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北街四店鋪:
人生何處是故鄉,店鋪四間繞心上。
彈指一揮幾十載,回首往事多惆悵。
重慶在中國近代史上無可非議的有那麽重重的一筆,說到重慶沙坪壩又是絕對繞不開的地方。諸多文人騷客對沙坪壩曆史地理文化有過了不少筆墨。這裏想說的是六十年代與生活休戚相關的,在沙坪壩北街上(從建院大門到全心食品廠進口)的四間店鋪。
民以食為天,糧店毫無疑問的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環。糧店在建院大門右拐幾步路街對麵。旁邊上梯坎就是小崽兒都想進的育英小學。大約六二三年,小學三四年級的我被母親派去買米。當時還不到十歲,跟母親說拿不動。母親笑著說抗五斤總可以吧。說這沒問題。這樣去糧店成了個人專利。
記得糧店是一棟兩層樓的房子,和旁邊的房子連在一起。下麵是店鋪,上麵是住家。買糧食需要糧票和錢,缺一不可。糧店有兩個鋪麵。一邊是開票付款的,一邊是取糧食的。賣的品種並不多,大米,麵粉和一兩樣豆類,如綠豆什麽的。付錢後拿著收據和口袋去取糧食。
售貨員先把口袋紮在機器的漏鬥口上,然後一按,大米或麵粉就進了口袋。紮好口袋往肩上一抗回家。記得教師每月的定量是二十六斤半,全國規定是二十七斤。小孩根據年齡另定。到一九六六年文革開始時,已經能抗二十斤大米了。
隨著文革的進行,就沒法獨自一人去糧店了。大米供應不足,就用紅苕來充數。根據當時的規定,二十六斤半的定量隻能買到十斤大米,其餘的十六斤半折成紅苕。五斤紅苕算一斤大米。十六斤半大米就變成了八十多斤紅苕。這樣就隻好和父親或弟弟一起去糧店抬紅苕。
連續好幾年都是米少紅苕多,天天吃紅苕吃到吐酸水。幾十年過去了,太太用日本紅苕煮了稀飯並說這個好吃。可是吃紅苕的陰影至今還在,所以拒絕了好意,讓她自己慢慢盡情享用! 就不陪了。
六七十年代,吃肉肯定是一種奢侈。記憶中的肉鋪有兩個。一個是在重大大門不遠的左手邊,另一個靠近建院中門,派出所附近。三年自然災害就不用說了。母親一如既往的要培養我獨立生活能力。除了買米外,買肉也成了光榮任務。通常情況下,母親把肉票和錢交給我,並且告訴買多少什麽樣的肉。例如:去買兩斤五花肉回來。到了肉鋪把錢和肉票往桉板上一放說買什麽就行了
經常去肉鋪,不到十歲的就學會不少與肉有關的術語,比如,坐蹬肉,裏脊肉什麽的。六二三年到文革前生活一直比較好。肉鋪掛著五六個半片的豬,還有臘肉香腸等等。雖然按規定買肉還是要票的,但供應量比較充足,一斤肉票有時可以買到一斤二兩或一斤半。記憶中好像還有高價肉,隻要有錢就可以買。 另外,過年過節還有增供肉。賣肉的人態度也還好,不欺負小孩子。
文革開始大約一年後,大家都鬧革命去了,沒人搞生產。所以物質供應變得非常緊張。每人每月定量一斤肉。也不會多給了。同時,其他副食品,比如雞蛋,菜油,白糖都開始少。高價肉和其他副食品都沒有了。這麽一來,大家都要買肥肉,因為肚子裏沒有油水。
此刻就全看運氣了。運氣好可以買到肥一點的瘦肉。運氣不好,買到到一塊肚子上的肥肉,俗稱肚腩皮。又不出油又不好吃。賣肉的人也成了大爺,特別是賣肉的人知道你是重大或建院的,就是一付愛理不愛理的臉嘴,因學校的工資一般比街道上的高,讓人嫉妒。肉鋪一下子就變成了戰場。
七十年代中,有一次從代課的學校回家。一進門就聞到滿屋的肉香。舅舅的好朋友,時任重大工宣隊大隊長秘書的某叔叔想辦法買到了近百斤豬肉。這下好了,熬了不少油還做了臘肉。可以管好一陣子。過年也不用發愁了。
沙坪壩街上的大飯館在派出所的斜對麵。門麵不算很大,但廳堂比較深。大約有三四十張桌子。一張桌子配四條長凳。飯館是沒有椅子的。無論年齡多大,都必須坐直吃飯。
最讓人記憶深刻的是飯館幺師(堂倌)。每次點完菜隻見他什麽也不寫,直接大聲地報出菜名。又馬上招呼另一桌客人。一會兒菜就上桌子。幾十張桌客人,也沒見過寫菜單什麽的,但從來也沒上錯菜。
