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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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紐約時報》上讀到一篇關於紐約州女議員愛麗絲.斯蒂芬尼克（Elise Stefanik）的新聞，文章標題極其直白且具有衝擊力：“Elise Stefanik, Once a Rising MAGA Star, Is Jilted by Trump in Her Bid for Governor”（愛麗絲.斯蒂芬尼克，曾經的 MAGA 新星，在競選州長時被特朗普踹開了）。
看到這個標題，最先讓我驚奇的是 jilt 這個詞，感覺渾身好像莫名地滑過了一絲冰冷和震動。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詞大概是30多年前，是在讀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小說時。這部書的英文名字是《Great Expectations》， 通常被譯為《遠大前程》，但我認為翻譯成“偉大的期許”才更貼切。因為書中的每個人都活在一種虛幻的、最終走向幻滅的期許之中。書裏那位令人毛骨悚然又讓人心生憐憫的郝薇香小姐（Miss Havisham），就是被 jilt 這個詞定格了整個人生的。雖然她並不是小說傳統意義上的女一號，但她是整部小說中最核心、最有影響力的靈魂人物，是財富、複仇與凝固時間的象征。在那個本該喜結良緣的早晨，婚禮現場布置得繁花似錦，蛋糕已經擺好，她穿上了潔白的婚紗，結果她全心期待的那個男人卻沒有到場。她被jilted了。這個詞從此也印在了我的腦子裏。
新郎的逃婚讓郝薇香傷心欲絕，從此她把家裏的時鍾永遠停在了那個被拋棄的時刻：八點四十分。她拒絕脫下那身婚紗，任由它在歲月中變得蠟黃、腐朽，一生都沒再走出那個充滿憤懣的房間。這種被命運和愛人聯手“踹開”（jilted）的打擊，確實足以摧毀一個人的靈魂。
為了報複，郝薇香小姐收養了埃斯黛拉（Estella），並賦予了這個養女一個更殘酷的“偉大期許”：讓她去粉碎所有男人的心。這種戲劇性的關聯就在於，埃斯黛拉本身就是郝薇香小姐對男人的那種扭曲“期許”的產物。
然而，狄更斯用最冰冷的手筆點破了這種幻滅：郝薇香小姐如願以償地把埃斯黛拉培養成了沒心沒肺的複仇機器。可當郝薇香小姐暮年渴望溫情時，埃斯黛拉卻冷冷地回擊：“你既然從未教過我愛，又怎能指望我愛你呢？”作為處心積慮複仇的女人，郝薇香最終死在了自己親手製造的冰冷荒原裏。這種被自己培養的“武器”反噬的滋味，大概比當初被 jilt 還要苦澀。而現在看MAGA議員斯蒂芬尼克，這種“偉大的期許”與“無情的踹開”之間的落差，竟然與小說情景如出一轍。
作為特朗普的鐵粉，斯蒂芬尼克曾有過何等宏大的政治期許？這位86屆哈佛本科畢業生一度被看好是特朗普的副總統熱門人選，落選副總統提名之後又甚至獲得了美國駐聯合國代表的提名。為了這份期許，她在有關學生校園抗議活動的國會聽證會上表現得異常賣力，言辭犀利地責問幾位名校校長。
那場聽證會後，賓夕法尼亞大學校長、哈佛大學校長、以及哥倫比亞大學校長相繼辭職。在這個過程中，斯蒂芬尼克成了共和黨內最鋒利的“複仇工具”，這與狄更斯小說裏埃斯黛拉的角色何其相似。
可結果呢？特朗普當局為了保住眾議院共和黨的微弱優勢，撤回了對她的聯合國代表提名。當她轉頭想去競選紐約州州長時，卻發現並沒有得到特朗普的背書（endorsement)，特朗普反而采取了“中立”姿態。這種落差，對斯蒂芬尼克來說，簡直就像是郝薇香小姐當年的心碎時刻。
但有趣的是，jilt 這個詞在當下的美國政壇，似乎正在演變成一場精彩的雙向反擊。事實上，斯蒂芬尼克並不孤單。目前的共和黨內正在上演一場集體“出走”戲碼，已有超過 20 名眾議員宣布退休或不再參加2026年的中期競選連任，其中包括前段宣布退出的著名的MAGA 旗手瑪格林（Majorie Greene）。
雖然斯蒂芬尼克聲稱自己退選是為了回歸家庭，照顧孩子，但這更像是一種絕望之後的無聲抗議。這就好比在婚禮的最後一刻，你新郎敢悍然逃婚，我們這些忠誠伴娘團也同樣可以瀟灑缺席。
這群曾經的“棋子”在覺醒後，選擇在特朗普最需要眾議院共和黨多數時候集體棄局，反向 jilted 了這位昔日的強人。這種相互的“始亂終棄”讓整個局麵顯得格外眼花繚亂。
特朗普可能覺得自己是那個掌握生殺大權的boss，但他或許沒料到，當他像郝薇香小姐一樣把身邊人當成個人複仇工具時，最終換來的也是埃斯黛拉式的冰冷反噬。這些幹將的紛紛離去，意味著特朗普隨心所欲的“好日子”恐怕也快到頭了。
最後再看 jilt 這個詞。它起源於 17 世紀，專指“在給對方以極高期待之後，突然而無情地拒絕對方”。它包含了一種“背叛期許”的殘酷感，非常刻骨銘心。
當代美國政治場上的這種 jilt，雖然沒有破舊的婚紗，但那種被一腳踢開，或者反手給出一記耳光後抽身而去的滋味，大概和狄更斯筆下的人物心境沒多大區別。這個詞，你別說，確實很適合用在這些從“偉大期許”走向“集體棄局”的劇情裏。
所以，英語的 to be jilted，是一個值得被記住的詞匯用法。
2025.12.22 於美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