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屎為鏡

以屎為鏡

隨著生活的富裕，養寵物的人越來越多，這不僅體現吃的東西足夠了，更體現出人際關係變得越來越冷漠。動物們比人領情，吃你喝你親你視你為己人，不像人，常常吃你喝你還不忘算計你。最常見的是養狗的，因為狗要遛，每天在路上走的緣故，其實德國養貓的好像更多，養貓不上稅不用遛，貓的性格特立獨行，不需你太多的關注。千禧年前的德國，狗隨地大小便，收屎還未立規，不僅大城市狗屎為患，小地方也不能掉以輕心，一次同事上班路上踩到未覺察，鬧得整個事務所地毯上都是屎印。千禧過後，電郵泛濫，人們逐漸不傾心以筆敘情；時不多日手機也智能了，短信圖片滿天飛，家書越發貶值，價值不過一張郵票錢。郵局不得已開始裁員，科技強盛人變得多餘，人際關係自然冷落，作為寵物的狗趁虛擴展，狗屎問題越發凸顯。

 

在收狗屎沒有立規之前，我們就是收屎模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誰會覺得踩一腳屎後分外幸福呢。出門前我們總要注意別忘了收屎盒，即使忘記了也不要緊，汽車後車廂永遠藏有備份。收屎盒做得很文明，扁扁猶如一本小薄書攜帶方便，操作亦很簡單，我們走過無數城鎮，狗屎常見，還真未見過有人自覺收的，更未見過用這種盒子的，我們很驕傲地走在收屎潮流前列。家狗年幼時，還憋不住屎，和小孩子一樣，有了就排，不講究場合。有一次我們正走在弗萊堡市中心的熱鬧大街上，它屎來後就蹲在電車的軌道中間，眾目睽睽之下造出了個小黃堆。過往的人們怒視著我們，他們一定都有踩過狗屎的尷尬。我焦急地看著就要進站的電車，它自然不能把我們碾過去，但當它因我們停下，那怒視的人就更多了。我先生飛快地拿出屎盒，一係列嫻熟動作為屎打包，接下來的事情我一點兒沒料到，人們竟為我們鼓起了掌。這樣的情況在海德堡也遇到過一次，當我們在鬧市街上收狗屎時，走過的路人都衝我們微笑，更有甚者，一輛環衛車還特地停了下來，讓我們把狗屎袋扔到他的車上，如此簡單的事情換來如此的讚許，可見人們對踩狗屎的深惡痛絕。

十多年前，許多地方都先後立規收屎，狗稅漲了，野外也見狗屎箱，大部分養狗的人都自覺遵守。盡管態度認真，但十次裏很可能有一次漏屎，尤其在秋季落葉滿地之時，狗屎經常混在其中不易辨認，正逢我們覓屎時，如有遛狗同事走來，最常聽到的問候是：

“用幫忙嗎？”

然後好幾個人紮堆兒邊聊邊抓潛伏屎，找到了，有成就感皆大歡喜，找不到，好像做了場遊戲亦皆大歡喜。遇到那些愛狗不愛屎的，也會意味深長地問候；

“您要是需要屎袋我這兒有。”

反饋回來的往往是不陰不陽一瞥，毫無內疚揚長而去，世界是多彩的，什麽蟲都有。

與人的老謀深算、老奸巨猾相比，動物天真幼稚神態可掬，人待寵物都像養孩子一般關愛。因家狗腸胃弱，對它的飲食要格外小心，對它的糞要悉心觀察。中國的一句歇後語，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家狗根本不放在眼裏，反之對拿耗子一事很著迷，而且連拿帶吃。老鼠不挑食口味雜亂，肚子裏花樣繁多，常豢養著寄生蟲，把老鼠吞了也意味著吞了寄生蟲，隨時觀察家狗的糞便是日常議程。一位遛狗同事曾對我說，她的小狗一次拉出了根蛔蟲，恨不得比小狗還長！家狗也曾兩次中槍，拉出的蟲子無數，隻是小的如同米粒而已，狗屎的重要性不能忽視，臭歸臭，研究歸研究。有一天遛狗，走在我前麵十幾米的一個男人收狗屎時旁若無人高聲讚道：

