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研讀完港台版的《跟達爾文學投資》後,又迎來中譯出版社出版的《我從達爾文那裏學到的投資知識》,這就等於讓我們重讀了普拉克普拉薩德的這本經典之作。我們認為,普拉薩德是運用進化論進行投資的最優秀的投資者之一。
■ 在曆史背景下解釋現在
當查爾斯達爾文在完成小獵犬號的探險之旅後,他寫下了長達368頁的動物學筆記和1383頁的地質學筆記。這就為之後的開創性巨著《物種起源》奠定了基礎。《物種起源》提出的革命性理論並非隻有自然選擇,還有性選擇和共同祖先學說。
自然選擇是達爾文的最高成就。自然選擇理論的精髓在於,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積累起來的微小變化,最終能發揮強大的作用。達爾文強調了曆史信息的重要作用,並在此基礎上對正在進行的曆史進程作出推論。對於那些了解曆史的人來說,這一理論非常強大和直觀。
自然選擇的發生需要三個關鍵因素:①生物體的後代之間需要存在隨機變異,這種變異並不追求任何特定的目標;②這些變體之間需要不同的適應性,這樣有害的變體就會被淘汰,而有利的變體就會生存下來;③有利的現狀必須是可遺傳的,以便它們能傳給下一代。然後,隨著這三個因素在幾百萬甚至幾十億年的時間裏無限重複,原生動物便逐漸進化成為穿山甲。用達爾文自己的話說:我把這種對有利的個體差異和變異的保全,以及對那些有害變異的毀滅,叫做自然選擇。
達爾文在《物種起源》中提出的第二個大的猜想是性選擇。任何能夠讓動物產生更多後代的性狀特征,都是優異因素,因為這些後代反過來又能夠繁衍更多的子嗣。自然選擇的標準不僅有生存,還有繁殖。就像自然選擇一樣,達爾文通過從新的角度審視既定的事實,進而發展出他的性選擇理論。
達爾文在《物種起源》中關於共同祖先的第三個論斷,是他最重要的一個創新理論。他相信一切動物和植物都是從某一原始類型傳下來的。胚胎構造的共同性顯示了血統的共同性。血統共同性是一種紐帶。卡爾馮林奈的分類學研究證實了這一特殊的自然秩序。它揭示了其中一部分的關聯,反映了地球上所有生物的進化路徑。在林奈去世八十年後,達爾文終於通過他在《物種起源》中論述的共同血統理論解釋了這種自然秩序。在同等情況下,達爾文獲得的曆史事實與其他人並無不同,但他給出了全新的、截然不同的解釋。
普拉薩德盛讚達爾文和自然進化理論是無可比擬的偉大成就。在他看來,沒有一位科學家能趕上達爾文,也許隻有愛因斯坦可與其比肩,但可能連愛因斯坦也比不上達爾文顛覆性的成果。當他把達爾文在推動科學進步方麵的偉大成就,與他的公司在投資領域的貢獻進行比較時,他認為不亞於螢火與月爭輝。
基於達爾文給他帶來的經驗教訓,普拉薩德的投資方法和他的研究一樣:①他隻在曆史背景下解釋現在;②他看到的同樣是曆史事實;並且③對預測未來沒有興趣。就像達爾文一樣,他會在投資一家企業前完成以下任務:研究其曆史以了解其財務狀況,評價其經營戰略,衡量其競爭地位,最後再對其進行賦值。
■ 從長期曆史數據角度分析
作為企業股票的永久持有者,普拉薩德利用企業的曆史財務數據對他的投資組合內的優質企業進行評估。當普拉薩德對印度第二大塗料企業伯傑塗料進行投資時,就對其廣泛的曆史數據進行了兩類分析:絕對分析和相對分析。例如,他會分析:該公司長期的收入增長平均水平為15%~16%,為什麽其過去一年的收入增長下降到10%?帶來連續三年高利潤率的原因可能是什麽?原因是否可能是該公司開始削減銷售和營銷方麵的支出?是什麽導致應收賬款的大幅下降?過去一年的資本支出是否高於常規水平?
