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日是一個人生的裏程碑的日子,56年前今天我和我的220多個插友離開西安到秦嶺山區,開始了一段脫胎換骨,刻骨銘心的日子。我不喜歡青春無悔,也討厭苦難的描述,留一點美好的回憶吧。特附上十幾年前的文章,以紀念那段難忘的時光。
那年隻有17歲,大潮把我送到晁峪,又在泥濘路走了20多裏路,轉了9個彎,終於到了峽裏,就是回憶錄封麵照片上的那個地方.開始了做村婦的日子.看過一個知青作家寫到知青的經曆給人生設定了生活的底線,許多同學在晁博上發表了在這方麵的感慨.在這裏我 想換個話題,隻談談知青經曆給我做主婦的啟蒙教育.
學做飯
正如一方所言, 當年盡管打扮成村姑的模樣,其實一點操持家務的本領都沒有.記得剛到南岔時,隊裏也派個辣婆給我們做飯,可是我們大多是南方人,特別是木呼,實在吃不慣,幾天後開始了自食其力的日子.我們峽裏生活應當是很方便了,泉水約1-2百米遠,水磨也就1-2裏平路,守著大山柴也不是問題.可是第一天做飯,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我從場上背來麥草,抱了一堆柴,在直徑近一米的大鍋裏加滿水,開始燒火.那麥草燒起來雖旺,但也就一把火,不加新草很快就滅了,可是這把火又引不著柴,好不容易引著一根柴,可再塞一把柴,火又滅了。我就這樣一會加草,一會續柴,弄了一灶房的煙,臉上也弄得黑一道,花一道的,汗淚交加,狼狽不堪。一背簍麥草一會就燒完了,一個小時連鍋水都沒燒開.跑出廚房,場院裏靜悄悄的,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眼看著上工的人要回來吃飯,急得眼淚都出來了.正在這時看到鄰居主婦出來擔水,就像見了救星.
愛愛媽進了廚房,撤出塞滿灶堂裏的柴, 把草點著後,架幾小片幹柴,然後把大柴一根根交叉一架,火呼呼地就著起來了.可是一鍋水沒燒開,燒得好好的火又一下塌了下去.就這樣燒了滅,滅了燒,總算把早就擀好的麵下熟了,也讓我著實領教了燒大柴灶的艱難.當然,過不了多久,技術可謂爐火純青.我們又在村民的幫助下,重新盤了灶,加密了爐篦,(因為我們不用火籽暖炕) 燒火再也不是問題.每次做飯,先點著火,然後到泉邊,提1-2桶水,倒入大鍋中.加上幾根大柴,邊燒水,邊揉麵擀麵,做飯再也不是難事了.
剛剛能比較熟練地做麵食,國家供應的商品糧結束了,由於深山裏以秋糧為主,小麥隻有百十斤,百分之八九十的苞穀又給我們出了新難題.首先是磨麵,再是學做苞穀飯食.寫到這裏,就有必要介紹一下劉桂榮,就是教練在段家磨遇到的周隊長的婦兒家,也是對知青很關心,幫助最大一個人.她是我遇到第一個老鄉。
當時天已擦黑,當我和木呼率先到達峽裏,離開架子車路,過了河,沿著一條溝向上走.突然坡上一人飛奔下來,一把奪過我的書包,嘴裏說你們可來了,….那熱情的樣子真像電影裏老鄉歡迎老八路.黑燈瞎火看不清,此人個子不到一米五,倆小辮,象個小孩,可是她說話做事的利索勁,無疑是能人一個.第二天才知道她是我們二隊的第一夫人.大概三十出頭.周隊長家住在峽裏的架子車路邊的一幢孤立的草房,與我們住處遙遙相望.他家門口人來車往,現在想起來,就像是個春來茶館,而劉桂榮就是阿慶嫂.她實在是個極其聰明能幹,極其熱情,八麵玲瓏的女人.我想不少插友一定在來南岔時見過她.周隊長也是個精明的四川人.家裏隻有一個7-8歲的女兒,還有幫助操持家務的婆婆.她大概念過幾年書,是南岔唯一識文斷字的婦人,加上幹部家屬的身份,看上去的確不同於一般女人.
