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經濟學的比利牛斯山

多年前讀賀衛方的 雜文集《超越比利牛斯山》。文中以比利牛斯山寓意法國和西班牙隔一座山，但卻法律、習俗、民情的截然不同。而在法國，各地有各地的法律，司法混亂，法學家們希望運用自然法的觀念讓法國的法律實現統一。

他引用帕斯卡爾的話：

以一條河或一座山來劃界是多麽可笑的正義。在比利牛斯山這邊是真理，而在那邊卻是謬誤。

 

山兩側不該有不同的正義標準。憑什麽一河之隔，同樣的殺人者便有了凶手和勇士的分別？正是由於自然法這種美好理智的腐化，才有人說正義的本質就是立法者的權威，是君主的方便，是現行的習俗。

作者指出，“這是了不起的思想，是激勵後人為正義而抗爭的思想”。

的確，這是非常偉大的思想。

產權倫理是正義的基準。人的欲望無窮，但是實現欲望的手段總是稀缺。一個東西你占有了，我就沒有了；兩個人同時對某一物品主張權利，就會發生衝突。為了防止衝突，人們需要一種人際之間的規範，以實現 “ 定分止 爭 ” 。

社會，就是人際之間和平合作的機製。破壞和平合作，那就是反社會。人類能夠通過理性認識到，和平合作最有利於自身福利的增進，由此放棄了相互殺戮和劫掠，走向分工合作，建立了和平秩序，創造了輝煌的人類文明。

這套規範，就是私產倫理。 自我所有權、 先占取得和經同意的轉讓的“ 產權三 原則 ”， 既符合人類的直覺，也已經被偉大的 奧地利 學派經濟學家 漢斯- 赫爾曼· 霍 普 以“ 論證公理 ” 雄 辯地 證明 。

私產倫理是先驗的，是客觀的。它是法律正當性的基石。

當我們說某個法律是“良法”和“惡法”的時候，腦海中就必然有是非對錯的標準，否則你無從判斷。這個標準，就是私產倫理。合乎產權三原則的，我們就稱其為良法；違背產權三原則的，就是惡法。惡法非法，自始至終都不應當有法律效力。

當我們判斷一種經濟政策是正確還是錯誤的時候，同樣有一套永恒不變的基準，它還是私產倫理。維護產權的，就是正確；侵犯產權的，就是錯誤。將原有的侵犯私產的程度降低，就是邊際改善。

哈耶克寫了煌煌三卷本 《法律、立法和自由 》 ， 告訴人們的道理就是，“ 法律”是人類普遍認同、人人平等適用的抽象行為規則，而“立法”實際上是一種命令。他說： “當今世界95%以上的法律，都不是法律，而是打著法律名義的命令。” 要實現人類自由事業，就要堅持“廢除主義”。

因為法律是永恒不變的，何時何地都適用。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不可偷盜不可搶劫不可奸淫，就是法律。它 蘊含著自然法的光輝思想，合乎 私產倫理；而立法則隨著立法者們的意誌改變而改變。這個立法者，可以是一個人、一群人，也可以是多數人，都不能改變其強製命令的性質。

正是由於立法的存在，導致了人們的時間偏好提高，對未來的預期下降。因為你不知道立法者將會出台什麽樣的命令，使自己的財產隨時被侵犯。所以立法毀滅了資本，阻礙了人類經濟進步；鼓勵了時間偏好高的盜搶行為，將人類推向衝突和戰亂的深淵。

就是因為山脈兩邊的立法者都按照自己的偏好立法——下命令，違背了法律，違背了 永恒不變的私產倫理，所以出現了 “在比利牛斯山這邊是真理，而在那邊卻是謬誤”。

 

倫理法則是跨越時空和地理的，是絕對的、客觀的、人人適用的。 同一種行為在比利牛斯山脈以南和以北，有了兩種 結果，那麽要麽一方對一方錯，要麽兩方都錯，絕對不可能兩方都對。 這就成了A=非A，不合邏輯。

一個人 不通過先占 、生產和交換的方式 ， 搶走他人的財產， 這是侵犯 私產 ，是搶劫 ； 一個人或者 一群 人， 通過 立法的方式 搶走另一群人的財產，也是侵犯私產 ， 不論人數多少，也都是搶劫 ；山這邊 侵犯了私產， 我們要反對，山那邊侵犯了私產，邏輯一致地，我們當然也要反對。