普拉薩德不僅從長期曆史數據的角度分析伯傑塗料的近期業績表現,作為企業股票的永久股東,他還希望投資於一家在相對基礎表現上更好的企業,即其表現應在總體上優於大部分競爭對手。事實上,不管潛在投資對象是什麽類型的企業,他的投資要求始終如一:基於其實際財務曆史數據的絕對分析和相對分析,均能獲得亮眼的表現。
達爾文在1838年讀了馬爾薩斯的有關人口增長原理的文章後,就把馬爾薩斯學說的適用範圍擴大到整個動物界和植物界,思考生存鬥爭為什麽存在這一問題。在馬爾薩斯學說的啟發之下,達爾文援引了曆史上那些難以想象的生物體毀滅或滅絕的假說,解釋了地球上現存生物世界的現狀。他別出心裁的觀察結果,符合了為生存而鬥爭的預設模板。他在研究中發現,一個物種能否成功的存活,並不取決於它是否為最優秀的物種,它隻需要比競爭對手更好就行。
投資者、分析家和學者早已把可持續競爭優勢這個詞用爛了。但正如進化論啟示的那樣,真正的問題不僅僅是可持續競爭優勢,而是要持續地比競爭對手做得更好。更好的含義是什麽?可能依賴於一些可衡量的參數,如已動用資本回報率( ROCE )、市場份額、自由現金流、淨資產比率、財務數據的穩健性以及其他類似的衡量標準。
戰略是一個蘊含重要意義的詞。普拉薩德將戰略定義為在不確定的條件下,企業為實現其目標所做的一切。把一家企業的戰略單獨拎出來評估是毫無意義的。因此,他會通過評價企業的曆史戰略來了解其前景:貴司麵向哪些客戶群?產品或服務是如何滿足客戶需求的?貴司在哪些方麵有著區別於競爭對手的優勢?貴司在過去是如何進行資本分配的?公司的基本結構是什麽樣的,以及為何有如此規劃?從這些問題中,能明顯發現其中的兩個關鍵點:一是它們都涉及了該企業的曆史戰略;二是它沒有任何出奇之處。普拉薩德提出這些問題,並不是為了客觀地評估其答案,而是為了主觀地評估這些公司是否符合他關於成功或失敗的情況預設。
當普拉薩德談到企業競爭地位的評估時,他認為除了極少數例外情況,幾乎沒有什麽比長期衡量其市場份額、收入和利潤份額更好的方法了。如果一家公司的市場份額持續增加,那它就極有可能已經建立了一條具備防禦作用的經營壁壘。
根據公司財務理論,一家企業的價值就是其所有未來現金流折算到當前價值的總和。但普拉薩德認為,從實際投資角度講,這個算法沒有意義。因為它涉及到兩個計算變量:貼現率和現金流量預測。如果一家公司的管理者都做不到正確預測公司的未來,投資者更不可能做到。而且。更重要的是,投資者本來就不應該去預測未來。
所以,普拉薩德聲稱從未做過現金流折現分析,而且將來也不會。但他會根據一家企業往年已實現的財務數據,來設定一個公平的估值。對他而言,估值是永遠放在最後討論的事項。在評估一家企業是否值得投資時,風險第一、質量第二,估值永遠排在最末。
■ 諾基亞和星巴克的教訓
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教授道格拉斯弗圖摩曾指出:進化生物學的核心內容包括描述和分析進化的曆史,以及分析進化的原因和機製。要回答自然界拋出的幾個問題,如果不對進化的曆史過程進行推斷,答案就不可能出現。例如,鳥類是如何從恐龍進化而來的?成年雄獅為什麽會殺死幼獅?
