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湧天翻地覆:
神州大地黑雲飛,蛇神四舊砌成堆。
砸碎一切舊秩序,東風西風何以隨?
人生中最早的記憶是一個 ‘餓’ 字。那是因為上小學正好趕上三年自然災害。本以為 ‘餓’ 字是最可怕的,沒想到文革初期1966年到1968年的 ‘亂’ 字則更為恐怖。
516通知傳達到沙坪壩已經是五月底。讀小學的我,正在按步就班地準備升初中考試,主要是作文。根據政治形勢,母親準備了幾篇範文,比如:‘怎樣學習雷鋒精神?’ 等等。心想文化大革命大概幾個月就過去了。文藝作品,如戲劇電影,會更多地宣傳革命精神。日常生活大概不會受到什麽影響吧! 還在想如果同時考上一中和三中這兩所好學校,去哪一所比較好。
隨著 ‘我的第一張大字報’ 而來的是鋪天蓋地成千上萬的大字報。印象最深的和最吃驚的大字報是有關劉少奇的婚姻問題。劉少奇主席攜夫人王光美1964年訪問印尼的美好形象還記憶猶新,可大字報卻揭露在解放前他為了與年輕漂亮的大學生王光美結婚,拋棄了工農出身的妻子王前。還說在這之前曾經好幾次拋棄工農出身的妻子。
震撼呀!這與革命領袖的光輝形象完全不合。與平時在課堂上受的教育完全不一樣。徹徹底底地顛覆了對革命領袖的認知。難道革命領袖就可以唯所欲為喜新厭舊嗎?那,與軍閥和國民黨反對派又有什麽區別呢?如果是這樣,革命又有什麽意義呢?
劉少奇雖然被寫了大字報,但北京實在太遙遠了。更想知道的是認識的人中哪些人被寫了大字報,有沒有什麽特別的秘密,特別是自己的父母有沒有被寫。有沒有什麽事情我們不知道。
母親有幾張,是有關工作的。而父親卻一張都沒有。現在想來大概和個人性格有關。母親心直口快又當過教研室主任,免不了得罪人。父親一直是公認的老好人,不怎麽講話,大概是建院沒有被寫大字報的,為數不多的幾個老師之一。
在文化大革命的洪流中,參加紅衛兵組織成為了每一個學生的夢想。紅衛兵必須是初中生,而我隻是小學生,不夠資格。一聽說一中招紅小兵,小學生即可,立刻跑去報名。但沒想到被潑了一盆冷水,因為家庭出身被拒之於千裏之外。
‘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狗熊兒混蛋’ 。在唯成份論的文化大革命中,血統不正連紅小兵都不能參加。天底下又有誰能夠選擇投胎呢?出身是沒法選擇的。熊熊的革命熱情一下子就被澆滅了,頓時明白了幹革命不是自己的使命。在文革中一直都是逍遙派。一生中對政治不感冒大概就是從這裏開始吧。不過回過頭來看,這也許不是一件壞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文化大革命就要破除一切四舊,砸碎一切舊的東西。曾幾何時,家裏植物也成了四舊。一天鄰居亞非和我不知道在爭論什麽問題時,突然發瘋似地拿起一根木條說要破我家的四舊。接著劈裏啪啦地把兩盆仙人科植物打得稀巴爛。說是仙人科植物不革命。
母親回來看到問是怎麽回事? 告訴她說亞非非要說植物也是四舊。母親苦笑了一下說,他說是就是吧。在那個年代,連小孩子都如此瘋狂,那, 還有什麽人不瘋狂呢!
花花草草是四舊,那石桌石凳也是四舊,花園本來是學校的門麵,平時都是有花匠精心打理,可文革時卻一片荒蕪。你們不喜歡四舊,可我喜歡呀!就約了人去花園把石桌子和四個石凳子滾回家。石桌子好幾百斤重,隻能立起來滾。一不小心就會傷人。花園到家即要下坡又要上坡。不到12歲,現在想來都想不出來是用什麽樣的革命激情來完成這一壯舉的,真有點兒匪夷所思。
文化大革命中,建院最大的走資派當然是石院長(石昌傑)和牛助理 (牛富海)。但在小孩子心中他們還是石伯伯和牛伯伯。記得文革前去辦公大樓前麵玩耍時,看見我就會逗我一下,大概因為是教職員工子弟中唯一一個戴眼鏡的小男孩。文革前曾經有一段時間和牛伯伯的兒子玩得不錯,天天放學後泡在他家裏。
文革中他們不可避免地被寫了不少大字報,也被打到了。大字報是有關政治問題的,小孩子才不管那麽多政治。一次去建院中門挑煤球,看見他們和一隊牛鬼蛇神戴著草帽挑著糞桶從旁邊走過。天氣非常熱,糞桶一定很臭。頓時覺得好可憐。想表示一下,又不敢說什麽,隻好悄悄地做了個笑臉。也不知是否被看到。八十年代初從教育局調出是牛伯伯(重慶市教育局長) 簽的字, 不知道是不是與此有關。
66年秋天的革命大串聯帶來了兩個不速之客。第一個是上海紅衛兵孟欣,是父親大學好友孟孃孃於伯伯夫婦的兒子。根本就不是來搞革命串聯的,而是借口來重慶玩的。因為受 ‘紅岩’ 這本小說的影響,一放下行李就要去磁器口看看小說中華子良接頭和買菜的地方。之後,又賠他去了小說中提到的所有地方。
第二個紅衛兵是堂兄則韓。滿懷著革命熱情和同學從寧南縣出發步行去北京。到重慶休息兩天緬懷先烈後又接著步行上北京。兩個星期後的一個晚上,堂兄又在家裏出現了。問他這麽快就從北京走回來了。說北京已經不讓任何革命小將進去了,隻能回來。
革命浪潮滾滾而來,砸碎一切舊的東西。花花草草成了四舊。老幹部都是牛鬼蛇神。‘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狗熊兒渾蛋’,一生下來就決定了誰可以參加革命,誰隻能看人革命。風起雲湧,天翻地覆,驚濤駭浪之後又會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