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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黑白時代2:小青閨女

(2024-03-27 03:35:54) 下一個

1,

我也有個姑姑。

高中畢業那年,我因為數學不及格,從高考的獨木橋上掉下來,成為一隻狼狽的落水狗。

我在家裏做飯喂豬,討厭農活。我娘常常罵我喪門星。大約我常常坐在西屋的門檻上,望著院子裏的梧桐樹發呆。

那年暑假,我有個遠房姑姑回老家。我們家和這個姑姑走得近,因為我父親是個好人,姑姑的父母去世後,我父親承擔了逢年過節為姑姑父母上墳燒紙的工作。

父親求我姑姑幫忙找份工作。我姑姑沒有能耐幫我什麽,但姑父是個不小心的官。那次回老家,姑姑和姑父坐著一輛黑色皇冠,皇冠有兩個屁股眼冒煙,還配有專職司機。皇冠停在我家門口,可以用一個詞形容:蓬蓽生輝。

我姑姑小眼睛大嘴巴,被稱為醜婦人,村裏說醜婦人醜福人,姑姑有福,嫁了當官的,成了官太太。我姑父個子很高,儀表人才。

不知道為啥,我看見姑父有點害怕。我姑父不是大老虎,這源於我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姑娘。

我姑姑問姑父,這事能辦嗎。

姑父說:不就添雙筷子添個碗嗎。

我就這樣坐上了皇冠,跟著姑姑和姑父走進了未知的人生。

我到了姑姑家後,他們家添了一雙筷子一個碗。吃閑飯沒多久,就被姑父安排到一家公司,那公司的經理和姑父關係不錯,我在公司辦幹起了耍筆杆子的活兒。

2,

我對自己的那份工越來越厭倦,覺得自己不說人話不幹實事,每天都是在浪費生命。我像浮在空中的雲彩,渴望下一場實實在在的雨。

我把中學時代寫的詩寄給了當地一家雜誌,那本雜誌居然為我出了一個特輯,叫:某某詩歌選集。

後來雜誌的總編告訴我,他看那些詩的時候,以為作者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文字的滄桑與傷感,讓他震驚。更震驚的是,他眼前的作者,是個臉上開著青春痘的小姑娘。

主編有一個很魯迅的名字:鹹三。

那樣的年月,臉上開著青春痘的小姑娘,心裏也開著夢想的小花朵。我一直賊心不死,渴望著再去上學,當現實一榔頭打過來的時候,我的夢想降低了一格,我要學一點實實在在的東西,有個混飯吃的手藝,不求人。

我跳槽到姑父的公司。那是一家建築公司。姑姑枕邊風吹吹,姑父答應我先在建築工地實習一段時間,然後以公費的名義去某市學習建築預算。

那些鋼筋水泥沙石角鐵,我由陌生到熟悉,我正在目睹一幢大樓由地基到逐漸拔地而起的過程。我開始自學建築預算。當年數學不及格的人,卻從事了最繁瑣的計算工作,我從未如此用功,如果我早如此用功,早就實現當年複旦大學新聞係的夢想,早就成為一名戰地記者了。

人這賤骨頭,總是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我和栗子離得遠了,她把有我詩集的那本雜誌壓在枕頭底下,我有時候會在電話裏,給她念那些我寫過的詩,她聽得如醉如癡。一個有詩的年代,我們的青春有純情。

周末,我還沒起床,宿舍門外叮鈴鈴的聲音,栗子是一隻早起的母雞,車筐裏盛著黃金燦燦的油條,晨曦微露,她的劉海閃著動人的光澤,還是一襲黑衣站在我麵前,她說好久沒吃油條了,要吃我們一起吧!

開始有男人喜歡我。

有個高瘦的文藝青年為我寫了一本一本的詩。每當我看到他帶著厚厚的情詩來找我時,我真是悲哀到骨子裏去了,我不喜歡虛頭八腦的文人,不喜歡文弱的書生。

帶一捆油條比詩集更能打動女人心啊。

但是當另一個有點土匪特質的卡車司機向我表白時,我更是討厭無比,絕對沒有頂點坐上他的大車遠走天涯的浪漫情致。

當別人不是你盤子裏的那棵菜,你連味都不想聞。是你的,你恨不能連盤子都吃掉!

