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祭

1989年6月4日那個夜晚,和隨後的黎明,從未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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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瀾與邵氏:香港文化的一鏡雙麵

(2025-06-27 11:33:09) 下一個

 蔡瀾去世,一代“香港才子”的身影漸行漸遠。他以風趣、美食、率性聞名,晚年更因電視綜藝而家喻戶曉;但他留給香港文化的印象,卻遠不止“會吃會玩”那麽簡單。在蔡瀾身上,我們既能看到港式自由的某種風雅,也能隱約觸摸到香港社會日漸市儈、精神空心化的內在裂痕。

細究蔡瀾的成名軌跡,不難發現背後的推手正是邵氏電影公司。他父親早年在邵氏任職,蔡瀾大學畢業後也曾在邵氏公司短暫工作。這段經曆,不僅奠定了他在香港文化圈的基本盤,也讓他得以借助“邵氏班底”打響知名度,從幕後走到台前,成為香港大眾文化的一部分。

於是,一條清晰的線索浮現:蔡瀾,是邵氏文化生態中的一枚“果實”,但他與邵氏家族最終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命運圖景。


蔡瀾:才子,亦是市井

蔡瀾的一生堪稱“寫意”二字的注腳。他樂於享受生活、暢談情色、美食、旅行,不吝於展示自己的欲望和幽默。但他的“率性”,常常也讓人感到油滑。他在節目中談“玩過的各國女人”,刻意拋灑種族偏見與性別優越感,既是舊時代男子的無意識表達,也顯出一種對鏡頭與掌聲的迎合。

他的美食哲學強調口腹之欲,而非工藝或精神之美;他的文化言論,更多像是某種富人階層的生活風格炫耀,未必帶有真正的知識深度與思想企圖。這種姿態,和後期TVB劇集中反複出現的港式世俗精神一脈相承:自嘲、功利、對權勢不反感,對金錢秩序習以為常——“識時務”“求方便”,成為一種隱性道德。

某種程度上,蔡瀾是舊香港文化轉型過程中的典型人物:不再堅持精神性,也不願直麵政治,選擇以“會吃會玩”逃避焦慮。在城市集體沉默的時期,他是一個浮在水麵的文化符號。


邵氏家族:有策略的隱退者

與蔡瀾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其“母體”邵氏集團的命運。這家由浙江邵氏兄弟創業,在香港生根的大型影視帝國,曾一度主宰整個華語圈的電影工業。邵逸夫深諳“以資本操控文化”的藝術,從戰後初期便以工廠化、明星製、大敘事打造了整套“港產電影敘事模式”。在港台東南亞的銀幕上,邵氏幾乎就是華語夢工廠的代名詞。

然而,真正值得注目的不是邵氏的輝煌,而是它的退出方式:**2014年,邵氏兄弟公司正式撤出香港市場,全麵轉向新加坡資本運營。**這個時間點,恰恰是中國大陸政治進一步強硬、習近平集中權力的重要轉折年。邵氏的“抽身”非倉促,而是早有預判,既保住了財產,也避開了風險。這種退場方式,顯出了一種罕見的審慎與戰略意識,是典型的“望風而行”。

而這種目光遠大的策略,也與中港台若幹“暴發戶式”的娛樂家族形成對照——那些熱衷炒作、頻頻表態親共的財閥與明星家族,如向華強、霍啟剛等,其第二代、第三代的命運已在今天的政策與時代逆流中露出敗象。相比之下,邵氏的安然脫身,堪稱老派資本家的絕活。


兩種命運,一座城市的隱喻

從蔡瀾到邵氏,一軟一硬、一人一企,恰構成香港文化命運的鏡像:蔡瀾是這座城市精神上的“放棄抵抗”,邵氏則是理性退出、悄然斷尾的“斷舍離”。

今天的香港,正經曆劇烈的身份洗牌與文化重組。那些曾在銀幕上演繹自由、法治、優雅與人情味的故事,已不再具有現實土壤。港星中,一部分仍掙紮於大陸市場的紅利陷阱,一部分早已抽身退場。真正讓人警覺的不是“人已不在”,而是文化結構正在悄然重組,而大多數人渾然不覺,或者有意裝睡

蔡瀾雖已作古,但那種“別問我信仰,隻問我吃得好不好”的心態,仍潛伏在許多港人、華人文化人的意識深處。而邵氏的退場,也是一種隱秘的聲明:不迎合,不吶喊,保身而退,比留在台上被迫謝幕,更體麵。


尾聲

香港的未來未可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真正能夠穿越時代的人與家族,靠的從不是表忠、投機與喧嘩,而是審時度勢的遠見、適度的撤退與對精神氣質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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