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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位(最終回)

(2024-11-21 23:36:55) 下一個

手到擒來的雞胸沙拉張雲做過無數遍,因此看著盤中碼放整齊的雞絲,黃瓜絲,胡蘿卜絲和一些生菜,張雲滿意地拿出美乃滋醬慢慢淋在沙拉上,拿出餐具端著盤子往餐桌走去。

麥克這次出差很突然,元旦接到電話讓他當天就要出發,幸好女兒已經提早回柏林了,否則麥克還真不想在元旦就打包起飛呢。成年人世界的身不由己,女兒也在自己的工作中一點點地開始體會了,雖然女兒平常工作日很輕鬆,但一到年底也會被弄得焦頭爛額,所以每年聖誕回到父母家,她特別感恩。睡到自然醒,媽媽準備好食物,爸爸給她泡咖啡,這種享受在柏林她自己的公寓裏可沒有啊。女兒30號回柏林,說是要和朋友們一起跨年,麥克和張雲也理解,年輕人嘛,在一起跨年太正常了,因此在女兒回柏林的行李箱裏,麥克愣是給她塞了老大一盒張雲做的醬牛肉,並再三吩咐說吃完了就讓媽媽再做,然後寄給她。有時候張雲真的發現麥克對女兒的寵愛過分了,畢竟不是兩三歲的孩子,是個成年人了。吃喝拉撒睡怎麽地都能完全料理好的,可麥克還是把女兒當成個沒長大的孩子。父愛如山,難道就是這樣的?張雲有時也會這麽問自己。她自己小時候可沒有過如此的父愛,怎麽說呢,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但肯定沒有麥克對女兒那麽濃烈。

吃完晚餐,張雲洗好餐具後擦幹手,給自己泡了杯老白茶,慢悠悠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仰頭閉眼,享受著此刻的安寧。客廳電視裏的新聞算是背景音樂吧,她也就左耳進,右耳出。說來說去就這麽些新聞,不是難民就是俄烏戰爭,世界紛紛擾擾,可小老百姓又能如何呢?日子還不是一天一天往下過?張雲的思緒漫無目的地隨處飄蕩著,時不時地抿上一口清淡的白茶,一切都那麽安逸。

突然一陣突兀的敲門聲把張雲拉回來,張雲睜開眼,坐直身體,仔細聽著敲門聲。急促毫無章法的敲門聲,這個時候會是誰來敲門?張雲警惕地放下茶杯,想去廚房拿把菜刀,轉念一想,不行,隨後她趕緊打開過道儲藏櫃裏麥克的高爾夫球包,拿了一根最粗的球杆,邊走邊問:“誰啊?有什麽事情明天早上再說,快離開,否則我報警了!”

“我,是我,”王迅濤的聲音赫然冒了出來,張雲楞在原地,手裏還拿著那根高爾夫球杆,慢慢走到客廳後放下球杆,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到門邊,打開了門。隻見滿臉胡茬的王迅濤裹著身上黑色大衣瑟瑟發抖地站在門外。張雲趕緊讓他進門,王迅濤抖了抖,然後站直身子,慢慢環顧張雲的家。溫馨充滿著煙火氣的家,王迅濤雙眼一紅,差點沒掉眼淚。

“你怎麽到漢堡來了?”張雲在王迅濤身後慢慢問道。

“我來開學術交流會,統共就三天日程,明早就回上海了。”王迅濤轉過身看著站在身後的張雲,她穿著舒適的淡黃色居家服,幹淨的臉上那雙眼睛還是那麽充盈著天真地望著自己,可時過境遷,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吃過晚餐了嗎?要不,我給你做碗陽春麵。”張雲張羅著,王迅濤趕緊說:“吃過了,我吃過飯後從飯店走過來的。”王迅濤脫下大衣,張雲接過後直接掛在衣帽架上,走到廚房說道:“那喝杯老白茶吧,這老白茶還是我在國內出差時買到呢,口感挺好的。”說完就給王迅濤也泡了一杯。

“嗯,謝謝啊。真沒想到德國冬天這麽冷,”王迅濤雙手接過茶杯,吹了一吹,慢慢地喝了一小口,接著說道:“你家人呢?”

