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真能一無所有,倒也輕了。那種輕,不是逃避的輕,而是被歲月一點點磨到透明的輕。
古人說“萬物皆備於我”,其實那時他們還沒嚐過真正的失——沒失過信念,沒失過愛,沒失過那點自以為是的“我”。等都失盡了,才懂得,“備於我”的,不過是一副空殼子,敲一敲,回聲比實心的還響。
我常想,那句“花開堪折直須折”,並不是勸人及時行樂,而是暗示花終究要謝。折與不折,命運都一個模樣。隻是有些人舍不得放手,非要攥著那瓣殘香,好像香氣能替他活下去。風若路過,便慌了——其實風才不在意。它不為任何花停留,卻讓所有花都曾搖曳。
詩經裏說:“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卻寧願讀作:伊人早已不在,隻剩那條水。水自顧自地流,倒映著無數影子聚散。也許“在水一方”的,從來不是她,而是那份夠不著的欲。欲的終點,就是空。
“人間如夢”,有人歎。可夢若真醒了呢?夢醒處,也不過是一張空床,一盞冷茶。喜也罷,悲也罷,到頭來都化成塵。那塵無名,卻溫柔極了——落在肩上,不重;落在心裏,也不疼。
我漸漸明白,一無所有並不是失,而是一種極致的擁有。就像夜空裏的孤月,無依無倚,卻照遍山河。它不屬於夜,也不屬於天,隻屬於那一瞬間的自己。
若能如此,也就罷了。人到此處,再無“從頭再來”的念頭。頭與尾早混成一片無邊的靜,像時間打了個盹。那靜裏,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隻有風在說:你一無所有,所以你擁有一切。
而當風也停了,你才忽然明白:人生其實並無意義,不過是我們自己太怕虛空,硬要在空無裏,找個名字安慰, 正所謂:
燈冷風深人未寐,街長似水無聲。
舊影飄飄過雨燈。樓窗藏暮色,心靜聽潮生。
行至長橋煙未散,車聲遠似潮鳴。
回首人生總是憑。酒盡霓虹碎,夜與我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