“哎呀，這屎拉得好，健康！好屎！”

走在後麵的我笑得收不住，那男人是街對麵的鄰居，稱讚狗屎好像稱讚他的兒孫，這讓我一下子想起了當年的老媽。我兒子剛出生，生養過六個孩子的我媽總要檢查兒子的排便，記得她有一次觀屎後煞有介事地斷言，我兒子消化不良，屎裏奶把子太多。

你可能覺得把狗屎說得天花亂墜很無聊，我卻不以為然，殺雞宰羊把人家的生命變著花樣煎炸煮烹的炒作才最無聊，你倒是見過一個光吃不拉的！？自從有了狗屎袋，一個副作用也隨之而來，隨你走到哪裏，都會發現遺落在路旁、田野上的狗屎袋。有些是遛狗的人遺失的，有些是孩子拿來玩丟掉的，有些是不為人知的原因丟棄的，各地的袋子顏色不同，隻要還可以用的我都撿回來，我先生皺著眉頭非常不讚同，嫌棄它們肮髒。

“就是人類過分幹淨，才整出那麽多過敏症，新冠也是這麽來的。”我不理睬，堅持己見。

不但撿袋子，我還揀狗屎，如果家狗屎旁邊正好有一堆未收的，隻要不是太大，我都順便收在一個袋子裏，先生眉頭皺得更緊了。

“咱們也有漏屎的時候，再說一個袋子裝兩堆屎物盡其用。”我振振有詞。

後來你以為呢，我先生也如法炮製，俗話說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小鎮狗屎袋是桔黃色，弗萊堡的是淺黃色，旁邊的一個小鎮是深紅的，再遠些的是黑色的……有時開車去其它行政區域散步，看到路邊草地上擱著個桔黃色的屎袋，竟能生出見到鄉親的情感。我借此發評論說，在狗屎領域不用檢測DNA，隻需辨別袋子顏色就行了。有一次，路上遇到一個魅力十足的女人正在收屎，她的袋子是我從未見過的深綠色，無法判定她出自何方，先生笑容可掬地問詢，是否允許他把她的狗屎代扔？代扔狗屎不是什麽新鮮事，大家彼此相熟，都知道狗屎箱設在何處，正朝著屎箱去的，會順帶著背離的，免得人家提屎一路。先生比我羞怯，如不是那個女人的魅力強大，他決不會主動提出代扔的。我還獨出心裁用狗屎做遊戲，站在離垃圾箱幾米開外像套圈那樣瞄準投擲，投中了好事上門，不中壞事不來，有一次屎袋不偏不倚騎在筐邊上，那就是天下太平了。我是愛玩的，沒覺得擲狗屎有什麽特別，有一天，小鎮園林隊的車正停在那裏，坐在車裏的人看到我認真地投狗屎，在車裏笑得不亦樂乎，德國成人不屑這類遊戲，難怪我先生從來不肯參與，還美其言說不能奪去我玩的機會。

隨著全世界形勢的日新月異，保守的小鎮也開始變得不再安寧，公共設施不斷地遭人破壞，連狗屎箱也難免，路上常見被酗酒人摔碎的酒瓶。家狗一次不幸踩到碎玻璃，好深的傷口好難過的我，從此後見到碎瓶子，我都會小心地用狗屎袋收回，怕自己和別人的狗發生不幸。每當這時，我便不由自主回憶從前沒有屎袋的日子，雖說會踩到屎，卻不會割破腳的日子。

魯迅的文章裏有位著名的九斤老太，她總是怨歎一代不如一代。我不過六斤而已，沒有那麽高的等級，不敢奢談針砭時事，不過以屎說事。我有自己的座右銘，就是孔老先生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天下若能有六成以上的人把它作為鑒語撰刻於心，人欲便順之收斂，人心亦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