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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萱隱約感到廷生會遭到傷害

(2012-01-18 03:42:45) 下一個

寧萱隱約感到廷生會遭到傷害

             巴頓

當餘傑從中國出走到達華盛頓之後,我重新閱讀他的我所最愛的作品[香草山],仍然深受感動。1999年10月2日,寧萱拔掉了兩顆智齒。次日她給廷生寫信,披露了她與廷生首次通電話的情形。恰巧那天正好是廷生的生日。那天深夜十二點多,他們通話約半小時。其中內容顯示,寧萱當時就感到廷生會遭到傷害。她勸他到香港居住,但廷生表示決不離開這片土地。他的固執得到了寧萱的欣賞。當其時,寧萱和廷生已經萌生了愛情。

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寧萱和廷生不隻結婚了,而且有了一個孩子了。可惜,時勢所迫,廷生仍不得不離開這片令人心碎的土地,真叫人心寒。感慨係之,將這段文字抄錄下來供讀者諸君閱讀。

餘傑[香草山]第二章第八節[寧萱的日記]:.......
    
              
            可是,我一直沒有給他打過電話。我害怕一旦撥通了電話,我對著話筒卻又無話可說。我像害怕與他見麵一樣,害怕與他通話。而且,我感覺得到,他是一個十分靦腆而內向的人,假如他在話筒的另一邊也是無言以對,那種場麵豈不尷尬?
               我為什麽有點害怕他呢?他是一個赤子啊。
              
            我反倒不害怕那些狡猾的人、世故的人、舉一反三的人。幾個月前,當我去香港替公司談判一個大的投資項目的時候,我見到了那個據說是香港巨富資本家。傳說中,很多人見到他時,自己立刻就矮了三分。但是,我在他的麵前很自然。我為什麽要在富翁的麵前低眉順首呢?我認為我比他快樂,我比他自由,我又不羨慕他的富有,我又不懇求從他那裏得到些什麽。
              
            後來,生意順利談成了。簽署完文件之後,那個不可一世的大富翁專門走過來跟我握手,對我說:“小姐,我很欣賞你自信的態度。”我還他以淡淡的微笑。
               可是,此時此刻,我為什麽失去了最珍貴的自信?
               想來想去,還是沒有撥號。
               手機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如是者,好幾次。
               什麽時候,我變成了一個如此優柔寡斷的人?
               終於,我撥響了他的手機號。電話的那一端響了幾聲之後,突然是一聲粗暴的詢問:“哪位?”
               我來不及思索,手忙腳亂地將電話掛斷了。接電話的是他嗎?他的聲音怎麽如此“震耳欲聾”?
               我又小心翼翼地撥了一次,電話的那一頭依然是一聲響亮的質問。我不敢應答,再次掛斷了電話,連心跳也加快了。
               我再也不想撥這個電話了。我甚至再也不想跟他見麵了。突然間,我的情緒降到了最低點。
              
            就在我沮喪地把手機扔到一邊的時候,手機卻又響了起來。我一看屏幕上的號碼,是他的號碼。接,還是不接呢?簡直就比他選擇“說,還是不說”還要艱難。我還是按下了接收鍵。
               “請問剛才是誰打我的手機?”是他的聲音,有些惱怒。
               “對不起,我是寧萱。你記得我嗎?”我鼓起勇氣說。
               “啊,寧萱,你好。”廷生立刻改變的聲調。他也有點緊張了,“你,你怎麽想起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我昨天拔了牙,是兩顆淘氣的智齒。今天傷口很疼,躺在床上睡不著,就想起給你打電話。”我平靜了下來,漸漸開始感覺到,我仿佛是在跟一個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跟當年課堂上的那個“同桌的你”談話。
              
            “我去年也拔了一顆智齒。我拔牙的時候,牙床已經腫了。動手術的是一名醫科大學的老教授,他說,因為嚴重的炎症,這個手術有一定的難度。動手術的過程中,旁邊有幾名教授帶的博士生在觀摩。教授一邊動手術,一邊給學生講解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況。拔牙的過程中,我沒有感到疼痛,隻感到害羞。我告訴你,第二天是最疼痛的了,隻要堅持過了第二天,到了第三天,傷口就開始恢複,疼痛也逐步消失了。”廷生在電話的另一端,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拔智齒時的感受來。
               我知道他的用心,他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聽得出,他很關心我。而且,他說話不像他的文章中所寫的那樣口吃,很流暢,也很清晰。
               “真巧,給我動手術的也是個老教授。”我笑了起來,“幸好動手術的時候,我的身邊沒有一大群旁觀者。”
               “你知道嗎,今天是什麽日子?今天你給我打電話,那真是太巧了。”他猶豫了片刻說。
               “我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二十六歲的生日。今天我的小屋裏來了好多朋友。我親自下廚,做了滿桌子的菜。我們鬧騰了好幾個小時,喝酒喝得半醉。剛才,大隊的人馬才散去。現在,還有兩個朋友沒有走。剛才,你的電話打來的時候,我們在對麵蕭瀚的房間裏聊天,因為我的房間裏還沒有準備足夠的椅子。為了接你的電話,我扔下他們,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了。”廷生說,他感到真是不可思議——我第一次打電話居然就撞上了他的生日。這樣的偶然已經不是“偶然”了。他告訴我,以前的許多朋友彼此都已經淡忘,相互之間都不記得對方的生日了。沒有想到,在深夜還收到了一個不期而至的電話。
               而我,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的生日,我給他打電話僅僅因為我牙疼。世界上真有這麽巧的事情?
               就這樣,我們談開了。我們談起了北大,談起了文學。話題慢慢地由外部進入內部,迂回地深入了我們都想觸及的核心地帶。
              