幺師可是飯館的明星呀! 那吆喝聲就像春天的風讓人感到溫暖。那肩上的白毛巾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讓人賞心悅目。熱情招呼,笑臉迎送,這情景終生難忘。
記得常吃的幾道菜有燴三鮮,炒豬肝和回鍋肉。文革開始後,隨著物質的短缺,飯店也開始沒有肉了。每天中午開門飯館有一定量不要票的肉。先到先得。可惜這個光榮又艱巨的任務被正在長身體的弟弟搶去。也不知道端回來的肉中有沒有少幾塊。
百貨公司在飯館的斜對麵。旁邊應該是全心食品廠的進口。雙巷子沙坪壩新華書店對麵還有一家比較大的兩層樓的百貨公司。百貨公司和現在的比起來簡直就是嬰兒。但當時還算寬敞。印象中大約比兩間學校教室還大一點。除了臨街的這一麵,其他三邊都擺著貨櫃,中間還有兩圈四方形貨櫃,售貨員站在中間。公司進門的左邊比右邊高兩個梯坎。 賣的都是很一般的平時的日用品,比如熱水瓶,肥皂,布匹什麽的。好像當時流行的三轉,自行車,縫紉機和手表都沒有。要到沙坪壩新華書店對麵大的那家才有。收音機這一響是否有賣記不太清楚。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就是計劃經濟的生動寫照。還有一句是每個家庭適用的: 新老大,舊老二,家裏沒有老三。所以是不是補老三就不清楚了。家裏老大,所以母親就帶我去百貨公司買布做新衣服。通常先在百貨公司看看布料和價錢,再到對麵的裁縫鋪量尺寸,然後回百貨公司買了布料送回裁縫鋪。
隨著文革的進行,布票越來越緊張了。百貨公司供應的品種越來越少。人們也沒有什麽好買的。這間百貨公司就不知不覺的從腦海中消失了。
沙坪壩正街上除了這四間店鋪外其實還有不少鋪子,比如建院門口的小飯館和菜店,派出所對麵的糖果店和著名的沙坪書店,百貨公司對麵的雜貨店和旁邊的冷飲店。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提到沙坪壩北街這四間就自然地來到腦海裏。或許,普天之下人的最基本需求就是能夠吃飽穿暖吧!
白駒過隙,日月如梭,轉眼之間小孩子已經成了老頭子,早已是物非人非。可記憶中沙坪壩還是故鄉。故鄉,或許是富饒的,或許是貧窮的。但無論是落寂淒涼還是繁華鼎盛,留下的都是溫暖的思念。那裏有我們的生活,有我們的情懷,有我們生命的痕跡: 風物,街道,店鋪 ,人情,飲食。
六十年彈指一揮間,可是那大米進口袋的嘩呐聲,那砍肉碴的那一聲,那堂倌的吆喝聲,和那撕開布匹斯的一聲尤在耳邊。久久,久久不能忘懷。
後記:
沙坪壩街上(店鋪)應該從建院斜對麵的小飯館開始。旁邊是菜店,再過是糧店。而且還不是連在一起的。對麵街上隻有住家。到重大對麵才有商店直到全心食品廠進口。這一段是當時沙坪壩最熱鬧的地方。過了三中側門,又開始有店鋪了。不過,已經不叫沙坪壩,而是叫雙巷子了。
文革前,乃至文革初,重慶市城鎮豬肉不定量。
三年困難時期豬肉定量。 63年生活好轉後肉食敞開供應。好景延續到文革初期直到67年武鬥時。武鬥後,肉類及其它副食品供應迅速緊張,旋即又重新定量供應。 當時居民每人一斤/月。工廠職工附加半斤/月。當然, 這半斤/月是工廠食堂落實到每個職工的。即食品部門按職工人數將豬肉撥給工廠,由工廠食堂加工烹調好, 開飯前按職工總數均分妥當。每人一張餐卷預先通過車間班組發放到職工手中。 打牙祭的時候到了,食堂附近飄著久違誘人的肉香。 人間親情也來了:單身職工一人吃飽全家飽;有家的也許顧家絲毫不動,下班帶回全家享受;而附近家屬也許頭天就知曉打牙祭的消息,到點來把東西取走;有酒癮的也許來一杯,劃幾拳;還有人罵食堂缺德,區區半斤肉摻許多翹頭(按:重慶人稱佳肴中的非肉類為“翹頭”,如回鍋肉中的青椒,蔥,子薑;紅燒肉中的蘿卜,青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