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成都重慶及它們周邊的景點之遊是開胃菜,那長江三峽之旅才是我的正餐。我對這次三峽之旅心向往之久矣。這是我的懷舊之旅。1976年一月,我曾經乘東方紅33號客輪從重慶到武漢。那次航行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記憶。
那時還沒有三峽大壩,長江上也沒有遊輪一說。輪船就是普通的客輪沿著長江而行,猶如水上公交車一樣的交通工具。船上沒有頭等艙,二等艙如同火車的軟臥,三等艙是一間艙房裏兩邊各有上下鋪六張床,一共12個人一屋,兩側有門通向船體甲板。最差的是四等艙,在輪船的最下層,沒有床鋪,沒有座位,稱為統艙或者筒倉。人們席地而坐,或者自帶一塊涼席,躺在地板上,可以聽到輪機的隆隆轟鳴和江水的滔滔撞擊。這些乘客大都是長江沿岸的居民,來往於沿江的城市之間。客輪基本上是逢站都停,豐都,萬縣,涪陵,雲陽,奉節,白帝城,巴東,秭歸,宜昌,葛洲壩,荊州,公安,江陵,監利直到武漢。 在涪陵,我看到當地人沿岸擺放著一壇壇的涪陵榨菜在兜售,在雲陽看到了叫賣的閬中醋,在巴東,我跟一個農民到了他岸邊的家中,看著他從閣樓上的米缸裏掏出幾隻廣柑,我用一斤全國通用糧票換一斤廣柑的價格,偷偷摸摸,做賊似的和他換了幾斤廣柑。那時的農民太苦了,種地的人還吃不飽,以至於要用舍不得自己吃的一點廣柑換糧票,還生怕被人抓到。
那時,江麵狹窄,航道窄處,上下遊隻有一艘輪船可以通過,瞿塘峽最窄的地方,覺得拿根竹竿就可以碰到岸邊的懸崖峭壁了。沿岸還可以看到長江纖夫,朝天門碼頭還可以聽到川江號子,巫峽山上還可以看到猴子,可以體會到“兩岸猿聲啼不住”的意境。那時,許多沿岸的文物風景還可以看到,輪船的服務員雖然不是現在的專業導遊,卻非常熱情,每到著名的景點,都向旅客介紹指點。盡管輪船每站停靠碼頭時間很短,不能上岸遊覽,但我還是遠遠地看到了高高在上的豐都城,石寶寨(今天還在,隻是原來高高在上,如今隻成為江中的一個小島),白帝城,張飛廟,神女峰,時值冬天枯水季節,還有幸看到了傳說中的八陣圖。 一堆亂石一掠而過,雖不知真假,卻也留下印象,現在也沉入江底,再想看也不可能了。還有牛肝馬肺(船員還特地指給我們看,那牛肝馬肺上被英軍炮艦轟掉的一塊。可惜由於建造三峽大壩水位升高,原址已被水淹沒,有的地圖上還可以看到牛肝馬肺峽的地名)。“青灘泄灘不算灘 崆嶺才是鬼門關”中的清灘泄灘和箜嶺,已不複存在。相比如今的遊輪導遊,隻是在輪船的播音室裏,照本宣科,和遊客沒有任何互動,許多景點和細節都沒有提到,實在是此次遊輪上最令人不爽的敗筆。
那次從重慶到武漢,本應三天到達,但由於沿途霧大,不能夜航,隻好在三峽裏多停了兩夜,船員們的當地話稱為“紮霧”。這恰好給了我一個欣賞三峽夜景的絕好機會。以致後來每每讀杜甫的詠懷古跡五首,其中的“三峽樓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雲山”,“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特別是他那首《閣夜》“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野哭千家聞戰伐,夷歌數處起漁樵。臥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都能讓我聯想到那次三峽之旅,在星光搖曳的江水中,知道了什麽是三峽星河影動搖。彌漫的霧氣中仿佛聽到了悲壯的五更鼓角,巫峽山中,似乎響起了漁樵早起的歌聲。輪船開出西陵峽時,恰逢收音機裏播出周恩來逝世,更平添了幾分肅殺壓抑淒涼悲愴的氣氛。
關於三峽的文藝作品,我最喜歡的是電視紀錄片”話說長江”以及那首長江之歌。陳鐸和虹雲兩位播音員的解說,抑揚頓挫,如磁石吸鐵一般,讓人聽得如醉如癡。前些日子,虹雲老師駕鶴西去,讓人不勝唏噓,大概是天堂裏缺少了天籟之音,上帝把她招去,讓她在天堂裏“話說人間”。一首長江之歌,即使在電視紀錄片剛播出時沒有歌詞,那音樂讓人覺得蕩氣回腸,隻有遊過長江,穿過三峽的人,才會有那種感覺。再有就是劉白羽的散文《長江三日》。雖然裏麵引用列寧盧森堡的語錄顯得有些別扭,但是那時帶著他對三峽的描述第一次遊三峽,猶如一份精準的導遊解說。"灩澦大如馬,瞿塘不可下;灩澦大如猴,瞿塘不可遊;灩澦大如龜,瞿塘不可回;灩澦大如象,瞿塘不可上。" 灩澦堆雖然已經炸掉,但我還是在進入瞿塘峽口時幻想著它矗立在那個地方。夔門,巫峽十二峰,秭歸,香溪,兵書寶劍峽,雖然急流直下,不得一一細看,然而一句,“年幼時讀"大江東去……"讀"兩岸猿聲……"輒心向往之。“恰如其分的道出了我彼時的心情。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時隔近五十年,又一次故地重遊,今非昔比,闖蕩江湖幾十載,歸來已不是此間少年。
迫不及待的早早來到朝天門碼頭,當年從朝天門碼頭上船,要往下走幾百級台階,如今幾十級便到了。
上船找到自己的倉位安頓好,便來到甲板上和美麗的山城重慶說拜拜。
六點鍾左右,船上的導遊向大家介紹此次航行要去的地方。
暮色降臨,遊輪緩緩駛離了燈火輝煌的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