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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畏者張汝京：中國半導體業的普羅米修斯——《半導體人物誌》3

(2024-10-05 00:41:20) 下一個

張汝京先生是我《半導體人物誌》係列中要寫的第三個主角，為寫他我查資料最多，也最讓我唏噓慨歎、難以評說：他在中國大陸被譽為半導體之父，在台灣卻被罵偷竊台積電技術、背叛台灣；他在中國多次做出了開創性、影響深遠的工作，卻也多次受資本方排擠而敗走退出；他影響力巨大、很多人跨越山河追隨他，他卻說自己性格有點偏執、會受執念的影響；他對中國、對中國人身份有著大愛和悲憫、願意無條件地承擔無限責任，卻又篤信宗教、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他身上有一種難以掩飾的無奈和悲情，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傳教士，卻難掩內心隱忍堅定、外表和善的英雄氣質。

《半導體人物誌》1/第一篇講台積電TSMC張忠謀Morris Chang ：大陸生、美國長、台灣成——台積電張教主何所是？

《半導體人物誌》2/第一篇講英偉達nVidia黃仁勳/Jensen Huang：英偉達黃仁勳——《半導體人物誌》2（超多圖）

對於不太了解張汝京的人，簡單說下他的生平大事：

新中國成立前夕，張汝京先生尚在1歲繈褓中時被有官職和技術的父母帶到台灣，上了台灣最好的大學（台灣大學）再去美國讀博士，畢業後在德州儀器（TI）做了20年，是個不折不扣的“建廠狂魔”，給公司做出過不可磨滅的貢獻。回到台灣後任總經理將世大半導體做起來，卻無奈公司被台積電吃掉；之後冒著被台灣當局懲處的風險來到大陸完成在中國建廠的夙願，迅速帶領中芯國際打開局麵，卻又被台積電阻擊、被資本拋棄；後來不甘失敗，繼續做晶圓製造相關的事情，再創辦了上海新晟、青島芯恩，而今以76歲高齡在積塔半導體任董事、學院院長。

講張汝京，繞不過張忠謀，且看下表的簡單對比：

從上述對比來看，似乎張汝京取得的成就、國際影響力、行業地位等等遠遠不如張忠謀，張忠謀享譽全球、著書立說（比如在談管理），張汝京則聲音漸消；客觀上講似乎張汝京先生生意越做越小、也被張忠謀打敗了兩次，但對於後一種觀點我並不認同。首先，必須得放到大的行業背景下來看，張忠謀開始從事半導體產業時（1955年）正是半導體產業本身萌芽和快速發展的時期，他本人跟大名鼎鼎的Robert Noyce（以其命名的獎項相當於半導體屆的諾貝爾獎）、Gordon Moore（提出 “摩爾定律”的那位）、Jack Kilby（獲得諾貝爾物理獎）、安迪·格魯夫（提出“隻有偏執狂才能生存”）等等是同時代的人；而張汝京投身到此行業時已經經曆過了第一波的高速發展、天下大定。

其次，當我們看台積電掐點兒狀告中芯國際時，台積電背後站的是台灣政府，中芯國際背後呢？充其量是上海政府，而中芯國際最早注冊地還不在國內（注冊地在開曼群島、總部在上海）；中芯當時還在北京、天津等多地設廠，至少在當時中芯的背後是沒有北京（或者中國）政府的；與其說張汝京帶領一幫專業人士在孤軍奮戰，政府或者國家沒有撐腰支持，不如說是政策製定者對行業認知不足，無法與產業巨子默契呼應、聯手抗敵。

第三，據稱2006年台積電在美國加州起訴並指責中芯國際侵權，中芯國際則在北京高院反訴台積電並準備了大量證明自己無辜的證據——這一出乎台積電預料的安排非常高明，如果台積電應訴就必須曬出自己掌握的證據，這樣就給了中芯在加州法院那頭應對和反駁這些證據的時間。但非常可惜和無奈的是，2009年6月，北京高院駁回了中芯的全部訴訟請求，官司根本沒有進入到審理環節。這不知道是否可以等同於倆小孩兒外邊兒打架叫家長，一方家長立馬抽家夥趕了過來，一方家長連麵兒都沒出，你說這架還怎麽打？！

總之結果是：中芯國際敗訴！——那一刻，61歲的張汝京先生在電話前放聲痛哭；後來，張汝京在廠區裏轉悠了3個小時，最後看一眼奮鬥9年的一草一木，黯然離去。彼時，中芯國際連續虧損了10個季度，投資人也做出了張汝京離開的決定，並且與張汝京約定3年內不能從事晶圓製造業務。之後的幾年中芯國際陷入權力之爭、大批高管團隊出走，好好的原本有機會跟台積電掰掰手腕子、甚至可能超越台積電的中芯國際一蹶不振、連年虧損。

據身邊人稱，張汝京先生以身作則、勤懇節儉，坐飛機都坐經濟艙、早年接受采訪時都自己坐地鐵前往電視台，中芯建成投產時也僅是買了20元的鞭炮一放，聊作慶祝（其個人或家庭是有基金的，這個完全無經濟壓力，比如他在中芯時也尚有不少台積電股票）；對身邊人和藹可親，能記住很多下屬員工的名字，關心其家庭子女。但這可能也是其不足之處（馬斯克就非常不喜歡高管對員工太親和），後麵我會就其相貌給人的印象深入剖析一番；有一種說法是張汝京先生有創無守（做了很多開創性的工作，但卻沒有堅守一處，沒有以命相抵地做到世界無可爭議、有領先優勢地位的魄力），他早年在TI時多次從無到有建設工廠，每地都是在一個地方建2、3年後再交由後續團隊經營管理，這可能讓他更多練就的是職業經理人思維，而不是老板心態——一團和氣的人當不好老板，創辦生意本就是在爾虞我詐的商場展開激勵競爭（做到很大體量時還得考慮官場、政治），免不得有你沒我地拚刺刀，所以對內對外必須有嚴格鮮明、上下同效的紀律；早年微軟加班成風、蘋果喬布斯獨斷專行、華為任正非吼罵員工、馬斯克開除員工僅憑一次匯報……，而縱觀國內，包括我的客戶，幾乎業務發展比較好的也都是那些工作強度大（也就是卷）的公司。張忠謀先生同樣也是比較威嚴的（下文多圖對比，看其照片也能真切地感受到），據說他曾經在辦公室將下屬的報告直接扔到地上，也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太太拿公司的贈品要付費。