劉桂榮常常會到我們廚房看看,手把手地教我們做飯.陪我們去水磨,淘麥,拉榛子,磨麵.時不時的叫女兒送一碗漿水菜;在羊蕨菜剛冒牙,歇工時就帶我們上坡去摘,的確她就像我們的生活顧問.記得下鄉不久,隊裏分了不少蘿卜,我們也不知如何保存, 劉桂榮抱來幾個擦子,教我們把蘿卜擦絲曬幹,留到冬天沒菜時佐餐.第一次打攪團,也是她從家裏找根叉棍,把著手教我們.由於水磨的蕃麥麵容易結塊, 攪團中就會有生麵團,她一手持笊籬篩麵,一手持叉棍在開水中順一個方向攪,直到叉棍立在鍋裏,加水燒開,再攪…….看劉桂榮在我們廚房打攪團也挺有意思,矮個子對我們的一米直徑的大鍋,踮著腳斜靠著風箱,兩根小辮一跳一跳.當我們完全成為農民後,對那缺油少菜的日子實在難熬.由於我們隊的地分散,到遠處幹活,往往各自帶麵,交給附近人家,有主婦為大家打攪團,一起吃午飯,所以我們幾乎吃遍了全隊各家的飯食.昨天和老姐BL聊起南岔,還說道一樣的食材, 劉桂榮作做得飯還是最吃得,衛生也比較放心.記得有一次隊裏一位老人葬禮, 劉桂榮幫廚,看見她把一團發好的白蕃麥麵放在大碗裏滾,然後小心地把滾過的苞穀饃放在籠裏.吃飯時才發現表麵光滑的白苞穀饃完全可以以假亂真,看起來就是麥麵饃,很讓我們讚歎.
在村婦們的影響下,我們也學會安排自己日子,老姐BL和仝老師是好管家,一一點白麵留著擀麵,磨麥子時,最後一道換成蕃麥蘿,粗的麥麵還可以摻在苞穀麵裏蒸饃烙餅,留著進山的人帶飯.割一點肉也不再一頓吃完,而是攬成稍子,炒菜時挖一塊. 粗糧細作,學著漏麵魚,把攪團涼在案上當涼粉吃.連苞穀榛都分粗細兩種,總之,想方設法改善夥食.上山下溝幹活,總背著背簍, 捎帶著挖野菜,擼豬草,摟蒿子,從不空手.養豬養雞,種菜那是後話了。
學針線
當年好像沒有成衣業,農村的主婦的針線手藝也是很重要的.看看老公和孩子們的穿戴,主婦的理家能力也就一目了然.還是劉桂榮,把一家大小收拾得頭是頭,腳是腳,就是補丁也是平平整整的.自己的衣服更是合身而整潔,很少象有些婦兒家,蓬頭垢麵的.
她家有一架當年罕見的縫紉機,雨天不上工時常見她在堂屋裏做活.她也幫其他人家做衣服,對知青麽,更是照顧有加,不是幫小個的衣服打個補丁,就是讓木呼自己用縫紉機補褲子. 劉桂榮心靈手巧, 一小塊布片都舍不得丟,用碎布給女兒拚個書包,或做鞋墊,當然與當今流行的布藝相比,實在談不上藝術設計,但讓我體會到一種珍惜.
那時晚上常開會學習.婦女們除了奶孩子,睡覺,最多的是納鞋底.時不時地用針刮刮頭皮,把麻繩拉得吱吱作響.很快我們幾個女生也加入了她們的隊列,也會帶個撚麻繩的重錘,或納了幾行的鞋底去上工.在休息的時候,隊裏唯一的姑娘-醜娥和幾個婦兒家,會教我續麻,幫我搓繩.當我終於完成了自己做的鞋,剛緔好一隻,就迫不及待穿上,單腳蹦著在屋裏轉,最後絆在男生房間的門檻上.去年何太還舊事重提,笑話我當年的幼稚。
也許是當年的啟蒙,我對針線活一直情有獨鍾,喜歡自己動手,飛針走線,做點有用的東西.記得當年,我一邊看電視,一邊給還不會走路的兒子做了一雙鞋,在別人的驚歎中,我自豪地回答,我可是農民出身啊。
是的,在農村的兩年,我和我的插友一起完成了從城裏學生娃向農民的轉變.是這些劉桂榮一樣的村婦,教我如何用極其有限的食材作出可口的粗茶淡飯,讓我懂得隻要憑著主婦的心靈手巧,一樣可以讓貧乏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養雞
看了一方的養雞一文和Ping買雞的故事,很想曬曬我的養雞經曆.