“老公出差,女兒已經回柏林了,她現在已經工作了,今天就應該上班了的。”張雲輕鬆地回答著,“去客廳聊吧,沙發坐著舒服。”

“好,”王迅濤跟著張雲來到客廳。客廳其實不是很大,但好在四四方方地看著很舒服,一個三人沙發,邊上兩個單人沙發把一個實木桌子圍了起來,電視牆就在三人沙發正對麵。張雲把音量調到最低,坐在三人沙發中央,示意王迅濤坐下後,慢慢地喝著茶。

沉默成了這客廳裏唯一的旋律,電視裏不時發出些許聲響,可喝著茶的兩個人似乎都不想打破這平衡。

思來想去,張雲決定還是要做個徹底了斷,於是,她捋了一下右耳邊的碎發開口問道:“你最近一切都好嗎?兒子快畢業了吧?他是想繼續讀研還是找工作?”

“我麽,還是老樣子。兒子準備讀研,但他想報考的專業跟本科不太相關,所以還沒最後定。兒子的事情就讓他自己決定吧,我現在真沒精力去管他的事情了。”王迅濤慢慢說著。張雲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就這麽幾個月,他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他所承受的壓力幾乎一瞬間把他榨幹,人的心,一旦沒了精氣神,外表能在一夜間衰老。身形還是原來的模樣,可現在的王迅濤完全沒有了上次在上海見麵時的那股子不服輸的氣息,周身傳遞出來的是接收,是對命運的屈從。這點讓張雲始料不及,可卻又無可奈何。何必再介入他人的人生呢?收手,放下,才能各自修行。張雲閉了眼,大概十秒鍾後才再次睜開雙眼,看著王迅濤慢慢喝著茶,心裏頓悟,原來這才是放下,眼見心靜。

王迅濤喝完茶不久就起身告別,畢竟第二天飛機他還需要整理行李。張雲本想開車送他去酒店,但王迅濤卻堅持說要自己走回去,張雲也就沒再堅持。

第二天麥克回到家,見到張雲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還撒嬌地問張雲有沒有想他,張雲看著這個五十多歲的德國男人,慢悠悠地逗他說:“嗯,我想你了,很想很想你,高興了吧!”“那當然啦,我老婆想我,我當然高興啦!”說著就一把抱起張雲轉起圈來,弄得張雲頭都暈了。“你快放我下來,我頭暈。”張雲小聲抱怨著,聽到這裏,嚇得麥克趕緊收住,並仔細看著張雲說:“親愛的,你怎麽又頭暈啦?要不要去看醫生啊?”張雲真被麥克弄得哭笑不得,拍了他一下說:“還不是被你轉得頭暈了嗎?”“啊?奧,奧,我不轉了,我不轉了。”麥克這才小心翼翼地說,“親愛的,我們今天吃什麽呀?”每天最大的問題如期而至,今天的晚餐該吃什麽呢?如果這就是每天的大問題,那麽這個家庭根本沒什麽問題。

很多時候,我們在人生不同階段會不停問自己我到底是誰?莫莫的孩子,莫莫的愛人,莫莫的丈夫或妻子,莫莫的父親或母親。可什麽時候我們捫心自問過我到底是誰,純粹的完整的我,不受任何束縛的我究竟是誰?有沒有好好地愛過這個我?有沒有跟這個我好好對話?有沒有好好安慰過這個也許正遍體鱗傷的我?如果不能好好愛自己,那麽我們怎麽可能有時間,精力和能力去關愛我們所在乎的人呢?

錯了,就是錯了,不論是錯的時間,錯的地點,還是錯的人。一旦轉身,那就是永遠的錯過。人總在不斷摸索中長大,帶著錯筋斷骨的疼,一點一點慢慢糾正,向陽而生,猶如路邊的野花小草,堅韌不拔地恣意生長,也許才會最魅力四射地絢爛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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