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郞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勤於學習,善於自省,變教訓為經驗,從失誤趨成功。勇於開拓,敢於進取,繼往開來,譜寫新章。巴郞身處環境、社會、以及自身的發展變化之中,耳聞目睹,泘光掠影,感同身受,偶有所得,遂予筆錄存之,欲與文友們分享,俟以自娛娛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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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拾舊沙河夢》140。東藏西躲

(2024-02-17 01:09:56) 下一個

巴郎。《拾舊沙河夢》140。東藏西躲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複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140。東藏西躲

 

親友們緊急會議結束,待人們散去後,我的大伯和大舅,坐在一條板凳上,商量具體執行計劃。

為了穩妥起見,不讓翻天派一網打盡,我兄妹三人應該分散隱藏。我弟4歲我妹3歲,年紀太小,並不明了事態,最好呆在一處,互相之間相依相伴,不致孤獨。仔細考慮後,大舅決定將倆個孩子,托咐與一位姨媽照料。她與我媽雖非親姊妹,而是堂姊妹,但從小在一起長大,非常親密。姨媽出嫁在謀道的大嶴嘴,在七曜山深處,全家務農。那裏地廣人稀,藏在那裏,應該是安全的。

而我的去向,則要考慮得多些。一則我的年齡大些,11歲,知曉許多事情了。再則我是長子,按照傳統觀念,我應是承續血脈繼往開來之人。父母如果遭難,隻要我還存在,希望就沒有泯沒,我可以披麻戴孝,承繼香火,奔走申冤,報仇雪恨。這種情況,早在中國古代春秋時期就發生過。當時晉國佞臣屠岸賈,陷害了權臣趙奢,滅趙家九族。是忠仆程嬰,將趙氏孤兒救出,隱姓埋名,撫養成人,並施展智謀,使屠岸賈的惡行暴露,得到嚴懲,趙氏得到平反申冤,恢複名譽。當然,翻天派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的。隻要一有機會,他們一定會想法設法抓住我,逼迫父母露麵。為絕後患,他們或許會斬草除根。這是最壞的情形,但隻要有可能,就一定要極力避免其發生。

 

大伯的意見,是將我送到大龍溪去。據說,在明末清初,“湖廣填四川”時,向家先祖來到大龍溪,看見山水秀麗,土地肥沃,林木蔥鬱,野物眾多,於是在此安家立業,耕織獵樵為生。四五百年,十餘代以降,世代繁衍,人丁興旺,成千上萬族人,早已向周圍四裏八鄉發展擴散。但仍將大龍溪作為向氏源頭,建有數個宗支祠堂,按時回鄉祭祖。

我們這一支,也世居大龍溪。傳至我的爺爺,成家立業,生兒養女,生了5個兒子,3個女兒。家裏人口多,憑自有的和租賃的土地,難以養活家人。所以,不得不分家另過。我的爺爺帶著大兒子,也就是我的大伯,小兒子,也就是我的父親,輾轉跋涉,來到馬頭三溪,租種了地主的田地,在新房子院住了下來,直到解放。

土地改革時,大伯和我父親,分了田地,以及新房子院房產。而爺爺留在大龍溪的幾個兒子,我的二三四伯等,也同樣分了田地,以及屋基坪房產。兩地相隔數十裏,但難阻血脈親情,婚喪嫁娶逢年過節,往來頻繁。既使平時,也隔三岔五地走動,非常地熟稔。將我送到大龍溪,四周都有親友,無形中形成一道致密保護圈,親情護安全,堪比鐵壁銅牆。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朦朦亮,大舅派人,將我的弟弟妹妹,放入秋收時用來盛稻穀的大籮筐內坐著,用毯子圍著,一邊一個,用扁擔挑著,沿川鄂邊的茶鹽古道,送往姨媽所住的謀道大嶴嘴。兩個小孩,並不知道要行遠路,到一個陌生環境中去,隻覺得坐在籮筐內,被人挑著晃悠不停,極是好玩,嘻嘻哈哈笑鬧不斷,直到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漸行漸遠。

