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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張愛玲小說中的女性書寫

(2024-03-24 13:18:45) 下一個

小序

就要從40多年的“教書育人”的崗位上光榮退休啦,很期待,開始斷離舍,家裏的東西都可以舍,唯有我們的書,書稿,斷不了,離不開,舍不得,在整理書和書稿的時候,看到多年前寫的文稿和譯稿,覺得還有點參考價值,所以放到自己的博客裏與大家分享。

試論張愛玲小說中的女性書寫

             “女性書寫”( feminine writing) 在國外自成一派,尤其是法國女性主義者

埃萊娜 × 西蘇 (Hélène Cixous) 極力鼓吹女人要參與寫作, 在她的《曼杜莎的笑聲》(The Laugh of the Medusa, 1976)[1] 中寫道:“woman must write woman, as woman.  Women hesitate to write, because "writing is at once too high, too great for you," (作為女人必須寫自己,必須寫女人,因為“寫作對女人來說其深奧,又太偉大,令女人望而卻步”。),很簡單“女性書寫”則是女性作家以女性本位的思考角度所進行的文字書寫。張愛玲曾說過 “我的作品,舊派的人看了覺得還輕鬆,可是嫌它不夠舒服。新派的人看了覺得還有些意思,可是嫌它不夠嚴肅。但我隻能做到這樣,而且自信也並非折衷派。我隻求自己能夠寫得真實些。”[2] 張愛玲的作品則是以真實的情感、情緒與情欲的結合來寫她的作品的,她的書寫隻是在覓尋女人的出路,表達了女人的心聲,這正是她的女性書寫的價值所在吧!張愛玲在《談女人》一文中說:“男人偏於某一方麵的發展,而女人是最普遍的、基本的,代表四季循環,土地,生老病死,情欲衝動,飲食繁殖。”這可能就是張愛玲的女性書寫的本意吧。

我真正知道張愛玲,是我的學生參加國際漢語考試的試題中得知的,在此之前,我未曾翻讀過她的任何作品,1989年來到加拿大前,中國大陸還未推崇張愛玲,所以對她也無任何印象。這次應邀讓我“試論”張愛玲的女性書寫,實感茫然,不知所措,更不知從何下筆,一是對該作者一無所知,二是手邊兒資料也不夠,立即跑去阿爾伯塔大學 (University of Alberta, Canada),在大學圖書館裏呆了近兩周的時間來惡補了一下,讀了大學有限的幾本張愛玲的作品,幾乎翻遍了有關張愛玲的相關論文,實在是少得可憐,隻好從張愛玲小說中的“服裝”入手,通過片語分析(discourse analysis )來試論一下張愛玲的女性書寫,從而分析現代女性的人物性格、女性的社會地位及民國以來中國女性社會意識的年化過程。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這是張愛玲在她獲獎的散文《天才夢》[3]中的代表句,是她對人生的感受的生動比喻,在其歡悅的背後,盡是一團麻,是女人困苦掙紮的一生。在張愛玲的小說中,她對服裝的描寫,大都是對女性人物的,通過對服裝的仔細書寫,她把當時的社會化交融在一起,使讀者不難看出當時中國的女人在家中地位和社會地位,很清楚地感受到人物性格,將張愛玲的小說中所描寫的服飾匯集起來,則是相當壯觀的中國現代女性“時裝展”,這就是張愛玲女性書寫的魅力所在。她以寫作的筆當作“針”,用寫作的紙當作“布料”,用她的書寫當作“剪刀”,裁剪出一件件女人的奇裝異服,大放光彩。

服裝色彩展現女人的性格

            在張愛玲的小說中,人物的服裝如實地表現人物的個性。每當人物出場時,張愛玲都會通過服裝的展示,讓讀者見其人、聞其聲,把女性人物的性格以心態在讀者的腦海中,隨著人物的出場,慢慢地勾畫出來,既形象又清楚,活靈活現的。在《更衣記》裏她寫道:“削肩,細腰,平胸,薄而小的標準美女在這一層層衣衫的重壓下失重了。她的本身是不存在的,不過是一個衣櫃子罷了。中國人不讚成太觸目的女人”[4],“一層層衣衫”不正是隱藏著數千年傳統文化對女性的“重壓”嗎?張愛玲描寫如此細膩,讓讀者為這女人的“失重”而捏一把汗。

