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
何須罪名來抄家,政治鬥爭不離它。
曆朝曆代皆如此,文物傳統一起砸。
1968年重慶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炎熱。可沒想到政治氣候更加炎熱。1968年五月二十五日,中共中央,中央文化大革命小組轉發了(北京新華印刷廠軍管會發動群眾開展對敵鬥爭的經驗)的通知。從此,一場鋪天蓋地聲勢浩大的清理階級隊伍的運動開始了。
一天晚上我和弟弟已經入睡了。不覺間被什麽聲音吵醒了。發現聲音來自坡坡下麵離家不到十米遠的仲家。除了大聲訓斥的聲音外,似乎還有打人的聲音。仲家主人原來是學校人事處付處長,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沒有人敢出去看,都是乖乖地躲在家裏。幾個小時後安靜了。第二天才知道仲家在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被抄了家。1966年和1967年抄家是抄走資派和反動學術權威的家。而這次是清理階級隊伍,那不就是抄敵人的家嗎?
不久後的一天晚上,突然醒來。怎麽家裏的燈是開著的。好像還有不少人在走動。隻聽母親輕輕地說不要動。當然也不敢動,知道一定有什麽發生了。微微地轉頭往床頭一看。一枝上了刺刀的半自動步槍就靠在頭邊的牆上。刺刀在燈光照耀下明晃晃的。稀裏嘩啦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後聽到人走了。母親說可以起來了。問母親是怎麽回事。母親說還有什麽,不就是家也被抄了。又問抄到什麽對家裏不利的東西嗎? 母親說什麽也沒找到。抄都抄了,先睡覺。有什麽事第二天再說。
第二天起來後,母親不知從什麽地方找出了糧票和錢叫我去街上買點米。問她怎麽要買米呢? 母親說能吃的東西全都被抄走了。不買米吃什麽?錢和票據也被抄走了。這些錢和糧票是仲家被抄家後她藏起來的。看來母親還是有預感的。
抄家後不久的一天中午,去教工食堂打飯,突然看到父親站在食堂花台上,胸前掛了一塊大牌子。上麵寫的是 "某某某國民黨大特務"。心裏沉了一下,有點難過,但也不是很吃驚。因為抄家本身就不是一個好的兆頭。隻是想知道父親真是國民黨特務,又是怎樣在我們眼皮底下進行特務活動的。
回家後就問母親是怎麽回事。母親說被帶惜 (牽連)了。父親的堂兄在台灣,據說還是大官。家裏的男丁按輩分取名,父親這一輩的第三個字都是金字旁,名字同兩個半字,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其實二伯(大排行)比父親大11歲,又很早離開了九江。父親沒有見過他幾次。48年在南京找工作時的確見過他。所以被認為是接受了任務潛伏下來。後來又看到關於敵情通報的一份油印的小冊子,上麵寫著二伯是國防部大陸情報處副處長。一下子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其實二伯一直是搞軍事情報的,如抗戰時關東軍的布防圖就是閆寶航從他那裏拿到,再送給蘇軍的,為打敗關東軍提供了巨大的幫助。
文化大革命中,人人都有非凡的想象力,捕風捉影。至於證據嗎,就不那麽重要了。文革中多少老幹部都被打到了。何況是國民黨特務呢! 其實,安一個蘇聯特務的罪名更為合理。五十年代初,在蘇聯專家的指導下學習,不是更順理成章嗎?不過心裏還是始終不相信父親是國民黨特務。若幹年後,查了一下資料,二伯68年時正在台灣銘傳學院做董事搞教育了。
不久父親就被關入牛棚隔離審查了。牛棚就在第一教學樓的二樓。每過一段時間會叫家裏送生活用品去。開始去過一次,母親後來不叫我去了。而是每次都讓弟弟去。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有人想不開就自殺了。所以,心裏有點怕父親萬一挺不住呢,就想去看看父親。可母親說她都不去,相信父親能夠挺過來。還是弟弟去比較好。 弟弟年紀小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當然這是對的,特別是在那個特殊的環境下。看來母親還是有些睿智的。前兩天給弟弟聊天說到此事,竟然不知道為什麽老是他去,還以為去送東西是因為我眼睛不好的原因。
幾個月過去了,父親的問題查了半天也沒查出什麽名堂來。68年10月5號起全國各地大批知識分子和幹部開始下放到五七幹校改造思想。建院老師去的地方是北溫泉對麵山上的西山坪農場。父親的問題沒有解決還關在牛棚裏。一時間該去五七幹校的都走了,政治問題沒有結論的關在牛棚不能出來,整個校園裏就隻剩下我們這些半大小子,病號和老人了。
縱觀曆史,曆朝曆代都有抄家。隻不過像文革中這樣規模的抄家實屬罕見。在人類文明中恐怕也是獨一無二的。至於其後果就不在此評論了。對個人來說,不知道該說是有幸還是不幸。這麽說吧!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機會體驗到抄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