作為長期投資者,普拉薩德已經脫離了未來會發生什麽?的困境,取而代之的是實際上已經發生了什麽?因為前者不過是一連串猜想和觀點,後者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事實組成。假設一家企業在過去十年的曆史中有些超乎尋常的高回報,投資者就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回報的來源及其可持續性上,應該思考相較於其他競爭對手,這家公司做了什麽使其脫穎而出?之類的問題。
諾基亞在2000年巔峰時刻的市值曾一度達到3,250億美元。那時關於諾基亞的所有曆史信息諸如財務業績、競爭地位、品牌聲譽都在顯示:這就是全球最有價值的公司。但在接下來十年裏,麵對蘋果、三星或數十家來自中國和印度本土競爭對手的壓力,諾基亞開始節節敗退,直到徹底退出曆史舞台。這就意味著,任何依賴於諾基亞的光輝曆史而做出投資決策的人必將遭受重創。
普拉薩德從中學到的一個經驗教訓是,重視企業的曆史記錄是實現成功投資的一項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盡管大部分曆史信息和數據會讓人得出這家企業非常值得投資的觀點,但技術行業快速變化是常態的本質卻證否了這個結論。
2008年的星巴克,一切似乎都在崩潰中。所有的曆史記錄,無論是客戶反饋、市場份額、同店銷售增長,都表明星巴克難以重拾昨日的輝煌。然而,當霍華德,舒爾茨重歸星巴克時,創建了一個新的速溶咖啡品牌,重新關注消費者的需求和體驗,把星巴克帶上了命運的拐點,其股價也在2008年12月至2019年12月間躍升了18倍之多。但由於普拉薩德不相信企業的創始人就是能夠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最佳人選,他駁回了對星巴克的投資申請,並因這個錯誤的判斷而失去了巨大的潛在收益。
普拉薩德在此又學到的另一個經驗教訓是,依靠曆史記錄和數據進行企業評估是一種久經考驗的方法,有助於我們將投資的勝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它並不能保證每次都贏任何方法都不能卻能夠提升勝算的概率。曆史數據一直都是普拉薩德投資決策過程的基礎,但它是否有用,需要取決於我們是誰。
投資界對未來的癡迷,使曆史數據研究的重要地位被缺乏真憑實據的魯莽預測所取代,這完全是本末倒置之舉。然而,專注於曆史數據確實也存在兩大缺點,我們可能會錯誤地認為:①在過去獲得成功的企業將在未來繼續獲得成功;或②已經遭遇失敗的或看起來頹勢明顯的企業將繼續走下坡路,永遠無法翻身。
■ 成功和失敗都有特定模式
所謂的趨同進化是指,在類似的生存環境中,不相關的生物會獨立進化出相似的身體形態和適應能力。古生物學家喬治麥吉聲稱,鯊魚、海豚、金槍魚和已滅絕的魚龍之所以看起來很像,是因為快速遊泳的動物隻有一種進化方式。在脊椎動物中,適合動力飛行的形態在鳥類、蝙蝠和已滅絕的翼龍中得到進化,它們的共同祖先本是一種沒有翅膀的陸生四足動物。這些生物的翅膀雖然看起來相同,但它們都是各自獨立的進化而來的。前三種動物的前臂都進化成了翅膀,並且都以同樣的方式飛向天空:通過向下拍打翅膀來產生向上的升力和向前的動力。
達爾文對趨同進化的力量有著深刻的認識,他曾斷言,屬於兩個截然不同物種的動物,可能很容易適應相似的條件,從而呈現出密切的外觀相似性。自然界中關於趨同進化的例子不勝枚舉。現代科學家一直認為,趨同是自然界的普遍規則,而不是例外情況。劍橋大學古生物學家西蒙康威莫裏斯是最著名的趨同論倡導者,他以此為題撰寫了兩本著作。自然界中的趨同蘊含著一個深刻的道理:成功和失敗都有一個特定模式。商業領域的趨同同樣蘊含著一個深刻的道理:商業的成功和失敗同樣存在特定的模式。
普拉薩德投資趨同的模式,尋求重複出現的模式,正如進化過程顯示的那樣,將生命進化過程倒帶重來,往往能夠得到相同的結果。因此,他認為商業世界也不例外,並以此作為投資的基本原則。斷言我愛這家企業和我愛這家企業的組織架構,兩者是存在巨大區別的。普拉薩德奉行的是後者,而非前者。因此,他不關心單個企業的表現,而是會深深癡迷於一家企業的運營模式。
