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呎槍

人的精神並不在於其行動的規範,而在於其心靈的廣闊
正文

冰冷鋼軌

(2024-06-27 11:03:27) 下一個

冰冷鋼軌?

五尺槍

 

北方的冬天很淒涼。至少在幾十年前是這樣。

樹葉掉完了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夜晚夾帶著號嘯的北風襲吹來冷颼颼冰戚戚。軍校裏,經過一天的緊張勞累的訓練,2100準時熄燈號響後,所有營房在很短時間內全部閉燈,整個軍校很快陷入一片被寒冷包裹的黑暗中。這時,如果你趕上夜崗,在你一個人行走去接崗時,伴隨棉鞋與地麵摩擦發出的“索索”輕微摩擦聲,寂靜寒冷中你就會感受到永遠有隻鬼跟著你腳後跟的威脅,迫使你不禁心跳而不自覺加快腳底步伐。但無論如何加快,那隻鬼的威脅總如影隨形,直到看見了哨崗的燈光和持槍站崗的戰友,你放心了,“鬼”知道你已有同伴,旋即也非常知趣悄然無息消失了,不見了,開溜了。北方的冬天是醜陋的猙獰的。冬天之美完全在於雪,“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一場大雪下來,覆蓋了所有的醜陋、猙獰與人類痕跡,煥發出一片純潔的新氣象,擦拭了蒙塵靈魂,讓人為之一振。那是上蒼對苦難人們的撫慰。

可對於廣東人來說,那是一種你永遠無法想象的情景。

 

1982年,是我穿軍裝四年後第一次回家探親因為是戰備部隊,團裏隻批準我大年初一離開部隊。我所在的部隊是拱衛首都西北向駐紮某戰略重鎮的某空軍地空導彈部隊,而重鎮城市其實是建築於山窪裏,然後向四周山丘展開,所以市中心卻是最低處。均駐紮於東郊是的陸空部隊,卻是最高處。夏日的星期天你若沿橫貫城市東西的唯一主幹道下坡進城,你便可以看到包你一輩子都看不到的奇景——一路上全是不分空陸軍都戴著65式軍帽的後腦勺。 

年初一清晨。

夏日裏滿街皆65奇景肯定是不複見了。大道上,陰沉、無人、寒風瑟瑟。

那時地區級城市都不大,北京也就二環內,廣州也就中山一至中山八,估計也就上海大點。在戰友相送下,順坡一路步下也就約需十分鍾就到了終於有些人氣燈火的火車站。

四年來,摻雜著個人心願落空,前途未卜,又正是“維特”年紀,並無回家的興奮,反倒是心頭湧出些落寞酸楚滄桑。

好在隨身就一個提著入伍時攜帶的唯一非軍用、橫寫著“上海”二字的手提包,買站台票、檢票進站。

月台人寥寥,但蒸汽機頭強大的喘息聲和嗚笛聲還是讓人感覺回到了人間。畢竟七億人口中有六億九千九百九十萬是依靠火車販運的。

始發站,列車已停在月台。上得車來,趕走回去還要接班的戰友。

節車廂是空的。不知道其它車廂是否如此。記憶裏沒有為列車員留下空隙,但常識推斷,沒有列車員的驗票我又是如何上車的呢?雖然是座位,但這是節臥鋪車,估計都是春節期間臨時調配的。不想往裏走了,在緊挨門口的鋪位放下手提行李包,坐下。年初一乘車有好處,起碼“加掛”戰友走了,我也恢複了些熱乎氣,心思也隨之活泛起來,那就遛遛我的“加掛”吧——嗬嗬,至少“加掛”屬大軍區正職待遇。

站起來,還沒動身奇跡出現了——下雪了。

而且下的還是一場“煥發出一片純潔新氣象”的大雪,空中悠閑飄飄的雪花中窗外颯立著一名漂亮女軍人,背著一個挎包在我這節車廂門口驗票。我心要跳出來了。四年來頻繁調動、刻苦訓練,何曾有過這般運氣。別說四年來,就是長這麽大也從未敢幻想過這輩子有機會和某位漂亮女性單獨相處的時候。雖說軍校每天訓練場穿著大褲衩汗流浹背鍛煉,也曾渴望過校醫院那寥寥幾個女兵倩影在我需要時會偶爾經過,也曾慕名去校圖書室假借看望那名負責借閱的漂亮女兵而獲得莫名眼紅,但部隊的嚴苛紀律和無需說出口卻深深刻劃於心中、沉甸甸壓抑於“責任”二字中的男女間的“楚河漢界”,始終讓人於美麗事物前靦腆低下了頭顱。

她進來了。看見了我及我的手提包,估計意識到這頭已有主了,便經過我麵前繼續往車廂深處走去。我失望極了,以為她應主動打招呼並友好為伴,這畢竟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就像孩子過生日。訕訕回到座位我瞥眼望去,見她走到了車廂另一頭……

列車啟動了,開始了長達7個小時行駛在中國第一條自建鐵路上的漫漫旅途。

就這樣,一九八二年的農曆正月初一,這趟列車,載著這節車廂裏一頭一尾兩個人,向著北京晃晃蕩蕩奔跑而去。這節車廂裏的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是我,女的是她,都穿著軍裝男的是空軍,女的是陸軍,各坐車廂一頭——恐怕年初一也多半隻有軍人行走在回家或探親的路上

