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6.5——一座城市的插播火焰

《成都6.5——一座城市的插播火焰》

作者：馬青

2009年
6月5日
早上8點
成都9路公交車“川A•49567”
行至北三環川陝立交橋下時
燒成一團火球

28人遇難
76人受傷
7人逃出
車門緊鎖，救生錘缺席

攝像頭
躲在標語和五星紅旗中間
平穩呼吸

張雲良，男，62歲
官媒眼裏的‘’賭徒、自焚未遂者‘’
三次買油後
點燃車廂

紅歌翻滾
市縣兩級財政黑洞邊
代表成都順民的成都公仆
在十二億元人民幣造價的辦公樓裏
享用血汗舉起的森林別墅

災難現場，迅速變成宜居幕布中，其中一塊
照片被刪
新聞降溫
微博禁評
熱搜撤榜
幸福美麗新成都繼續在GDP榜單上衝刺
就像厲害國裏其它奔跑在中國速度快車道上的大中型城市

那年，小天大學畢業
四年前，他離開農村
從某個西南小鎮
坐了幾個小時硬臥
拉著行李箱，擠下成都火車北站站台
成都，把一夜暴富、絕望
黑心族、廣告牌、美女
玻璃幕牆和群租房
一股腦地砸向他

“一座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吞下這口成都喂他的安慰劑時
他相信，房子、愛河、家
一張安放夢鄉的床
在他努力奔向的那個拐角等他

其實
他無法擺脫的前方
是光棍群
創業夢烤焦的幻想
和他的錢包扳手勁的婚托和性交易
以及，還不完的網貸、房貸
進來容易，出去難的
區塊鏈陷阱

某天
他會說
如果再過幾年
還找不到人結婚生子
他就跳樓自殺

他生於1989年
卻一直不知道那年的血與火
那年，在他的記憶裏，幹淨得像一張白紙

那天，在路邊
他目睹9路公交著火
汽油味、焦糊味混合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衝進他的眼眶
他的手機沒有信號
朋友圈裏，天氣晴好
吃喝玩樂

成都的俊俏
被這場大火劃過一道指痕
當天，便塗好粉底
次日，開拍旅遊宣傳片
發“煙火氣十足”的圖文筆記

這場大火
隻是插播

歌舞升平依舊
幸福指數繼續攀升

6月5日
64敏感日後第二天
成都以最快速度遺忘燒灼
用個人遭遇衝洗製度之痛
把一個人的辭職報告蓋上28具屍體

張雲良的賭性堵住提問的嘴
真相埋進人造和諧
工人下崗、農民失地等社會問題藏在主流媒體身後

小天情緒穩定地走進下一班公交
車門自動開啟
手機恢複信號
成都的天氣
依然晴好
當然，受過高等教育的他
不會造謠信謠傳謠

某天，小天會遇上一位詩人
她寫虛假繁榮下的強拆、泡沫經濟和人權危機
他會反複譏諷她
一再問她，你等的那天呢？

他早已忘記
那年夏天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輛車燃燒時
想象自己在車上悲嚎的樣子

小天存活下來
活得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
越來越像
那輛
可以隨時下去
卻永遠無法打開車門的9路公交

2025年7月14日 馬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