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我在自己的村子裏親眼看到一種趨勢:
“本村人被擠走,上級派來的人頂替基層權力”。
這種變化並非偶然,也不是個別地方的矛盾,而是一種全國性的治理模式重塑。
最近的換屆中,村裏的“一把手”換成了上麵派下來的人。本村多年的老人黨員退的退、被動邊緣化的邊緣化,年輕人更難入黨,唯一一個成功的還是花錢打點買進去的。看似是換屆,實際上是一次徹底的權力置換。
過去的農村治理依賴“熟人社會”的傳統方式:
抬頭不見低頭見,有情麵,也留餘地。但如今財政極度緊繃,土地財政枯竭、地方債務沉重,基層最大的任務已經變成了:
征收入庫、維穩、執行指令。
在這種壓力下,本地幹部突然變成“不夠硬”的群體:
與鄉親有親緣關係
辦事投鼠忌器
不願當惡人
難以執行嚴苛政策
而“上麵派來的人”就沒有這種顧慮。他們隻對上負責,不對村負責。
軟治理的時代結束了,硬治理的時代開始了。
這一點最能體現基層的政治生態。
村裏的老黨員都是幾十年前的老人,年輕人入黨極難,黨員名額成了資源,甚至需要用錢疏通。
原因很簡單:
1. 名額收緊,是資源壟斷的一部分
黨員越少,控製越容易。
2. 年輕人“不可靠”
流動性大,獲取信息多,不像老黨員那樣“聽話”。
3. 上級幹部的親戚需要安排位置
基層職位成為權力係統向下輸送的“安置點”。
這意味著:
未來基層幹部中,“外來幹部”比例將持續上升,而本地人將進一步被邊緣化。
過去的村幹部再怎麽惹人煩,他至少是本村人,做事的時候總會礙於情麵,不敢太過。
今天的空降幹部完全不同:
對本村沒有心理負擔
完成指標是唯一目標
使用強製手段毫無顧慮
本地人的困難與他們無關
完成任務即可升遷
這意味著什麽?
隱性稅收、各種檢查將逐漸常態化。
沒人替你說情,沒有緩衝空間。
不是法律透明,而是手段直接、壓力統一、執行絕對化。
這是一個巨大的轉折點。
我父親曾因為“退休”(一種沒有退休金的退休)被前任村幹部踢出去,多年心懷不滿。如今換了人,他還在暗自高興。
但我非常清楚:
這一次換上的不是“另一個村裏人”,而是“係統的人”。
過去的幹部是熟人,不敢太過;
未來的幹部是執行者,不需要留情。
以前收你、管你的人是本村幹部;
以後收你、榨你的人是國家機器。
這是完全不同力度的兩套係統。
村裏人短暫的欣喜,很快會被現實撞碎。
這是一個長期趨勢,而不是一次事件。
1. 空降幹部常態化
村支書、村委會將越來越“官僚化”,越來越像“外來治理”。
2. 稅費與攤派係統明顯強化
財政越困難,壓力越向基層傳導。
3. 社會衝突普遍升高
沒有人情、沒有餘地,任何摩擦都更難化解。
4. 熟人社會徹底瓦解
農村關係網的保護力大幅下降。
5. 村民會開始懷念過去的幹部
哪怕當年他們也不喜歡那些人;
但過去至少是“自家人治自家人”。
未來則是“任務者治村民”。
觀察到這一切,我意識到鄉村治理正在經曆幾十年來最深刻的一次變化。
財政危機疊加治理壓力,讓傳統農村的柔性管理逐漸退出舞台;
“情麵社會”讓位於“機器化治理”;
本地幹部讓位於係統派遣的任務人。
這並不是一個村子的命運,而是整個體係的趨勢。
我寫下這些,不是為了渲染悲觀,而是為了記錄一個正在加速到來的現實:
熟人社會的時代結束了,垂直化、命令式的治理時代正在全麵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