自然界在麵對同一個問題時,會趨向於給出寥寥數種答案,而全球各地的企業在麵對類似的商業環境時,也都會采取十分雷同的戰略措施。盡管偶爾存在例外,但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如此。所以,在做出投資決策之前,普拉薩德都會提出一個非常簡單的趨同問題,即我們是否在其他地方,見過這種企業模式?,並從中受益匪淺。
在選擇投資對象時,普拉薩德痛恨類似今時不同往日或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一定會成功等不靠譜的說法。他需要看到對方拿出切切實實的證據,證明其投資理論在其他地方已經取得了成功,得到了驗證。如果沒有,他絕不會去觸碰這些業務。風險投資的生存方式,就是通過押注未經市場檢測和驗證的企業來獲利,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站到了風投的對立麵。雖然他對那些取得成功的風險投資公司充滿了敬畏,但這種欽佩之情,永遠不會轉化為仿而效之的願望。
普拉薩德認為,丹尼爾卡尼曼的《思考,快與慢》是所有投資入門課程的必讀之作。如果我們已經成為一名投資者,那麽這本書的第23章《努力養成采納外部意見的決策習慣》便是最有價值、最值得反複研讀的內容。卡尼曼指出,當蒼白無力的統計信息,與個人對某一案例的生動個人印象不一致時,前者往往就會被拋諸腦後。在與內部觀點的競爭中,外部意見沒有任何勝算。
普拉薩德以分析一家航空公司潛在的投資方式,來說明外部意見所蘊含的巨大力量。普拉薩德曾經準備投資一家亞洲航空公司的股票。在過去十年中,迪拜和新加坡作為航空樞紐的驚人發展增速,就證明了這兩個地區存在的巨大潛力。對此,普拉薩德有兩個選擇方案1:對一家亞洲航空公司進行詳細的分析;方案2:專注於了解航空業的外部意見。若采取方案1,就去拜訪航空公司,閱讀分析師報告,然後創建一個Excel電子表格,做一個前景預測。若采取方案2,就去參考麻省理工學院對2000年至2013年美國航空業進行的一項廣泛研究。方案1可能沒有什麽成效,方案2才是重中之重。
麻省理工學院的研究顯示,航空產業在這段時間內的規模仍在顯著增長。但在此期間,在約1.4萬億美元的總收入中,航空公司累計虧損440億美元。因此,在近1,000億美元的年收入背後,航空業平均每年損失了大約30億美元。在這14年中的8年( 幾乎60%的時間 )內,航空公司根本沒有賺到錢。也就是說,大多數公司都蒙受財務損失或收入微薄;而在勉強實現了正盈利的剩餘6年裏,它們的總利潤隻有約400億美元。
但這還不算什麽,真正悲慘的是,僅在2005和2008年這兩個糟糕的年份裏,航空業就遭受了540億美元的損失,比前麵14年400億美元的累計總利潤還多140億美元。航空公司的持續虧損說明,這並不是美國特有的問題。國際航空運輸協會的一份報告顯示,2000年至2014年,全球航空業的收入已經連續15年沒能超過資本成本支出。幾乎年年都在虧損,沒有一年能夠實現收支平衡。
在研究了航空業的曆史模式後,普拉薩德得出以下結論:美國的航空公司不賺錢;全球航空業不賺錢;全球收入前10名的航空公司同樣不賺錢。航空公司對消費者有利,但對投資者則不然。這種悲觀的看法建議我們遠離航空業。由此看來,利用外部意見進行投資,給我們帶來了兩個不容忽視的好處:首先,成功避開那些賺錢概率微乎其微的行業和企業;其次,可以節省時間、金錢和精力。趨同是自然界的主導模式,它僅在少數情況下才不會產生作用。趨同也是商業世界的主導模式,它也僅在少數情況下才不會產生作用。
公司的成功和失敗都有明確的模式。就這一點而言,類似於基業長青的研究還是有其意義的。當然,我們也可能被根本不存在的模式所欺騙。普拉薩德也錯過了像亞馬遜這樣千載難逢的絕佳投資對象,因為這些多元化經營的企業似乎違背了少而精才是企業成功的關鍵這一趨同概念。但無論如何,普拉薩德已經為我們展開了一條應用進化論思考的路徑,讓我們洞察成功和失敗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