那時下鄉後第一個春天.峽裏幾家婦兒家都在嚷嚷母雞造窩,於是我開始和峽裏的另一個主婦借雞的談判.此人也算我們的房東,前麵提到的愛愛媽.其老公是個能人 ,除了農活是個把式,還會木工,養蜂各種副業.就看他家的一院瓦房,連摟也全是木板,板與板接縫處也整整齊齊地鑲著細木條.那房在南岔,在峽裏真是鶴立雞群.據說周萬倉曾官至大隊長,在四清時被拉下馬.我們住的一明兩暗的三間房,就是他退賠大隊的資產.他在我們的房前打了一堵牆,把這房從院裏分出去.成了下台幹部的老公,天天早上和四類分子一起請罪,幹些別人不愛幹的活. 好在老周有手藝,鄉裏鄉親的大家也不為難他。
愛愛媽是個很周正的女人,高鼻梁,雙眼皮.倫為四類分子家屬,她完全沒有劉桂榮的張揚,一天低眉順眼的,從來不來我們廚房串門,家裏三個女兒,最小的才1-2歲,遠處的活也就不出工了.當她聽說我們想養雞,主動提出用她家造窩的母雞為我們孵一窩小雞,作為回報,我們給她一對小母雞.接下來我就在峽裏的4-5家裏收購了20多個雞蛋,在愛愛媽的指導下挑了13-4個母雞蛋加上2個公雞蛋, 孵小雞的工程就開始了。
真像當今的借腹生子,我隔日會去看看母雞,送點苞穀什麽,三七二十一天過去了,一天孩子大叫著報喜,小雞出來了,我們都湧進愛愛家,爭著看那些還濕乎乎的小雞,一共十來個.小雞一天天長大,開始每晚它們跟母雞回愛愛家的雞窩.木呼在我們的廚房門口盤了一個雞窩,一排竹子把雞窩分為上下兩層,雞住在上麵,雞糞漏到下麵,有個洞出糞.小雞終於離開媽媽.回到自己的新家,我們都很興奮,每天早上把小雞放出來,晚上再把它們關回雞窩。
幾天後的早上,聽見一聲尖叫,小雞死了.我衝向雞窩,不記得是誰了,呆站在雞窩前,從打開門看進去,隻見幾隻小雞橫七豎八倒著,還有幾隻驚恐地擠在角落.愛愛媽也趕來了,心疼地撿出死雞,告訴我們是夜狐從下麵的小洞鑽進雞窩下層,由於小雞太小,又沒了母雞的保護,夜狐咬死小雞吸了血,也許是竹箅比較密,無法拖走死小雞.最後隻剩下狐口逃生的4隻小雞. 愛愛媽責備自己,沒告訴我們山裏有夜狐,雞窩的小洞也要堵好.送小雞之事再也不提了.
四隻小雞長大了,3母1公,我在我們的堂屋裏用舊絆籠為母雞做了一個下蛋的窩,還和木呼訓練它們從門縫鑽進堂屋,在窩裏下蛋.此後每天下工回來可在窩裏撿到2-3個蛋.炒雞蛋就常常出現在我們的飯桌上.而那隻公的,後來成了峽裏唯一的啼鳴報曉,傳宗接代的雞公。
直到今天,每當我看到雞蛋,總不由地分辨,這是公雞,那隻是母雞.在經過完整科學訓練的今天,我知道,統計學無法根據僅四分之一存活小雞的性別比例來推算整體的性別比,所以整體是否真的隻有兩隻公雞是永遠無法證實了,也就是說, 根據形狀識別雞蛋性別的秘笈是否正確也就不得而之了。
四十年後,我為自己當年的行為而感到羞愧,也許是知青的特殊,也許是對下台幹部的歧視,總之我們是違約了。
劉桂榮也好,愛愛媽也罷,憑著她們自己持家的能力,在改革開放的今天,他們一定會是農村先富起來的一族.可惜她們兩個都早已過世,終年推算起來也就五十歲.想來是由於操勞,也許是缺醫少藥,更讓我歎息她們生不逢時。
自知自己不是賢妻良母,但是我也希望能扮演好職業婦女和家庭主婦的雙重角色. 四十年前在峽裏的日子,也許是我做主婦的最早實踐,這些經曆鍛煉了我的生存能力.當麵對著今天豐富的物質供應,方便的生活設施,我最崇尚的還是自己動手,簡單平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