製度歸宿
OCC批準之日:穩定幣製度轉軌的臨界點
導言、
2025年12月12日,美國貨幣監理署(OCC)向 Circle 發出國家信托銀行的有條件批準。此時,全球穩定幣規模已達約3130億美元,而資本市場對這一製度性轉折尚未作出明顯反應。
製度先於價格,秩序先於估值。
穩定幣的去中心化時代,正在這一刻悄然結束。
一、這不是一家公司的牌照,而是穩定幣的製度歸位
如果隻把這次 OCC 的批準理解為 Circle 獲得了一張新的金融牌照,那麽幾乎一定會低估這一事件的意義。
國家信托銀行並不是為增長而設立的製度工具,而是為秩序而存在的結構安排。它的曆史使命,從來不是創造信用或擴張市場,而是將已經無法忽視的金融資產,納入可監管、可接管、可持續的製度框架之中。
穩定幣正處在這樣一個階段。
當穩定幣規模仍停留在幾十億美元時,它可以被視為技術實驗、市場工具,甚至是監管灰區中的創新。但當這一規模擴展至數千億美元,並實際承擔起跨境結算、鏈上計價與機構資產配置功能時,它就不再隻是去中心化金融的一部分,而是已經具備係統性影響的準貨幣結構。
製度的介入,並非出於理念之爭,而是出於現實需要。
OCC 的有條件批準,正是對這一現實的製度性回應。它並不是在回答穩定幣應不應該存在,而是在明確穩定幣應當被安放在什麽樣的製度位置上。從這一刻起,穩定幣被正式從市場敘事中抽離出來,重新放回國家信托體係的框架之內。
這一步,標誌著穩定幣完成了從去中心化敘事向製度結構的關鍵轉折。
二、為什麽是信托銀行,而不是商業銀行
在穩定幣被正式納入聯邦監管框架的這一刻,一個關鍵問題隨之浮現:
如果國家決定接管穩定幣的製度秩序,為什麽不讓它進入商業銀行體係,而是選擇信托銀行這一看似更克製的結構?
答案恰恰在於穩定幣本身的製度屬性。
商業銀行的核心職能,是信用擴張。它通過吸收存款、發放貸款和期限錯配,主動參與經濟周期,並以此獲得利潤。正因為如此,商業銀行天然處在高杠杆、高敏感度的位置,既是增長引擎,也是係統性風險的放大器。
而穩定幣,恰恰不應承擔這種角色。
穩定幣的製度價值,不在於創造信用,而在於維持錨定。在於讓一美元始終是一美元,在於讓結算、托管與轉移保持可預期、可追溯、可中斷。這與商業銀行以風險換收益的運行邏輯,本質上是衝突的。
信托銀行正好相反。
它不吸收公眾存款,不參與放貸,不進行杠杆擴張。它的存在目的不是放大資金,而是隔離風險。信托結構的核心要求隻有四個字:真實、隔離、受托、可接管。
這正是穩定幣在製度層麵最需要的容器。
將穩定幣納入信托銀行體係,意味著國家對其作出了清晰定位:它不是信用創造者,而是價值守護者;不是金融周期的參與者,而是結算秩序的基礎設施。
這一選擇,也隱含著對過去經驗的製度反思。
2023年,加密行業曾嚐試通過商業銀行路徑融入傳統金融體係,結果卻以流動性擠兌和係統失序告終。商業銀行一旦承載高度集中、情緒敏感的加密資產負債,風險便會迅速放大,並傳導至整個金融係統。
信托銀行的製度設計,正是為了避免這一重演。
沒有存款,就不存在經典意義上的擠兌;
沒有放貸,就不存在杠杆崩塌;
沒有信用擴張,風險也就難以外溢。
國家並不是拒絕穩定幣進入金融體係,而是在為它選擇一個不會放大係統性風險的位置。
從這個角度看,信托銀行並不是次一級的安排,而是更精準、更成熟的製度回應。它承認穩定幣的重要性,但同時為其劃定了不可逾越的邊界。
穩定幣沒有被允許成為銀行,因為它本就不該成為銀行。
它被安放進信托結構,是製度對其本質的最終判斷。