當天晚上,大伯娘一改常態,沒做玉米糊糊紅苕蘿卜纓子,而是煮了細白米悶洋芋飯,從房梁上取下臘肉,切了幾片,放在其上。臘肉金黃,油滲入洋芋飯中,洋芋悶得起了油亮鍋巴,肉香撲鼻。這頓遠行飯,配上時鮮蔬菜,直吃得嘴角冒油,肚皮圓漲。飯後早早睡下,大伯娘就著油燈,將我的衣褲,脫線處縫上,破孔處打上補釘,所有衣扣都加線牢固,直到夜深。

 

淩晨二三點鍾,大伯和伯娘把我叫醒,穿上衣褲,洗把臉,揣上兩個玉米麵發糕,就與隔壁堂叔一道出發了。堂叔向書之,是我爺爺的兄弟幺爺爺的幺兒子,與我父親年齡相當,我應叫幺叔。自小父親和幺叔兩小孩玩在一起,總是形影不離。當我爺爺到馬頭尋求發展時,帶上我大伯我父親走,見我父親和幺叔兩個小孩子戀戀不舍,征得幺爺爺同意,幹脆把幺叔一併帶走,當成自家孩子照撫。直到土地改革,也給幺叔分了田地房產,結婚生子,仍在新房子院,與我大伯毗鄰而居。

幺叔是貧苦佃農,解放了,共產黨給他分了房子分了田地,吃穿不愁。他對黨和毛主席感恩戴德,積極勞動,聽從黨的號召,參與政治運動,入了黨,當了大隊貧協主席。文革中,他也是紅色派一員,對我的父母的立場和行為,是持讚同力挺態度的。這次親友聚會策劃,也是積極參與的,他的性格他的為人,是絕對可以信賴的,絕不會走漏半句口風。

 

幺叔30多歲,1.70米個頭,身板直挺,孔武有力,忠厚的臉龐上,總露出憨實笑容。他身穿土布短衣,頭纏藍布包帕,腳裹綁腿,足蹬草鞋,肩扛扁擔草繩,一把砍刀插在腰間布帶上,叼著尺長水竹短煙鬥,一幅典型的山民打扮。

幺叔將我的裝有換洗衣服的背包,掛在扁擔上。叔姪倆再檢查行裝,紮束牢靠,告別大伯大伯娘,趁夜出發了。那時手電筒風燈都很少,加上電池和煤油都是緊缺物質,要憑票證限供。所以,鄉下人夜間行路,多是用竹條或鬆枝紮成火把照明。幺叔也帶有兩個鬆明火把,以備萬一。

此次送我,是一件絕密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選擇晚上行動,幸好有下弦月光,朦朧地照著青石板路,差強能看清路徑。幺叔不打火把,是恐怕打火把走夜路,招來好奇之人窺探,消息泄露,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再說,這條路走了幾十年,幺叔也有自信,即使在暗夜,也能如履平地,不會迷路,不會誤入歧途。

從三溪新房子到龍溪屋基坪,約40餘裏山路,雖說不遠,但總在上陡坡下崖溝,比較費力疲憊,走得不快。叔姪倆趁著迷朦月色,跌跌撞撞地前行,難走的坡坎,及溪溝水流地方,麽叔伸手拉上一把,以防摔倒。走了2個小時,已是三四點鍾,天開始亮了,看得清路,容易多了。叔侄倆已走出10裏地,出了三溪、花園、新民地界,進入新華村。這塊地頭,沒有多少熟人,幺叔也不再擔心被人瞧見,叔侄倆大搖大擺地,走走歇歇,半上午時光,走到了馬各嘴。

 

三溪屬龍駒區馬頭鄉(公社),龍溪屬走馬區穀雨鄉。兩區鄉相鄰,以馬各嘴為界。嘴,是山裏人俗稱,指高山頂峰棱線處的埡口,站在那裏,可望見山的兩邊景物。直到文革之前,山區也很少有汽車公路,交通十分不便。我們走的,是一條萬縣通往謀道的茶鹽古道,是當時主要的路徑,從甲處到乙處,隻此一條路,全靠雙腿去丈量。

