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的大學同學聚會就沒有那麽傷感了。除了在四川的孔河和另兩個臨時沒來的,剩下的人來了,我們又聚到了一起。老大和小張還在讀研究生,其他幾個都回到了教育戰線上,也算是不忘初心了。
“你小子,要跑那麽遠去了!怎麽著,中國還不夠你發揮才能的?”小張和我打趣道。
“哎呀,這不是國內混不下去了,我才出去避避風頭嘛!”我趕緊說。其實我在想,如果不出國的話,和魏瀟就沒有任何可能了吧?
“切,拉倒吧你!誰不知道你這是奔著洋妞去的啊?嫌棄咱們中國姑娘不好啦?”他不依不饒。
“蟲蟲,你注意點兒,這兒人多呢!”老大趕緊給他使眼色。
“哦,對哦!說錯了,莫怪莫怪啊!哈哈哈。”他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打了個哈哈。
我偷偷看了一眼衛雪,還好,她正在和孔莉說話,沒有留意到我們幾個。三年過去了,她倒沒有什麽變化,一襲白色素花裙包裹著的身材還和當年一樣地動人,依稀帶著那個夏夜月下仙子的影子。老大告訴過我,她後來很快嫁人了。現在,她看上去應該很幸福吧,我不由得在想。
當初,我放棄了她,曾經很痛苦。孔河後來告訴我:衛雪和孔莉講,她當時其實對我也很多好感,但對我出國很介意,所以知道我一定會出國後,就心意很決絕了。他這麽一說,讓我更加痛苦,好像是我在衛雪和出國之間,選了出國而沒選她,是自己半路放棄了我和她的幸福一樣。
不過現在,我倒是能更淡然地看待這段沒有結果的感情了。她已經成家了,讓我內疚的心思少了不少,而我自己也往前走了,雖然還不知道會怎樣。
大家一邊回憶當年上學的糗事,一邊回顧自己這幾年的生活,倒也各有樂趣。我沒問孔莉個人狀態,我倆也默契不提孔河,就當沒這個事情一樣。我們班最後幸運修成正果的那一對兒夫妻,男同學來了作為代表。女同學正懷著他們愛情的結晶,大著肚子在家待產呢,讓我們幾個還沒成家的羨慕得一塌糊塗。
聚餐快結束前,那個幸運兒男同學提議大家下午去井岡山玩一趟,他倆在泰和,離京九線的井岡山站很近。他說不用擔心麻煩大肚婆接待,他全程管在酒店吃住。這下有空的同學都很興奮,興衝衝地準備出發,我搖搖頭告訴他們,我過兩天就要起飛了,不能陪同了。
走之前,小張和我說:“真芳,你這一走呢,也不一定能常回來,記得我們班畢業前在廬山春遊時時說的話吧?你說十年後再聚的。要記住哦,十年後再聚,不見不散!”
得,一個石頭扔好遠,我想。我是說過這個話,自然得算數。我用力點點頭:“好!不過具體的時間還得看假期,到時候我們再協調,咋樣?”
“就這麽定了!”他抓過我的手,用力搖了搖。然後我們一起讓餐館的服務員拿老大的相機照了張合影,又分別照了些各自的單人照雙人照,和老大約好了,洗出來以後寄給他們。我的那份兒就隻能等他們掃描了,然後QQ上發過來了。
我看著衛雪在那說說笑笑,舊日的漣漪突然湧上來,我有些傷感,脫口而出地說:“欸,我們倆也合個影吧?”她也有些忸怩,快速左右張望了一下後,挨過來,於是我倆又照了一張最後的合影。過去了,一個人生階段就這樣過去了。
我回到了南京,住在袁楓的暑假宿舍。馬曉昆已經取走行李,先走了一步,就剩我的幾個箱子在李桓實驗室的角落,顯得孤單單的。這兩天我還有一個重要事情,就是趕緊聯係其他去普羅旺斯一同留學的飛友,這樣在飛機上有個伴,下了飛機也有個照應。
小水仙上的出國留學版塊又一次救了我。他們在版上說,美國那些大一點兒的學校,都有中國學生會,也叫CSSA的,可以在學校網站上找到他們的郵箱,聯絡他們幫忙找人接機和尋找飛友,於是我就給那個普羅旺斯大學的學生會郵箱寫信說了我的難處。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回複告訴我有倆中科大的未來校友,和我一趟飛機。更妙的是,負責接這倆飛友的接機人知道我也在找人接機後,和學生會的人說他和他朋友的車夠大,裝得下我們仨新生的行李,這下又一塊兒石頭落地了,自然是長出一口氣。
離開南京前一晚,我給魏瀟發了個告別短信,然後收到了她祝福一路順利的回複。帶著依依不舍的心情,我把手機放回兜裏,然後在校園裏找到了之順辦公室,和他聊了一會兒天。現在他仙林和醫大實驗室兩頭跑,時不時就回到他在生物係的辦公室落落腳。他告訴我,實驗室裏大家都還是老樣子,忙忙碌碌。
“你倒好,傻瓜兮兮的,先跑了喲!”他笑道。
“嘿嘿,我走了後,有沒有新人加入失意三人組啊?”我也笑了。
“嗨,這些本科生都幹得不錯,可能也就一兩個不開心的吧。那能怎麽辦呢,科研哪有一帆風順呢,對吧?”