三、去中心化敘事在製度層麵的終點
去中心化並沒有失敗,它隻是走到了製度邊界。
在穩定幣早期的發展敘事中,去中心化被賦予了遠超技術範疇的意義。它被描繪為對抗中心機構的力量,是對傳統金融秩序的結構性替代,是一種可以繞開國家信用與監管體係的全新貨幣想象。
這種敘事在規模尚小、影響有限的階段,曾經成立。
當穩定幣仍然是加密社區內部的流通工具,是技術愛好者之間的價值轉移媒介時,去中心化確實可以承擔秩序構建的角色。代碼、協議與共識,足以支撐一個相對封閉的金融子係統。
但製度的邊界,恰恰出現在規模跨越之後。
當穩定幣開始承擔跨境結算、商業支付與機構配置的功能,當其規模擴展至數千億美元並與現實經濟發生實質性連接時,去中心化敘事便不可避免地失去了對風險、責任與後果的解釋能力。
製度無法接受一個沒有責任主體的基礎設施。
貨幣級別的工具,必須回答三個問題:
當錨定失效時,誰負責;
當係統被濫用時,誰幹預;
當風險外溢時,誰兜底。
去中心化敘事對此始終保持沉默。
正是在這一沉默之中,國家介入成為必然。不是因為技術不夠先進,而是因為製度必須為後果負責。穩定幣越成功,越不可能繼續停留在無人負責的狀態。
信托銀行的出現,正是去中心化敘事在製度層麵的終點標誌。
它並不否定技術的去中心化結構,鏈上結算、智能合約與分布式賬本依然存在;但它明確了最終責任的歸屬。技術可以分布,責任必須集中。
從這一刻起,去中心化不再是製度主軸,而隻是工具屬性。
穩定幣依然可以在鏈上運行,但它的合法性、邊界與存續條件,已經由製度而非共識決定。代碼繼續執行,但裁量權已回到監管框架之內。
這並不是一場革命的失敗,而是一種秩序的完成。
所有成功的金融創新,最終都會經曆這一過程:
從挑戰秩序,到被秩序吸收;
從敘事驅動,到製度承載。
穩定幣走到這裏,並不特殊。
真正不同的是,它比以往任何一次金融創新,都更清晰地展示了製度邊界的存在。
四、製度餘響:穩定幣的下一站
當穩定幣被納入國家信托結構之後,一個看似矛盾卻不可回避的事實逐漸浮現:
它既沒有消失,也沒有繼續革命。
穩定幣的下一站,並不在更徹底的去中心化,也不在徹底銀行化,而是在一種更安靜、更製度化的位置上,成為現代金融體係中一塊不再喧嘩的基礎構件。
信托銀行並沒有改變穩定幣的技術形態,卻改變了它的製度命運。
從這一刻起,穩定幣不再承擔對抗傳統金融的角色,而是被賦予了新的功能邊界:結算、托管、清算與製度延伸。它的價值不再來自敘事張力,而來自穩定運行本身。
這意味著一種結構性的轉變。
未來的穩定幣,不會再以顛覆者姿態出現,也不會再頻繁占據輿論中心。它更像一條被嵌入金融係統深層的管道,低調、可靠,卻不可或缺。它存在的意義,不是製造驚喜,而是避免意外。
與此同時,真正的分化才剛剛開始。
合規穩定幣將逐步成為主權貨幣體係的技術外延,與國家信用深度綁定;而拒絕製度嵌入的穩定幣,則會被推向邊緣,回到高風險、高波動的小眾生態之中。這不是技術優劣的結果,而是製度選擇的結果。
對國家而言,這是一種能力擴展。
對市場而言,這是一種秩序重排。
對去中心化理想而言,這是一種階段性落幕。
穩定幣並沒有失敗,它隻是完成了從理念工具到製度工具的轉變。真正的曆史意義,不在於它曾經多麽激進,而在於它最終被製度吸收的方式。
製度的力量,從來不在於否定創新,而在於決定創新的最終位置。
當穩定幣走到信托銀行這一站時,它不再需要證明自己。
它已經被寫入秩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