馬各嘴位於兩區鄉交界,倒有一個不大的莊院,幾戶人家,集體辦有一個飯店,供旅人歇息打尖,喝茶吃飯,傳遞消息,甚至有床鋪留宿過夜。新華村這邊,上馬各嘴的坡路有數裏長,又長又陡,一眼望不到頭,走得累極了。所以,叔侄倆在馬各嘴歇息了很長時間,就著鹹菜南瓜米湯吃著幹糧,默默地聽南來北往的旅人們傳抪流言,交換信息。好消息沒有,壞消息不斷,傳言翻天派又打到哪塊地頭了,搞得人心惶惶地。

吃過午飯,歇息夠了,已是偏下午了。叔侄倆起身,繼續前行。轉過嘴角山坳,就是下坡,進入走馬區穀雨鄉地界。這段下坡非常陡峭,是我一生中所見到的最難走的路了,沒有之一。

 

從穀雨這邊上馬各嘴,都是六七十度陡直的懸崖峭壁,黃羊哀歎難立足,猿猴悲鳴愁攀援。得虧前人,應用簡陋工具,在石壁之上,一錘一釺地,硬是開鑿出一尺高一尺寬一米長的石階。幾百級青石階,借助山形,蜿蜒曲折地,從上到下,有上百米一段,極為險要。

往上走,彎著腰腿,喘著粗氣,隻看著前麵的石階攀爬,心無旁騖,心理上還沒過多負擔。但若是往下行,眼角餘光,從石階望下,狹窄陡直,似無盡頭。石階旁邊外沿,生有一些蒿草小樹,苔蘚蕨跡。再望過去,是懸崖深淵,怕有百米深嶺,其下林海滔滔,望之心驚膽顫,頭暈目眩。山風吹來,白色雲霧一簇一團地在身旁足下纏綿,更覺腳步深淺無著,似騰雲駕霧般飄泘,把握不住。隻好蹲下身來,靠貼崖壁,跟著前麵幺叔的腳步,驚恐萬端,手腳並用地下爬,直到下完陡階,來到平坡時,方才能站立起來,放緩心跳,喘出那久憋在胸中的一口悶氣。

 

比之馬各嘴這段險峻山崖,剩餘的艱難坎坷路程,卻直如平坦寬闊大道了。一路緩坡向下,再有平路,爬坡下坎,陽光燦爛,雲彩飄飛,鬆林呼嘯,涼風習習,眼瞧周圍景物,給行路之人,增加了不少情趣。半下午時分,叔侄倆終於到達目的地屋基坪的對麵,這是一片陰坡山林,倆人在這裏歇息。

屋基坪在對麵陽坡上,離我們所在山林約有二三百米直線距離,隔著條不大的溝溪,沿溝溪是一條青石板大路,供人們南來北往。我們所在山林林木茂盛,看外麵一清二楚,但躲在裏麵,不注意細看,還真看不出林中有人。

歇了一會,幺叔站起來,隔著溝溪朝屋基坪粗嗓吼了幾嗓子,聲音在坡穀中回蕩,回聲不絕。就見從屋基坪裏,鑽出個人來,也對著幺叔這麵吼喊起來。倆人交換著吼叫,一會停了,那人蹦跳著朝我們這麵跑來。這是我四伯的二兒子向有之,我要叫二哥,20歲出頭,高中畢業後,在公社中學作代課老師,現在學校停課,隻好呆在家裏做農活。有之二哥看見我們,很是高興,就要帶領我們回家。

薑還是老的辣。幺叔卻不想此時進屋。而今天光大亮,屋基坪又位於大道旁邊,人來人往,如果堂而皇之進去,被人看見,反為不好。我們是秘密而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焉知別人不會有意或者無意地泄露此秘密,壞我之事?形勢嚴峻,為了安全,任何謹慎防護,都是不為過的。莫不若先砍一捆柴,待黃昏時,再作打算。