“嗯。對了,去年申請出國時我借了我們本科同學齊大姐一些錢,回頭你先幫我還上,等我那邊發了獎學金,我再還你。好吧?”
“沒問題,你給我她的聯絡方式,回頭告訴她有這麽一筆匯款就行。”他答道。於是這件事情也這麽妥了。
我拿出我的舊電話本,一頁一頁地翻起來,看看哪些不常聯係的人,出國後還可以保持聯絡。突然,臻梵的名字跳了出來,她就是中專時被我媽形容為“瘋瘋癲癲”的那個女孩子。我也一度對她有過一些好感,後來因為我媽的評論,加上金瑤的緣故,把她降級成了普通朋友。在天棠鎮工作後,我還真去過她們家一次找她玩。隻不過沒多久她就去廣州打工,而我去南昌上學,我們就聯絡稀少到無了。
現在要出國了,我心突然一動,也不知道她電話換了沒,於是拿起手機就撥了過去。
“喂,臻梵嗎?”我用普通話說。
“對,是我,你哪位?”她也普通話很客氣回應。
“哎呀,是我啊,沒聽出來啊?我是真芳。”一聽她電話依然沒換,我有些激動,換上了鄉音。
“啊,哈哈,是你老人家呀!真讓我意外!多久我們沒聯絡了!你在哪兒呢?”她這下聽出我來了,很是激動和熱情。
“我要出國去留學了,翻電話本,想起你來了,就給你打個電話,告訴你一聲。在廣州都還好嗎?”
“嗯,挺好的。忙是忙,但是日子過得還蠻開心的。”她說。然後我們就陸陸續續說了幾分鍾,留了彼此的QQ,算是出了國也能有個聯係方式了。
“你很忙啊,嗬嗬。”之順笑道:“女朋友?”
“不是,老朋友。”我否認了,不過沒多解釋。我問他:“對了,實驗室裏都說你在談朋友了,這下總是真的了吧?”
“嗯,本校的。”
“啥時候結婚?”我追問道。
“還早呢!到時候告訴你,別著急。”他說道。
我把我手機卡卸下來,然後把手機遞給他:“你幫我把這個手機還給師姐吧。師姐對我不錯,可惜我自己太不上道了,讓她失望了。”
“嗨,怎麽會,大家都挺喜歡你的。你呀,不要讓自己失望就好,其他人怎麽看你沒那麽重要。“他接過手機,隨意地說。
“嗯。想我了就給我QQ,email,都隨你。”我說。
“好,會找你的。兄弟,保重!”說完,我們抱了一個,就算是道別了。
李桓把我送上去上海的火車,叮囑我多小心,到了那邊保持聯絡,然後就走了。火車啟動後,我一邊看著遠去的南京城,一邊感慨:命運,真是讓人難以捉摸。剛來南京的時候,我既是滿懷希望又憂心忡忡;現在要離開了,我依然是既保有希望又憂心忡忡。三年下來,算是終點又回到了起點,隻是這中間的起起伏伏太讓人心焦了。
回望這三年,我在最沉淪的時候,總覺得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在感情上我從一個痛苦——被衛雪拒絕,走向了另一個痛苦——錯過魏瀟;在科研上我也毫無建樹,真是自己一手好牌打個稀爛。但你要問我是不是怪老天爺呢,我好像也不十分責怪,我更怪我自己。我怪自己對現實世界估計不足,怪自己高估了自己的理性,怪自己拿不起放不下,我更怪自己的失控,給實驗室的老鼠們和關宏師弟都帶來了傷害。
現在心平氣和地看看自己的一路經曆,我又感覺自己其實也沒那麽不幸。在我最痛苦最落魄時,我的親人和實驗室的同事們,還有那麽多同學朋友們,都熱心地拉我一把,用他們的關愛給朝深淵飛墜的我準備了很多層的墊子;而那最柔軟的那層,是穆老師用她無私愛心編織成的。漸漸地,我對他們所有人的感激又湧上來,覺得這個世界對我其實沒有那麽糟糕,我又開始有些微笑的欣喜。就在這沉思中,上海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