            我更關心他的處境。我隱約感到,他會遭到傷害。他的那些文章,那些隻會帶給他坎坷命運的文章,是他生命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人曰:“豈有文章覺天下,忍將功業誤蒼生。”要做一個有良心的寫作者,在這個時代真的如同“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嗎?
               他已經下定決心這樣做。
              
            我問他,以前到過香港沒有?他說,沒有。我便勸他說,可能的話,不如到香港去,那裏有更加自由和寬鬆的空氣,又同是華人的世界,不會產生脫離母語環境的苦惱。在那裏,可進可退,可伸可縮,既能夠獲得全世界廣泛地資訊,也能夠繼續進行更加堅韌的戰鬥。
               但是,廷生說,他決不離開這片土地。
               他告訴我,即使明確知道麵前會有陷阱和暗箭,他也不會退卻。他引用了《聖經》中的句子來表明他的信念:
               各人必擔當自己的擔子。(《加拉太書6:5》)
               他說他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一種“切膚之痛”。
              
            他談到,他每年坐火車從四川到北京,或者從北京回四川,沿途經過北方那些貧瘠的省份——河北、河南和陝西,每當把目光投向窗外,就會看到一幕幕令人心碎的場麵。衣衫襤褸的百姓們,與他們的列祖列宗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他們耕耘的大地,已經無複先祖世代的富饒了;他們仰望的蒼穹,已經無複先祖世代的明淨了。他們承受著大地帶來的祝福、快樂和收獲,他們也承受著大地帶來的詛咒、困窘和貧瘠。在今天的世代,後者遠遠多與前者。因此,他們的腰更彎曲,他們的皺紋更深,他們的皮膚更幹裂。每看到此,每想到此,不禁眼淚飛迸。
              
            他還說,他回到故鄉,回到村子的盡頭,會看到一排搖搖欲墜的小學教室,會聽到琅琅的讀書聲。他說,這些生命與他的生命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血肉聯係。他要像一顆釘子一樣釘在這片土地上。
               他又使用了《聖經》中的一句話:
               義人在惡人麵前退縮,
               就像趟渾之泉,弄濁之井。(《箴言25:26》)
              
            我知道他的想法,但我還是作無用功般地勸說了他好一陣。他很固執,我說服不了他。他的固執既是他的缺點,又是他的優點。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些沉默在金字塔底層的人,我因此而欣賞他。然而,我在欣賞他的同時,卻又想保護他,想自私地為他一個人的幸福考慮。這時,我把他當作我的親人來看待。
               最後,我自己也彷徨於無地。
               我們的通話,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我怎麽感到才剛剛開始?還是古人說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在快要告別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剛才好害怕他的聲音——分貝那樣的高。他解釋說,他的手機信號不好,他擔心對方聽不清楚,才特意提高嗓門的。不過,當時,電話連續響了兩次,他去接的時候卻都沒有人應答。他確實有點惱火,以為是誰打錯了電話,卻不表示道歉。所以,他說話的時候的確是帶著一點火氣。
               他告訴我,按照他的性格,在通常情況下遇到這樣的陌生電話,他不會再打過去追問。
               但是,今天晚上,鬼使神差地,他破例按照手機屏幕上留下的號碼打了過去。
               假如他不理睬我的電話會怎樣呢?
               如果他給我留的不是手機號碼,而是座機號碼,座機無法顯示我的手機號,又會怎樣呢?
               多少個起承轉合的偶然原因,才會誕生今天晚上我們的通話。
              
            通完話之後,我才感到身心疲憊。躺在床上歪著脖子打電話,脖子幾乎都麻木了。通話過程中,傷口的疼痛也完全被忘卻了。與知心的朋友通電話,想不到也是一劑克服疼痛的良藥。
               忘了牙疼,可是興奮的心呼呼亂跳。
               今晚,又睡不著覺了。
......

餘傑的[香草山]真是一本好書,它記錄了他的人生最可珍貴的愛情。讀者手邊若沒有這本書,可以上網博訊,從[餘傑文集]中讀到。謝謝!

18/0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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