 

穀雨龍溪這一帶山林,是禁止伐木的,連帶著也禁止砍伐成材樹的粗大枝椏,這是地方各級政府的政策,違者必究。但是,這一帶不產煤炭,農村莊戸人家,又需要燒柴煮飯,錢又不多,沒法去集市買柴,所以,又有通融的做法,是允許社員,在山林中撈荒草蕨跡,清理灌木枝杈,撿拾砍伐細小樹枝。在若幹埡口,如馬各嘴等,都設有檢查站,嚴加盤查,隻有小於兒臂粗細的枝柴,才能放行擔走。

四伯他們是當地社員,周圍的山林,除國家林場外,都屬於大隊集體所有。他們的燒柴,也要到山林中收集。比起遠來砍柴的人們,他們近水樓台先得月,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就是可以在有空時,去山林修枝打椏,砍伐些雜樹灌木,順手攤在空地上,過些時水分幹後,再捆攏起,挑回家中。這些事,甚至不需要壯勞力去做,老弱婦孺皆可去做,盡點微力,比壯勞力還要做得更好些。

馬頭的親戚經常要來砍柴,燒飯煮食需要,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於是說定,親戚們砍下柴,攤在山上,吹晾風幹,四伯家人幫忙照管著,以防旁人偷走,這也是親戚間的人情事故。

 

我以前是很少,或說是沒有看見過這麽大的山林的,樹木粗大得摟不過來,錯落排列,樹冠張開,濃密的枝葉,遮天蔽日。不由得與二哥一道,在山林中走走逛逛,看看新奇,聽他講述山林中的趣事。雜樹灌木枝杈不少,幺叔放下扁擔,拿出砍刀,在有之的指點下,揮刀砍了起來。不用多會兒,幺叔就砍了一大堆。現砍的枝條,含水份,重量不輕,合三人之力,搬到坡上一塊空地上,攤開,風吹日曬,帶走些水分,減少點重量,以便挑的時候輕鬆點。

將砍下的新柴攤開晾曬後,他隻身到對麵山坡上,將往日砍下的雜樹灌木,已經風幹了的,順放成兩堆,眼掐著約摸夠了,用草繩牢實地捆成兩捆,一左一右,扁擔從中腰穿過,再將兩梱頭端用繩紮緊,成一人字。這種柴擔,將兩捆柴束在一起,扁擔從中固定,增加了穩定性,柴捆不易鬆散,容易挑起走路。在山路上,要歇息時,不必尋找寬地放下,隻需將柴擔斜倚在岩壁上即可,或簡單豎立地上,用手扶著就成,省力省心。

直待七八點鍾,夕陽西下,屋基坪已冒起炊煙,眼見四野杳無人蹤,我們才離開山林,快疾地進了屋基坪四伯家中。

 

幺叔完成了護送任務,四伯又見到我這個侄子平安無恙,放下了心,皆大歡喜。

一晚易過,第二天天剛放亮,幺叔就匆匆起身,吃過早飯,作了告別。去到對麵山坡上,收拾完妥,幺叔一哈腰,肩上扁擔,一鼓勁,人字柴擔就離地而起。一擔柴,重量不輕,怕不有上百多斤?壓得扁擔也忽閃悠悠地。由於是雜灌細枝,體積不小,很大兩捆,襯得擔柴的人兒,似乎挑著兩座小山一樣。

這樣一擔柴,市價要一塊多錢,可買幾斤肉了,不便宜。挑回去,間雜著稻草苞穀杆燒飯煮食,節省著,可持續燒上一月左右。隻是,要挑上這百多斤,走上幾十裏山路,挺苦累的,非壯勞力不可。即使是壯勞力,也視為畏途,輕易不願成行的。

挑上肩後,幺叔朝我們揮揮手,轉身,朝著我們來時的山路走去。挑著柴,步履倒是遲緩了許多。大半個時辰之後,才見他的身影,如一個小小黑點,緩慢地上了山脊,轉過山角,消失在視野之外。

巴郎 記於20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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