她一定是我們空軍大院旁的那家陸軍醫院的,我這樣斷定。不像男式軍裝可清晰分出“戰士兩個兜,幹部四個兜”的戰士幹部身份,女式軍裝不分戰士幹部,都一律腰際左右兩個兜,從氣質及年紀看,應該是是幹部,真的很漂亮。而我知道,當時北京的部隊子女不少都安排在附近城市,例如保定、張家口一帶。一路上,我心裏打著無數的算盤試圖尋找親近她的合理借口。但所有的理由都因年齡差異+狐狸尾巴的本能而心虛放棄了。膽怯,“維特”式的膽怯,軍裝唯一能讓我鼓起勇氣的就是一趟又一趟去打沒有鍋爐的開水,一趟接一趟去上我這邊也有的廁所。每次經過她麵前都不敢正眼看她,又偷偷忍不住乜視。她一直若無其事正襟危坐,讓我感覺無論是歲數還是個人素質我都趕不上她。最後,她也曾有次經過麵前,去上她那邊也有的廁所。她給了我機會,這是默契,這是一對男女的無言話。數度想張口,可初中期間就敢打架、敢逃學,也曾抓著半塊磚頭滿操場追同學的卻始終沒有膽量打破我們之間的僵局。自慚形穢讓我失去了作為男人的勇氣。默默中7個小時過去了,列車進了北京站她走了,並且是經過我麵前挎著挎包下的車,並且很快消失在不多的人流中。我繼續簽票南下,經過三天兩夜的漫長旅途,年初四回到了春暖花開的廣州

 

那是一個我們必須站在軍容鏡前肅裝整容,向世界上最樸素經典的軍裝致敬的年代;那是一個“褲子肥的像麻袋、被子不分裏和外、帽子洗了吹圓了曬”的身心均無旁騖、誘惑不多的年代。

那時,我們都年輕。“文革剛結束不久,道德的規範、部隊的紀律和社會的普遍認知都同時製約著我們當然還有年紀。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女性是神秘的,神聖不可侵犯的。我堅信當時我們都讀懂了對方的意思。時代的巨變,如夢如幻,以往我們所迷戀的軍裝現在已不過是一種職業標貼而已。人生磨礪的同時也抹去了很多東西41年過去了,我已花甲,她怎麽樣?滄海桑田後的今天,回頭看,我更加懷念那些有思維的不是上來就是器官的可回味無窮的充滿人性哲理的每件小事。在當下這個浮躁年代,是很有些東西銘浸於骨子裏而不是羞答掛在錢上。

現在想來,我總感覺有什麽東西遺留在車上,至今沒有找回來。

人總是這樣,當機會來臨時我們卻缺乏應對的勇氣,而抱怨上帝的不公。

 

火車是個夢幻——關於過去、現在、未來,她連接、傳承、見證著人類的前進

生命沒有退路,長出的毛發無法憋回去,隻有一往無前,反正10000多年來我們就幹著一件事——突破速度、向四維空間挺進。

資本主義也好,社會主義也罷,加上共產主義,都是手段,都是凝聚人類突破維障的階梯。

一代傳一代的目的,不是為了迎合上一代,而是勇敢打開心扉,擁抱世界,迎接未來並開創新時代。

千萬不要可憐自己自大是自卑的下意識反應,無病呻吟式的自我可憐龜縮螺螄殼作繭自縛。

很多年後我才幡然醒悟,心理強大不是靠虎皮而是靠虎心”。

19世紀開始的工業革命因為鐵路大量運載模式而有了實現的可能,完成了由手工家庭作坊式為主要作業手段到機械化集團操作模式這一革命性跨越,奠基了今天的現代文明社會的基礎,也由此將人類帶入科技無限超越的新紀元。因為有了火車,於是有了現在。

1943年,美國費城實驗,已成功將一艘驅逐艦通過強磁力移送到了479公裏以外的諾福克碼頭。2014年《人民網》登載了“一個由美國航空航天管理局(NASA)、航天業、航天專家組成的專門小組提出了飛往火星的“經濟艙”計劃,依照這個計劃,該小組粗略估計隻需1000億美元就能在20年後將宇航員送上火星”的消息。無獨有偶,SpaceX公司2012年早就宣稱準備“計劃20年內送8萬人到火星繁衍後代”。現代科技,確實將我們帶到了“天上有一日,地下已千年”的時刻。我們很可能已站到了四維空間的門口,剩下的隻是入門券誰有份這一道德和概率計算問題了。我們在幹什麽呢?

如果說冰冷鋼軌代表工業革命冷酷製度希望現代契約引領我們走向溫暖情懷。

 

火車離我們很遠很近。對中國絕大部分人來說,火車這頭是故鄉,火車那頭是異鄉,火車這頭是理想,火車那頭是現實。沿著冰冷鋼軌那不斷變化的世界形成了一道道由心而生的可能靚麗可能肮髒可能激蕩可能齷齪的風景,模糊了清晰,清晰了模糊。

我們總是奔波在路上,穿梭在一列列火車之間,漂泊在故鄉與他鄉理想與現實之間。

康德說:知性是對現象的認識,理性才是對本體的認識。

那年我十九歲。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