      又如,張愛玲在《沉香屑第一爐香》中對葛薇龍的服裝描寫,卻似清水芙蓉般的簡樸幹淨:“她穿著南英中學的別致的製服,翠蘭竹布衫,長齊膝蓋,下麵是在窄窄的褲腳管,還是滿清末的款式……然而薇龍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樣的愛時髦,在竹布杉外麵加上一件絨線背心,短背心底下,露出一大截衫子,越發覺得非驢非馬。”[5] 起初的薇龍像“翠蘭竹”一樣清純樸實,柔柔的,靜靜的,從張愛玲的描寫中我們便知,雖然薇龍想趕趕時髦,但卻不善於用衣服來裝飾自己,所以才會把自己打扮得“非驢非馬”。經過姑母的一番調教:“薇龍穿著白色褲子,赤銅色的襯衫,灑著透綠圓點子,一色的包頭,北風吹得褪到了腦後,露出長長的微卷的前劉海來”[6] 這時的薇龍與以前的薇龍判若兩人,我們似乎身臨其境,親眼看著薇龍的變化,不知不覺地從薇龍的穿戴上感到她在變化,通過“顏色”的對照,“褲子”的對比,就可以看到薇龍的性格和心理的變化,更使她從一個純樸的女孩子轉變成交際花的形象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

      在《紅玫瑰與白玫瑰》裏,王嬌蕊被振保視為“紅玫瑰”,這與她的性情奔放的性格分不開的,張愛玲描寫到:“她穿著的一件曳地的長袍,是最鮮辣的潮濕的綠葉,沾著什麽就染綠了,她略略移動一步,仿佛她剛才所有的空氣上便留著個綠跡子。衣服似乎做的太小了,兩邊迸開一寸半的裂縫,用綠緞帶十字交叉一路絡了起來,露出裏麵深粉紅的襯裙。那過分刺眼的色調是使人看久了要換色盲症的。也隻有她能夠若無其事地穿著這樣的衣服。”[7] “鮮辣”、“過分刺眼”與“深粉紅”這三種描寫服裝的顏色,無不襯托王嬌蕊熱情奔放的性格以及她那旺盛的生命力,使她有一種對振保的誘惑性和吸引力,從而激發其想與王嬌蕊相好的欲望。這“紅”正體現了王嬌蕊放蕩不羈的火辣的性格。張愛玲同時又突出了顏色的“綠”與“紅”的對比,從而來突出王嬌蕊的“火”一般的奔放。

張愛玲的服裝的書寫,使人物一出場,就把個性特征顯現出來,令人難忘。正像張小虹所說:“不懂博學多聞地追溯了曆代服飾之演變,夠賦予其時代變遷、心理變異的脈動。她(張愛玲)相信當人無力改變大時代的動蕩時,人隻能縝密地去創造他們‘貼身’的環境——個人住在個人的衣服裏,各自打理。”[8]

服裝展現女人的地位

            張愛玲在刻畫女人的時候,尤其在服裝書寫方麵出手不凡,她不僅勾畫出每一個女人形象,更重要的是反映了人物的身份和地位。“綾羅綢緞”是達官貴人,“粗布麻衣”則是平民百姓。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的政治、道德觀念以及當時的風俗民情。在張愛玲的作品中,不同階層的女性身著不同,這代表其自身階層的代表性。從中可以看到各個女性人物在起家庭中的地位和社會地位。

            在《沉香屑第一爐香》李的梁夫人的地位:“……一身黑,黑草帽簷上垂下綠色的麵網,麵網上扣著一個指甲大小的綠寶石蜘蛛,在日光中閃閃爍爍,正爬在她腮幫子上,一亮一暗,亮的時候想一顆欲墜未墜的淚珠,暗的時候便像一粒青誌。”[9]“一身黑”便把梁夫人勾畫出一個“黑寡婦”的形象,而這種“黑”代表了高貴,那閃閃爍爍的“綠寶石蜘蛛”,雖說是“指甲大小”,已足以說明梁夫人的地位與富有。而在《金鎖記》的曹七巧別有一樣的描寫:“窄窄的袖口裏垂下一條雪青洋縐手帕,身上穿著銀紅衫子,蔥白線香滾,雪青閃藍如意小腳褲子。”[10] 七巧是為了顯示給即將過門兒三奶奶看看,使其留下某種“正房”的地位,然而這正是體現了七巧在家裏地位的低微。張愛玲沒有用更多筆墨來描寫七巧無法擺脫的坎坷命運,而是幾筆對換衣服的描寫,則暗示像七巧將有填房變成正室,卻無法擺脫姨太太的低微命運。張愛玲在服裝的書寫過程中,常常使用暗喻,一方麵能夠增強作品的文學藝術,更重要的是揭示女人無法擺脫命運的主題。