（張忠謀與太太張淑芬，老恩愛了~）

公司做大了必須要經曆資本的洗禮，而半導體產業幾乎初生就脫離不開雄厚的資本，每個半導體公司的好CEO也必須是個擅長與資本打交道的人（能融資，另外還得把握準市場、會銷售-比如黃仁勳和雷軍，懂激勵）。張汝京後來創辦的公司新晟、芯恩，據稱在運營理念上張汝京與投資方有投產速度快慢上的不同差異，這也是成了其一次又一次離開的導火索；甚至也有報道不多的張汝京為其站台的廣州海芯項目爛尾停擺的事情的發生，可見張汝京先生並沒有絕對掌控這些公司，其對資本的渴望認識不足。

（這張照片，單純從照片角度來看，似乎無法給人更多偉光正和威嚴有權勢的感覺）

下麵我要說的內容可能容易引發爭議，我得聲明這隻是我從知乎多篇評論中看到的一個觀點，而我並不見得十分認同。有人說單從麵相上講，張汝京怎麽看起來有些猥瑣？我翻看了網絡上很多的照片，甚至發現有些官媒的照片，也顯得對張汝京先生不夠愛護，至少未能對其照片進行精心篩選：或許張汝京並沒有刻意管理他呈現出來的個人形象（發型、站姿、坐姿、眼鏡、服裝等等）；我不停地查看其照片，有時忍不住想說：“張大大，你又笑場了……”；而有時也會感覺心疼，似乎能體會到他承受了太多的失敗和不甘；有時仿佛覺得他缺了點氣場，哪怕將他帶笑的照片跟其他國內企業家帶笑的照片相比，也總是缺少了點威嚴、堅毅。

是他麵相上吃了虧嗎？這簡直很難不令人得出這個結論。

那麽，又是什麽造就了他的這些性格和影響他取得想要的成就呢？我不敢輕下判斷，暫且拋磚引玉、以待求教方家：

原生家庭：他的父親早年問過他什麽時候到中國建廠？這給他心裏埋下了在中國建廠的種子；他母親以中國傳統觀念教育他，特殊的老一輩兒的觀念讓他對中國大陸念念不忘，大的“中國人”的意識形態和政治正確支配了他的決策。他有種使命——要幫助中國培育產業、提升教育，事實上他也真的倡導捐建了很多小學。張忠謀則恰恰相反，他父母對新中國成立後的生活情景相當擔憂，才毅然先後投身美國，並似乎再沒有回來過。
宗教情結：他擁有傳教士般的信念，這幫了他，但也束縛了他：中芯為員工建了可以做禮拜的教堂（早年台灣員工300多、歐美日韓等員工100多），張汝京買光刻機等設備被審查時有美國宗教團體為他背書，他博士讀的是宗教學校；他早年在采訪中會習慣性地說：“我很感謝上帝給我這個機會”、“感謝主能讓我帶著中芯走到這個當下”。但生意是生意，西方有句話說得好：“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做生意就專注地做出好產品、提供令客戶滿意的服務、將內部打造出良好的創造力執行力，對外部拓展開大的生存和發展空間，將對手的生意擠壓出去。除此外，從媒體上、從榮譽上消失；張忠謀在自傳中說：“我做的是人仰馬翻的熱鬧事業，卻向往雲淡風輕的安靜生活，榮耀是過眼煙雲，鼓掌也很快就會停止……最後隻剩下我站在邊緣，麵對荒原”。
聚焦專注：看對張汝京先生的采訪視頻，發現有時候他也會說些刻意標榜自己愛國的話語，這本也無可厚非；但作為產業大佬，他原本不必順著電視台主持人的意思，配合著講出這如許的話的；作為CEO隻用講產業、講市場、講競爭力、講問題和解決方案、講服務優勢就足夠了，張汝京先生將其寶貴的精力分散了一些到其他地方。任正非情真意切地深愛父母、身體力行地建設著祖國，卻反對“煽動民族情緒”，並號召過向美軍學習；他閉口不談政治，時時刻刻在提升華為的專業能力，為華為的發展清除障礙、鋪路搭橋。
單打獨鬥：外企向來講究流程體係，一個職業經理人隻需做好自己負責的那一段，自有上下遊、前後端的同事做好其他的；在中資公司則需要一腳踢、上下都搞定，鮮有配合。張汝京先生20年TI經曆+3年台灣世大一把手的經曆，都是在職業氛圍相對好的大環境裏麵做事，同事們各司其職、通力合作，沒有明顯的短板；但做中芯國際則是從無到有、從零到一，早8、9年一直都是做得非常好的，甚至他的“經濟形勢越差、建廠越便宜”的理論應用得也恰到好處（比如買原摩托羅拉天津的工廠）。然而當他從中芯出局之後，接手的人麵對困難局麵沒能精誠團結、同仇敵愾，反而奪權內訌、接連換帥，實在是大傷元氣、大動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