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153。紅旗蘿卜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複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153。紅旗蘿卜
《四川十條》的公布,使四川的權力之爭塵埃落定,李井泉廖誌高敗北,黯然退場,而張梁劉張,手持中央尚方寶劍,走馬上任,到四川主政來了。
這張梁劉張,其出身不同,經曆各異,免不了要進行磨合。
這張梁戎馬一生,百戰沙場,實乃人上翹楚,軍中奇葩。幾十年南征北戰東討西伐,從紅軍時代,經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反印自衛一係列戰鬥,智計謀略,殺伐決斷,將白匪日寇蔣軍美偽聯合國軍印度阿三等一係列內外之敵斬於馬下,以祭軍旗,同時也成就了他們雄才大略,當得起解放軍悍將的英名。“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到全國第一大省的四川主政,他們躊躇滿誌,寶刀未老,欲治民整軍,再展宏圖。
劉張二挺是夫婦,過去分別擔任四川省宜賓地委書記和市委書記,因為與李井泉發生矛盾而被撤職。文革發動,劉張揭竿而起,氣衝鬥牛直達天庭,受到中央文革康生張春橋王力的支持,旗手江青同誌更是不遺餘力,將劉張案件送達天聽。此時中央正打算解決四川乃至整個西南的問題,決定將宜賓這件案子作為突破口。於是,領袖和總理共同表態,於4月以《平反通知》正式文件為劉張徹底平反,為劉張的行動加上神咒護身符。於是,劉張就被譽為“突破口上飄揚的紅旗”,“翠屏山(宜賓市的一座山)上挺立的青鬆”,黨內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的英雄。各種關於他們奮勇鬥爭事跡的宣傳資料、小報、文藝節目等,鋪天蓋地,充斥街頭。5月發布的《四川十條》也濃妝豔抹,使劉張一夜之間,身價百倍,從小小的縣地級幹部,一躍而為封疆大吏、欽點外臣。
中央欽點張梁劉張主持四川工作。從名次排列上看,張國華第一,主持大局,掌控四川局勢,保證能隨中央指示共上下,與全國文革步調一致。梁興初第二,為成都大軍區司令員,明顯偏重於治軍,守衛西南邊陲,防範內外之敵的覬覦之心。劉張二挺,雖然排名在後,卻是明確地被賦與重大責任:1. 中央委派他倆負責籌備省革籌; 2. 省革委成立後,由他倆負責主持日常事務。
劉張所承擔的雙重職責,使他們有別於張梁,那就是,他們掌握了川省的實際權力,他們才是名符其實的川省之主。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用在此處是再恰當沒有了。張梁,雖然智謀雙全,資曆更老,更受黨和領袖信任器重,但張梁這倆強悍的過江龍,怎麽能鬥得過劉張這兩條狡計多端的地頭蛇呢?
劉張在川省工作多年,對川省情況極為熟悉,對組織人事幹部隊伍深為了解,何人適合哪樣工作,何人有什麽特長能力,娓娓道來,如數家珍。而且,劉張與李井泉廖誌高鬥爭多年,起伏跌宕,曲折艱辛,“與人鬥,其樂無窮”,深悉派係鬥爭的技巧和手段,熟知黨內鬥爭的方式和潛規矩,本身又具有領袖潛質,具有敢為人先的氣度和誓達目的的能力。
因此,劉張使出渾身解數,排除異己,順昌逆亡,重用親信,結幫營私,劉張手握組織人事權,在省地縣革委會班子構成上,有舉足輕重的話語權。在短時間內,在川省黨政部門,安挿了大量效忠於他們的人員。實際上,在川省事務上,劉張已暗喑地架空了張梁,把四川全省納入掌中,當成了他們兩人的“夫妻店”。
春風得意,仕途輝煌,劉張處於名譽和事業的頂峰,受萬民尊崇景羨,好不快活!可惜花無百日紅,他們在川省的所做所為,受到廣泛質疑和反對。
5月初,他們剛出來時,四川對立的兩派都同聲讚揚和支持他們。劉張本身靠造反起家,他們進入省革籌,應該說對造反派相當有利。然而,由於他們陷入派性鬥爭太深,熱衷於組織和操縱派係勢力,成了四川派性鬥爭和武鬥激烈時期,站立在風口浪尖的人物。最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自己前途,官運斷絕,黯然下台,真是成也派爭,敗也派爭!
