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是位獨居老人,他的姐姐珍妮和妹妹琳達也都是七八十歲的孤寡老人。他們都不曾結婚,也沒有子女。彼得的家族是有長壽基因的,他的父親活到了九十幾歲,母親在一百零三歲離世。
退休前彼得是個法官,幾年前他搬到鄉下,我們成了鄰居。琳達家距離不太遠,步行隻需十幾分鍾。幾英裏以外的小鎮是他們的老家,珍妮一直住在那裏。
前些年珍妮每天都去照顧老母親,後來老太太罹患了老年癡呆症,打人甚至咬人,不得不住進了養老院。珍妮,彼得和琳達每個月輪流去探望一次,逐漸地老太太不認識他們了,隻是像小孩兒似的安靜地盯著看。有一次彼得去探望的時候,老母親正在睡覺。工作人員說老太太鬧了一夜,好不容易剛睡著,建議不要打擾。彼得走後,老母親醒來好像是聽懂了工作人員的話嚎啕大哭起來。此後每每提及此事,彼得的眼圈裏都泛著淚花。
罕見的是彼得不開車,不知道他是壓根兒就不會開車,還是因故被吊銷了駕照。他家的車庫裏空蕩蕩的,不僅沒有車也沒有囤積的雜物。彼得經常清理車道旁邊的野草,卻從不介意車道上鋪滿了青苔。
不僅生活很有規律,彼得把瑣碎的事也都安排的井井有條。每天上午十點鍾左右必定會去趟附近的小超市,這是他強迫自己出去活動的理由。彼得習慣拎著一個布袋子,穿過牧場間的小路慢吞吞地溜達著。在小超市裏,彼得每天都會買一隻香蕉,一個蘋果,一份報紙,一份中餐盒飯,一塊新出爐的酸麵包以及一袋即食蔬菜。
彼得家的牛奶和雞蛋是附近農場定期供應的,偶爾地他也會讓超市送貨上門。每周有清潔工到家裏打掃衛生,經常有工人前去刷牆和刷地板,一間一間地刷,然後再一遍一遍重複地刷,確保家裏總是處於最佳的狀況。
大概是因為孤獨,彼得特別喜歡和人聊天兒。每次遠遠地遇到,他總是會刻意停下來等著我說幾句話。初次見麵時,彼得講的是曾去中國旅行的故事。大約是在二〇〇年的時候,彼得參加了一個由華人旅行社組織的活動。每人的全部費用僅一萬元人民幣,行程十天,遊覽了北京,平遙和成都等地。他始終都質疑如此便宜的費用,旅行社是否能賺到錢。彼得沒有描述在中國的感受,但卻坦言自那以後他每天都吃中餐盒飯了。
二〇二〇年二月初的一天,彼得開始頭痛咳嗽,緊接著持續高燒不退。他在家裏臥床不起,不得不接受藥店登門送藥,安排超市到家送貨。數日後彼得接到醫院的電話,方知自己感染了新冠。他的一位從意大利旅遊回來的朋友,在與他小聚後的第三天就被確診感染了新冠。病愈後彼得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說他感染的不是武漢病毒,而是意大利病毒。
在彼得生病期間,琳達不慎在自己家裏摔倒了。她的一條腿粉碎性骨折,聽說哥哥病了搖著輪椅前去探望。兄妹倆隔著門互相問候了幾句,琳達回家後不久也出現了新冠感染的症狀,或許就是巧合吧。
疫情期間他們三人約定,每天晚上采取通話方式保持聯係。可是一天晚上珍妮突然失聯了,她的電話始終都沒有人接。次日早上發現珍妮仍然沒有消息,彼得隻得求助當地警察登門查看。警察破門而入,發現珍妮在浴缸裏。原來她在泡澡時不慎滑倒,導致多處骨折。家裏沒有人,最近的鄰居在兩三百米以外。隔著厚厚的雙層玻璃,珍妮的呼救聲沒有人能聽到。座機電話和手機電話都在不遠處,看得見卻拿不到,她隻能在浴缸裏待著。幸虧珍妮的頭腦清醒,她用不斷地換熱水的方法保持體溫,竟然堅持了十多個小時終於獲救。
更糟糕的是養老院首當其衝,病毒迅速地在老人們中間傳播開來。彼得的老母親感染了病毒,幾天後就故去了。當時彼得,珍妮和琳達都躺在病床上,不得不委托誌願者前去料理了後事。
不幸中的萬幸,三位老人都熬了過來。如今珍妮必須推著助行車,琳達需要拄著拐杖走路,她們倆的活動範圍都受到了極大的限製。彼得的嗅覺和味覺仍然沒有恢複,他的一個肩膀耷拉下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挺直腰板悠閑地溜達了。真可謂人之老矣,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