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留子的故事

我二十多年前是個留子，年輕的。大學英文係畢業，憑著語言好（真敢說）和精力旺（真能作）在歐洲學習及浪裏個浪，經曆了很多狗血之事，現在想想都覺得猴賽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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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立誌報效祖國投身農村建設，在國內做了若幹農村扶貧和綜合發展項目，漸漸體會到“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痛苦到懷疑祖國憤恨自個兒的我，在第一段婚姻中閉關十年，不問世事，贏得賢妻良母的光榮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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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稱號有效期是十年。出關之後，我做的第一件大事是攢了一隊人馬，去我當年的農村項目區給那邊的留守兒童辦夏令營。夏令營效果依然猴賽雷—因為我們的團隊有一群專業的體適能訓練專家和教練（我現任老公就是總教頭）。我們堅信，孩子不僅需要學會怎麽玩，更可以在玩中培養自信、自強、自愛的力量。連續辦了兩年，山區的孩子們收獲了盡情玩耍的暑假，我收獲了總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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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教頭有一顆熱愛學習的心。他兩次考博都憑有學有識（初榜）名列前茅，複試均因無X無X最終名落孫山。有一天，我大女兒說，哎，老子真想去美國讀小學啊。總教頭痛定思痛，也有了做留子的心誌。我做的第二件大事就是攢了這隊人馬，赴美做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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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戀愛讓人變傻，確實如此，傻得不一般。為了能夠在一起，我拒了不少名校的offer， 心甘情願地和他共赴一所三流州立大學。我倆帶著倆娃傻嗬嗬地來到這個從未聽說過的小城，一起注冊，成為校友（以我們的年齡差，他叫我一聲師姑也不虧啊）。戀愛熱度過去，心智恢複清明的我倆一算計，媽蛋，反正他赴美都要先讀一年語言，在哪個學校不能讀啊。他可以跟我去個牛校先啊。隨著新冠疫情鋪天蓋地一波一波襲來，我們四口在大學校園再一次閉關三年。與第一次的閉關不同，我研究學問和怎麽吃喝，總教頭專攻語言和怎麽運動，四個留子統統吃得好，玩得歡，會鬥嘴、敢打架。三年後我倆修得良緣，他也申博成功。

總教頭去讀博的學校距小城開車四個半小時。我一邊歡天喜地慶祝他終於上岸，一邊哭天搶地地哀嚎又要開始異地戀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第一次、第二次的異地戀均一言難盡，兩敗俱傷。這次萬一再有啥三長兩短，哎呀呀，難不成我要梅開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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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教頭用他笨拙的嘴和勤快的腿掐斷了我臆想中的花骨朵。每個周五下午，他都開車返家；周日中午再驅車返校。一個學期下來，我家車的裏程數飆增，四個輪胎挨個換了個遍。小別勝新婚，但甜蜜不妨礙吵架，隻不過語音吵架，多少影響了我倆的發揮。一個周間，我和總教頭在手機上不歡而散。晚上快1點多，他如幽靈般在瓢潑大雨中驅車回來，讓正在日記上對他大張撻伐的我先“咦”後“嗨”，重歸於好。第二天早上4點他得趕回學校上課。那天我想，咱家四個留子們還是在一起的好。

我和總教頭的傻愛故事打動了我的導師，她私下告之，在哪兒都能寫論文（我得自覺），不做工也能拿助教薪水（她來安排）。最後一學期，我帶著倆小留子離開小城和總教頭團圓，結束了總程近兩萬公裏的異地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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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新地兒，我和總教頭依然會吵，但頻率和強度明顯下降，我家倆娃還問，你倆咋不離家出走了尼？（我們秉持吵不過就走的原則，但有一次我意外發現總教頭趁著離家出走，去球館歡樂地打球；我當然也會渾水摸魚，奔走到圖書館愜意地聽歌寫作）。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寫論文寫得腦力不夠，生無可戀；他認為是我倆已經熟悉對方的作戰模式，不屑於再互相試探。這怎麽能行呢？我在保持論文每日一頁的進度中，繼續研發新的作戰模式，采取聲東擊西、出其不意的進攻方式。有一天，總教頭帶我去看排球比賽，我拿著兩個閃光大棒子砰砰直敲，嗷嗷大叫，總教看著我說，帶勁兒吧？痛快吧？下次還帶你來—看來，他也在默默尋找化解之道。

作為留子，我們當然關心未來的出路。總教頭看了篇新聞報道，嘖嘖感歎，說國內的中青年科研工作者們猝死率不小。我說你大可以放心，你們這個專業，放眼東西，不怕突然猝死，就怕慢性損傷。該生是運動科學博士，搞得就是如何運動別人和運動自己。他的導師辦公室放雙破鞋，工作煩了累了，偷溜出去圍著學校跑個十幾個公裏；他的同門師兄趁放假參加阿諾德大力士經典賽去了；一位酷似貝克漢姆的新同學，四十多歲了，上個月剛跑完超級馬拉鬆（Ultramarathon）……總教頭打籃球不幸連續兩次受傷，腳踝腫得發黑，他導師看了一眼說問題不大，找個學生弄弄就行。後來在我的淫威下去拍了片子，果然沒事兒。 他導師還不忘趁機笑話他說，怎麽樣，浪費了拍片的錢吧，哈哈哈哈。對他而言，無論是教是學，在哪兒都是運動，無問西東。

至於我，從沒想過做研究做學者。讀個博士，是陪著三個年輕的留子赴美讀書的副產品，算是意外之喜（搞得和老來得子似的）。作為老留子，最棒的就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像年輕的時候做留子心態忽上忽下，折騰得跟股市似的。在我心裏，還有那個小小的夢想，要為曾經去過的農村項目區的孩子們做些什麽，讓他們活得有盼頭有光亮。我擁抱曾經的自己，更感謝現在成了老留子的我，一點一點學著愛我所愛、行我所行、聽從我心、無問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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