我的菜,我的柏拉圖戀愛。

當年我有一篇作文得了一等獎,那段時間,學校的收發室好像被我承包了,我收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信件。在無數封讀者來信裏,一個叫島主的男生,第一封信便深深打動了我。當年我們相約一起上大學而後在一起的夢想,因為我的落榜而破滅。

這不是一個生產童話的時代,柏拉圖總是不堪一擊。大二的秋天,島主來信,告訴我他不再等我了,他已經接受了一個女孩子的愛。

從高二開始做的夢,碎了。我寫了長長的日記,流了很多眼淚,最後隻寫給島主幾個字:祝你幸福。

柏拉圖戀愛告終後,島主有一次在大學裏遇見了危機,還向我借了五百塊。

因為借出這筆錢,我的生活因此緊張了幾個月。

以我那時候的智商和情商,未必看得透那些困境。借錢這事,加速了幻覺的破碎。

我至今沒有見過島主,但是知道他在那個火爐的城市裏,仕途不錯,猴子爬杆,偶爾小煩惱,隻是再也沒有當年憂國憂民的棱角,他四平八穩的生活著,當年的小情愫早已了無痕跡,後來我去過那個城市幾次,也不打擾。再到後來,微信也互相刪除。

這樣,很好。

我照樣去工地,冷風冷雨日子,工人休息,看門的大爺每次見我都很親切,他的老家話總是讓我很順耳:閨女來了。

我的安全帽上,他做的記號便是:小青閨女。

這個小城的房子高度不超過五層。秋天,樓房的主體已經完工,腳手架還沒拆。我爬上最高的五層,站在腳手架的木板上,遠處蒼茫的湖水無盡向前的漣漪,蘆花寂寞飛揚,我的青春憂傷無處安放。

跳下去,會不會像一葉輕舟?

3,

本來壯如牛犢的身體,終於重感冒。

七天,大約有六天在下雨,同屋的湖北女孩小黃有了男友,勇敢的同居去了。她才十八歲,當年我們重視自己的貞操勝過一切,小黃,簡直黃的像個小流氓。

一個人躺在床上,有點自生自滅的意味。隨身聽裏放著盜版歌帶劉德華的歌。他的國語還不太標準。

“請不要在無意間 
提起了我的名字
雖然我已知道錯不在你 
我是絕對可以
像黑暗的影子 
一輩子沉默話也不說一句”

栗子來看我了,她在見到我的那一瞬間,一下子抱住我,她哭了。

一個女性的懷抱,很奇妙的感覺。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缺愛的人,喜歡愛人間肢體的親密。

這是此生我停留最久的女性懷抱,羞怯,溫暖,安靜。

我平靜的對她講腳手架上對生命的漠視,她還是哭,她抱著我不肯鬆手,我們差不多高,她比我瘦,但是分明力氣那麽大,我軟軟的,有種嬰兒的無力。

她說:我要是男的多好,這輩子絕不讓你受傷害。

   4,                  

你會忘記和你一起笑過的人,但你不會忘記和你一起哭過的人。

陸星兒知青文學裏的一段話,我從來都記得。

病好之後,我和栗子又走得近了。我經常去老單位找她。

當年我第一次進公共浴池,就是和她一起的,本來很害羞的心,在一片白花花的豐乳肥臀裏,也慢慢放鬆下來。我看到她胸前隻有兩顆紅櫻桃,她看見我的圓球。

從此後,她再也不肯跟我一起進公共浴池。公司的浴池,她總是一大早跟老頭要了鑰匙,一個人洗澡。

可是有一天下班後,栗子告訴我,她一個人洗澡的時候,猛一抬頭,看見玻璃上有一張模糊的男人的臉。

那浴池是男女混用的,男的一三五,女的二四六八,女人是費水的動物,男人十分鍾把臭皮囊洗幹淨,女人估計能用一小時扒層皮。曾經有女人洗澡能把自己洗虛脫,澡堂子裏出奇葩。

浴池的窗戶很高,窗外是公司的院牆外,要看,估計得踩著大石頭,誰啊,大冷天的這麽有毅力?

我說服她,下次洗澡陪她。

等著獵物上鉤。我有著變成壞女孩的小興奮,我要犧牲色相,做一件從來沒有做過的大事。演戲,還沒進入高潮,演員就激動的小心髒要跳出來。

果然,一張臉又出現了。水霧朦朧,不知道那是誰,像恐怖片裏的臉。我們並不看玻璃,把熱水開到最大,接了滿滿一盆。我端著熱水,一個箭步踩上事先放好的小凳子,栗子一拉窗戶的瞬間,我說了聲:死去!一盆熱水嗖的潑出去!

過了幾天,有人告訴我一個消息,說門衛那個老張頭,臉不知咋的,少皮沒毛,本來就醜,這下更醜了。

說這話的,是我們的朋友李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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