旗袍——女人魅力所在

            張愛玲的作品中,“旗袍”的書寫無處不在,“旗袍”是最能體現女性體態魅力的服裝。《琉璃瓦》中的三女兒心心“(穿著)那藕色鏤花的沙旗袍”[11] 《傾城之戀》裏寫到白流蘇的“床架子上掛著她脫下來的月白蟬翼沙旗袍”[12],還有《心經》裏的緞綾卿“穿一件櫻紅鴨皮旗袍”[13],三位女主人公在於心儀的對象見麵時都穿上了旗袍,可見當時少女的眼中,“旗袍”是體現女性最美的一麵,所以說,穿旗袍的少女們,代表的是女性的審美觀,以及女性追求個性解放的意識在發生變化。

            張愛玲的作品中體現的是女性可以自由選擇衣服去體現自我個性的年代,她們可以逐漸地擺脫等級觀念的束縛,因為對服裝充滿了愛,才能使張愛玲可以自如地盡情地用筆墨借用服裝來刻畫小說的人物。不同的服裝被張愛玲深深地烙上了女性文化發展變遷的印記。

小結

寫女人,談女人,議女人,述女人,訴女人,永遠是張愛玲的主題。在《我看蘇青》[14]不難看出張愛玲寫女人時是自我的衝動,是情不自禁,她本是寫蘇青的,但她不時地從蘇青移到自己的身上,甚至是其他女人身上,其中包括家裏的女傭,或者是古典美人。這正是張愛玲的書寫的一貫個性,女人始終成為她關注的主題,她寫道:“這篇文章本來是關於蘇青的,卻把我自己說上許多,實在對不起得很,但是有好些需要解釋的地方,我隻能由我自己出發來解釋。”這足以說明張愛玲和其書寫關係,不難看出張愛玲喜愛投身在其作品中,抒寫自我的經驗,以自身的經驗去說明其他女性的經驗,這正是張愛玲在其書寫中的技術與策略。然而,張愛玲畢竟是一個命運悲觀主義者,她在極力體現女性意識的同時,還暗示了民國時期的現代女性群體服飾依然沒有完全擺脫“悅己者榮”的命運。可能諷刺也好,還是感歎也巴,也許張愛玲真正想表達的正是女性能夠把這場服裝性解放運動進行到底的期望吧。

這一個月裏,自己幾乎沉醉於張愛玲、魯迅和沈從文的作品中,尤其是對張愛玲的作品,令我刻骨銘心。她之所以與魯迅和沈從文不同,那就是“女性書寫”,她始終把自己的時代已經發生的故事和將要發生的“破壞”作為背景,由此展開個人的情感世界,特別是亂世中的男女的情仇和注定被冷酷的現實所嘲笑的欲求。女人與時代的命定的關係,她最大的特點不是對小說的人物的命運的憐惜而是雪上加霜,不斷地“破壞”小說女人的心理世界。另一個最大的感受是,三位作家,都寫女性,卻寫出不同的女人命運(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沈從文筆下的翠翠和張愛玲筆下活鮮鮮的女人們。),他們用各種不同的寫作方式來喚起女人們的覺醒或試圖把女人從封建傳統中拯救出來,但他們的結果是一樣的,女人,中國的女人,幾千年的封建思想的束縛,中國婦女長期受屈辱、受壓迫、受摧殘的悲慘曆史,在她們身上無不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是揮之不去、趕之不走的女人的悲慘命運,無論魯迅還是沈從文還有張愛玲,每個人都有讓人刻骨銘心的女人故事,而這種故事現在還在延續,令我深思的是:中國女人的命運究竟該是什麽樣?

 

 

 

 

 

[1]Hélène Cixous)"The Laugh of the Medusa" (1976). http://www.personal.psu.edu/staff/k/x/kxs334/academic/theory/cixous_medusa.html

[2]張愛玲,《自己的文章》http://www.chineseliterature.com.cn/xiandai/zal-wx/068.htm

[3] 張愛玲,《天才夢》,1941年上海西風出版社初版http://www.allart.com.cn/book/xdwx/z/zhangailing/zalj/001.htm

[4] 張愛玲,散文集《流言》,1944年

[5] 張愛玲《傳奇上冊》

[6] 同上

[7] 同上

[8] 張小虹,《誰與更衣——張愛玲的戀衣情結》,引入《自戀女人》,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1996,10,20,p84

[9] 張愛玲《傳奇上冊》電子版

[10] 張愛玲《金鎖記》電子版

[11] 張愛玲《傳奇上冊》電子版

[12] 張愛玲《傳奇上冊》

[13] 張愛玲《傳奇下冊》

[14] 張愛玲《我看蘇青》http://www.ccnt.com/book/?catog=digest&file=200102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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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北京_01link 回複 悄悄話 作者的研究和分析很透徹。但女性作家會不會受到到性別的影響而不能寫出深厚宏偉的巨著?
渥太華鬱金香 回複 悄悄話 我喜歡虞家茵這個角色的刻畫,詮釋了女性的獨立、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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