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栗子
老在異鄉，懷舊當作補品
琳達今年86歲，因為是鄰裏常在一起扯閑話，一天她扯了件八十多年前的事情，一下子撞了我的情感鍾，當的一聲餘音至今不絕，大概是想讓我寫下來吧。
二戰剛結束時，被轟炸後的德國本土支離破碎，很多人失去了住房，有房的必須為無房的提供幫助，努伯林夫婦帶著五歲的小女兒琳達住進了M先生的家。M先生是稅務官，收入穩定豐裕，房子蓋得結實優雅，院子也很大，琳達允許在裏麵玩耍。
“千萬不要去碰M先生的玫瑰花！”
隻要琳達出去玩，媽媽每一次都要叮囑她。
M先生個子高大，儀表莊重，不苟言笑，一付古舊男人的風度，卻非常喜歡玫瑰花。他園子裏種植著好大一片玫瑰，顏色各異，品種繁多，有些甚至名貴。他親自打理玫瑰園，不許他人染指，一個老派嚴謹的男人，躬身在五顏六色裏，小心翼翼精心料理著一朵朵花一片片葉，一幅很有意境的畫麵。天氣好時，他坐在門廊下，叼著著煙鬥，無聲地看著他的玫瑰，麵上浮著愛憐的笑意，一坐就是好半天，靜謐裏好深的溫柔，M先生愛極了他的玫瑰園。
琳達是個五歲的孩子，眼裏的世界與成人不同，她總在花園裏玩耍，M先生的刻板與嚴謹和她無關。M先生料理玫瑰花，她在一旁觀看，還會提出隻有孩子才想得到的問題。M先生的肺戰爭時期受過傷，呼吸艱難，因而他少言寡語，回話簡短，但不忘時時提醒小琳達，不能碰他的玫瑰。
“我當然不會去碰壞那些花，我自己就非常喜歡玫瑰，而且那些玫瑰花那麽美，紅的，黃的，黃白的，粉紅的，有的高貴雅致，有的植株矮小，有的花很大，放在手上就像一個盤子，我叫它盤子玫瑰，有一種開放得緊緊的像個花苞，有些品種現在根本看不見了。”老琳達對我回憶，神色好似玫瑰一般。
有一天琳達特地跑去找M先生，向他要一支玫瑰。M 先生板著臉問為什麽，琳達告訴他，那天是她媽媽的生日，媽媽喜歡玫瑰，琳達想送給媽媽作生日禮物。M 先生聽後轉身走了，沒有說給還是不給，琳達沒有在意，跑去玩了，玩著玩著就忘了自己的要求。
沒一會兒，M先生出現在琳達的麵前，手裏捧著一把玫瑰。
“好大的一把玫瑰啊，我幾乎都抱不下！”老琳達對我回憶。
小琳達再也沒有想到，她會得到那麽多的花，她隻是期待能得到一支玫瑰啊！琳達的小臉興奮得通紅，她道了謝後，小心地捧著玫瑰回家去找母親。
聽到這裏我眼前立刻顯出畫麵，一個小女孩，展開臂膀，攬著一捧幾乎攬不住的花束，可愛的真想把她變成畫，原以為故事到此收尾，卻不知大頭還在後麵。
“打那兒以後，每年的這一天，M先生都會送來一大捧玫瑰給我媽媽，盡管沒多久我們就蓋了自己的房子搬了家，但M先生依然如舊，年年生日年年玫瑰，一直到M先生故去。”老琳達忘情的繼續回憶，人飄出了21世紀。
M先生大約比琳達的媽媽年長十歲，他活到了幾乎百歲，琳達的母親大概是世上過生日時，收到的最多的玫瑰花的人。
“嘿，他愛慕你媽媽啊！”我輕聲歎息。
老琳達思索了一下說：
“他敬慕我媽媽。”
世上情分有很多稱謂，愛慕與敬慕一字之差。
琳達85歲時，我畫了張肖像作為生日禮物，畫上的琳達大約15歲，清新鮮嫩如玫瑰，她高興地掛在客廳的牆上，我也美美的。
好感人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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