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山老鬆的回憶錄

主要以回憶錄的形式,把人生經曆過的人和事進行重現,時間追朔從1970年到2017年,真實的經曆,鮮活的人物個性,希望能讓您茶餘飯後,有些談資和共鳴。
正文

家的滋味

(2025-03-23 08:57:50) 下一個

     我時常覺著,日子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河,將父母的生活卷入其中,悠悠晃晃地往前淌。在我的記憶裏,他們的年輕歲月,就像被暴雨打過的蜂巢,亂哄哄的,到處都是爭吵的痕跡。

       母親新買個碗,滿心歡喜想給家裏添點新意,父親卻皺著眉,這兒挑刺那兒不滿,嫌棄碗口太淺盛不了多少東西,顏色花哨不耐看。碰上走親戚的時候,兩人又起了爭執。母親講先去探望自己的某位親人,念叨著想見的原因;父親一聽就急了,提高音量說自己的一位親戚許久沒見,理應先去那邊。那激烈的架勢,好似下一秒就要動手。家裏那幾間瓦房,每一塊青磚都聽過他們的吵鬧,每一片瓦都遮不住那些飛濺的唾沫星子。生活裏的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就是他們爭吵的導火索,那些激烈的爭吵聲,是舊書裏折損的邊角,粗糙又真實 。

      時間悄沒聲兒地往前走,把父親變成了一個老人。疾病像個賴皮,纏上了他。現在,他連走路都成了難事,全靠那輛吱呀作響的助推車,一點點往前挪。每次看到他費力地轉動車輪,我都覺得,那車輪碾碎的,是他曾經的意氣風發。

       那天早上,天剛蒙蒙亮,父親要下樓。母親起得比雞還早,在一旁候著,我也趕緊搭把手。我們把助推車推到門口,又慢慢挪到樓梯邊。父親哆哆嗦嗦地伸出手,那手像老樹根一樣,青筋暴突,緊緊抓住樓梯扶手。我站左邊,母親站右邊,一人架著他一條胳膊,那胳膊雖不顯瘦弱,可曾經的力量已消失殆盡,變得綿軟無力,卻又沉甸甸地壓在我們手上,壓得我的心也跟著發沉。

        父親的腿抖個不停,每邁一步,都像要把全身的勁兒都使出來。他大口喘著粗氣,額頭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直往下滾。母親輕聲哄著:“莫急莫急,咱一步一步慢慢走。”那聲音,像春日裏最輕柔的風,帶著讓人安心的勁兒。我也趕忙說:“爸,有我和媽呢,您別怕。”可話一出口,心裏就一陣發酸,父親真的老了啊。

       下樓梯的時候,樓道裏安靜極了,隻有父親粗重的呼吸聲和拖遝的腳步聲,一聲一聲,敲在我心上。好不容易把父親扶到樓下,我和母親都鬆了口氣,可看著父親疲憊的樣子,心裏又滿是心疼。

      平日裏,母親把父親照顧得細致入微。每天一大早,母親就變著法兒地做早飯,軟乎乎的小米粥、蒸得暄軟的饅頭,就怕父親咬不動;到了吃藥時間,母親比鬧鍾還準時,端著水,看著父親把藥服下才放心;晚上,她會把父親的床鋪鋪得平平整整,還會在被窩裏放上電熱毯,就怕父親夜裏著涼。父親呢,越來越離不開母親,母親要是出去一會兒,他就坐立不安,眼睛不停地往門口瞅,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他們現在還是會吵架,不過和以前大不一樣。以前吵架,就像夏天的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吵完了還得好一會兒才能消氣;現在呢,就是偶爾拌幾句嘴,像風吹過湖麵,起幾個小漣漪,一會兒就沒了。

       父親一直不承認自己老了,他心裏還裝著那個年輕氣盛的自己。有一回,他在臥室不小心摔倒了,在地上躺了半天,自己咬著牙、使著勁兒才爬起來。我就在客廳,愣是一點兒都沒察覺。後來看到他膝蓋磕破了一大塊皮,血肉模糊的,我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厲害。時間這東西,對老人可真不留情麵,父親的腳步沒了往日的輕快,動作也慢吞吞的,可他還跟母親說,等病好了就去做飯、幫她幹活,那語氣,像個孩子在許願,聽得我眼眶一熱。

         母親有時候念叨,等她走了,要把骨灰撒進大海,去尋她的自由,嘴上說可不想和父親葬在一塊兒。可一轉身,她又忙著給父親洗衣做飯,事無巨細。看到父親穿衣服笨手笨腳,衣服皺得像鹹菜幹,她就一聲不吭地走過去,握住父親的手,幫他把袖子捋順,再一點點把褶皺撫平,那眼神裏的溫柔關切,藏都藏不住。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著,他們在吵吵鬧鬧和相互陪伴裏,走過了一年又一年。這些瑣碎又真實的生活片段,就像老家院子裏的老樹,枝枝葉葉都是故事。而我,看著他們的生活,就像翻開了一本寫滿人間煙火的書,明白了生活的滋味,就是那些爭吵、那些陪伴、那些藏在粗茶淡飯裏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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