所以你 不可能說，在山脈以南，侵犯私產是錯誤的，而到了以北，就成了正確。 這種 倫理相對主義，將使我們失去評價行為和曆史事件的“錨定”，最終結果就是沒有是非對錯，“演化”到哪裏是哪裏，走向毀滅都成了“演化”的結果。這樣，你就 不能有效地提出任何主張。這 實際上就是在否定人類理性。

 

如帕斯卡爾的舉例，殺一個人是殺人犯，殺更多的人卻成了勇士。這就不合邏輯，違背永恒不變的私產倫理。隻有正當防衛，才是合乎倫理的。除此之外，如果殺一個人是殺人犯，那麽那些發動戰爭導致死傷無數的人，就是殺人狂魔；那些強製他人去參加戰爭、殺人和被殺的，同樣是殺人狂魔。

倫理學與經濟學共享一個根基，那就是稀缺性。 經濟學的基礎是產權，倫理學為經濟學奠基。 如果沒有一個產權的正當性的證明，經濟學就失去了基礎。

經濟學就是交換學。 當經濟學家在談及交換問題時， 說的是什麽？ 就是在交換財產。那麽，當一個人的財產來源本身不正當的時候， 經濟學家應當主張返還財產，而不是說，交易對雙方有利。

在倫理與功利之間，倫理優先。 事實上，沒有私產倫理，也沒有功利。如果沒有對私有產權的嚴格保障，哪裏還會有功利主義的繁榮？如果拋卻了倫理的基石， 那就成了荒唐的犧牲一個人幸福千萬家，那麽納粹迫害猶太人的行為也成了正當。

多少罪孽，都 打著高尚之名，行侵犯產權之實，最終將社會推向貧窮和毀滅的深淵。

經濟學和倫理學一樣，也是跨越時空和地理的。它們根基相同，都是從一個先驗的邏輯起點進行演繹推理的“高級科學知識”（亞裏士多德的分類，他認為知識有三類，一是經驗知識，動物都有；二是技藝或技術；最高級的第三類，是科學知識，沒有功利目的，為自身而存在，純邏輯思辨）。

經濟學如同幾何學一樣，從一個先驗的起點，最簡單的命題開始，一步一步邏輯演繹，構建起經濟學的理論大廈。隻要起點正確，推理無誤，那麽結果一定為真。

偏好、價值、價格、成本、收益、利潤，這些經濟學的基礎概念，以及需求定律、價格原理、邊際效用遞減規律、協作法則、時間偏好、貨幣原理，以及最複雜的商業周期理論等等，都是從“人的行動有目的”這一先驗的邏輯起點出發推導出來的， 何時何地何人，都適用。

 

所以沒有 西方的經濟學和東方的經濟學， 沒有繁榮時期的經濟學和蕭條時期的經濟學。 有的隻是普遍適用、一以貫之、無可 辯駁 的 經濟學。

 

你不能說，太平洋的這一側搞裙帶關係 不對，到了太平洋的那一側，美國政府高官與大企業集團搞利益勾兌和旋轉門就成了“ 偉大的妥協”，這就是邏輯不一致。

中國的快遞、移動支付、網約車和互聯網平台如此發達，全球領先，而美國和歐洲在壓力集團的強製下在這些方麵如此落後，我們就不能被意識形態遮蔽雙眼，就必須服從經濟學的邏輯得出結論，中國在這方麵更加市場化，而美國歐洲搞的才是計劃幹預。

如果你反對特權，那麽也要反對西方對黑人和LGBT的特殊照顧。如果一個人享有特權壓迫99個人，是壓迫；那99個人壓迫1個人，還是壓迫，壓迫的程度反倒更深。

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美國的平均關稅是19%、中國是7%，卻非要說美國是自由貿易，明明中國在貿易方麵更加自由。對川普揚言要對中國加征關稅這種極其錯誤的行為，我們當然應當堅決反對，美國政府，現在才是世界自由貿易的破壞者。

這個世界，沒有完全的市場經濟，也沒有完全的計劃經濟，有的隻是程度的區別。我們必須運用產權倫理和經濟學原理，邏輯一致地看待問題， 才能超越比利牛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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