卻說打倒李井泉廖誌高時,造反派同仇敵愾,趁機收拾掉了產業軍等保守組織,一切權力歸於剛成立的省革籌,也就是劉張手裏。然而,造反派一家獨大後,卻因立場觀點出現差異,而引起內鬨,旋即分裂成對立兩派,如成都的“八二六”和“紅成”,和重慶的“八一五”和“反到底”。“八二六”和“反到底”同一派,“紅成”“八一五”以及萬縣的“主力軍”“赤旗”又是一派。
好景不長,劉張掌權的喜悅還洋溢在臉上,5月25日前後,距十條的下達還不到20天,說句套話,叫“《四川十條》的墨跡還未幹”,紅成和“八一五”這派,就與劉張之間出現分歧衝突,而且迅速擴大,在社會上公開叫板。
那是為慶祝《四川十條》下達,省革籌決定召開兩派聯合參加的大型集會。在兩大派各以什麽名義參加的問題上,紅成派堅持要以“總部”的名義,統合本派勢力參加,號稱有100多萬眾。而劉結挺拒不承認“紅成總部”,要求他們以“紅成”、“紅衛東”等單個組織的名義參加,理由是“總部”為跨地區跨行業的組織,不符中央精神。“紅成”反駁說,“八二六”也是這種跨行業的組織。劉辯解說“八二六”是曆史形成的,“紅成總部”是新搞的,中央不提倡。雙方各執己見,互不相讓。於是“紅成”憤而聲明抵製大會,該派所有下屬組織拒絕參加大會。
盡管“紅成”抵製,大會還是在5月23日如期召開,張梁劉張等省革籌首長自然全體出席,群眾組織幾乎清一色的“八二六”派。不過有個引人注目的例外,那就是從紅成派的一個兵團裏“叛殺”出一幫人,來到了會場參與大會,據說事前事後得到劉張的肯定。對此“紅成”大為惱怒。隨後,可能考慮到紅成派的地位和人數眾多,省革籌不得已,在第二天又召開一個大會,張梁劉張等省革籌首長出席,參加者均為紅成派眾。
同一個主題,在中央反複要求大聯合的背景下,連續兩天開了兩個大會,參加者分別為對立的兩派。現在看來,是十分搞笑的荒唐玩意,但當時就認為理所當然,並為此而爭得麵紅耳赤,劍拔弩張。
但由此以來,劉張在主政之後,第一步就走了一步臭棋,其領導權威受到紅成派的嚴峻挑戰。其後,張西挺任省革籌辦主任,在省革籌人員組成上,雙方更是意見相左。籌辦工作人員的組成,有部隊來的,也有群眾組織的,在兩派人員的人數、具體人員及職責等問題上,紅成派與張西挺意見水火不容。張因而極少征用紅成派人員,籌辦形如“清一色”八二六派人員,於是紅成派就幹脆叫它“偽籌辦”,說它是背著張梁首長搞來壓製他們的。紅成派舉出一大堆事例,指控省籌辦執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八二六派則反批紅成派有意違反紅十條,故意不派人去參加省革籌辦的工作。另外,省革籌辦與軍區支左辦公室的觀點也不一致,籌辦堅決支持八二六派,而後者就傾向於支持紅成派,使事態發展更為錯綜複雜,撲溯迷離。
紅成派和劉張之間,分歧越來越深,漸至不可調合,背道而馳。
於是紅成派在街頭上廣泛張貼,廣播裏聲嘶叫嚷,口號是:“炮轟劉結挺,火燒張西挺!”、“砸爛偽籌辦!”、“劉結挺搞分裂,支一派打一派”。而八二六派則宣布要堅決維護省革籌的革命權威,指責紅成派拒不參加第一天的大會,就是分裂,劉張是中央派來主政的,毛主席親自肯定的幹部,紅成派竟然也敢炮打,實屬大逆不道,“炮打劉張就是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
劉張是中央欽點主政的,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占據了道義高點,紅成派不懼天高地厚,硬要抗衡,不免感到壓力山大。紅成感到受壓,就有人去北京告狀。於是街上大字報轉載北京來電,說毛主席有三條最新指示,其中一條說劉張問題要重新考慮。這些消息沒經證實,極可能是無中生有,造謠惑眾。八二六派猛批這些消息是偽造最高指示,譴責紅成派罪該萬死。
成都兩派爭鬥趨於激烈,不可遏止。劉張不再是反逆流的“好紅旗”,而成了封建專製拔葉帶泥根深蒂固的“爛蘿卜”。紅成派編成順口溜:“張梁好幹部,劉張爛蘿卜”,迅速傳遍全川,成了一派的常用口號。成都八二六派及重慶反到底派則針尖對麥芒,喊出:“張梁劉張好幹部,敵人反對我擁護”,以及“反對劉張,就是反對紅十條”,公開將紅成派和八一五派叫做“反紅十條派”。
此後,關於劉張的爭論愈演愈烈,他們二人也主動地,或不由自主地愈陷愈深。紅成派翻箱倒櫃地尋找他們的陳年舊事,大肆渲染抹黑公布他們的曆史,說張西挺曾被捕過,是“叛徒”;劉結挺是“逃兵”,以各種“拔蘿卜”戰鬥隊的名義發表文章,編演文藝節目,組織群眾到北京上訪告狀等。更有八一五派眾發出豪言:打不倒劉張,就去跳長江!
爭論不休,反複持續,翻過年關,69年3月,總理和中央文革接見四川負責人,明確表態支持劉張,這就是著名的“3.15”指示,形勢迅速一邊倒。劉張被標榜為堅定不移的革命左派,紅得發紫,不可撼動。
然而僅僅一個月後,在川省幹部群眾的壓力下,中央又來了個180度大轉彎,頒發了“4.27”指示,批評他們拉幫結派任人唯親,煽動全川武鬥挑動群眾鬥群眾,對他們平反複出一年多以來的政聲政績,作出了極差的評價。
於是,形勢又徹底翻轉了,劉張二挺的政治生命到頭了,迅速地在四川政壇上銷聲匿跡。劉張因在川執政的惡行,從70年起被長久關押。直到文革結束後的82年,劉張才被當作四人幫的爪牙受到審判,再次送進監獄,分別判刑20年和17年。他們的命運多舛,經過了戲劇性的幾起幾伏,終致身敗名裂,以悲劇而結尾。
巴郎 記於2020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