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令人窒息的等待。我陪著太太如約來到專科醫生的診所,太太三周前做了甲狀腺結節的活檢穿刺,今天來醫生處看檢測結果報告。
按慣例我們提前20分鍾到達診所並在患者等候區坐下,靜靜地等待醫生的召喚。我已記不清這是近幾年來的第幾次來等待看我太太病理檢測的結果。
七年前,我太太首次發現甲狀腺出現異常。那是一天的清晨,她在鏡子前洗漱,抬頭的一瞬間,猛然發現她的脖子一側有一個明顯的包塊。我看著那個包塊,那可是自我遇見她以來第一次見到她脖子上凸現起一個異常的怪物,頓時心中泛起一絲不祥的感覺。在這癌症肆虐的時代裏,身體上的任何一個從無到有的異物,不論大小,也不論有無感覺,都會讓人引發不安的聯想。
我當即聯係了家庭醫生,並很快安排了血液、超聲波等各項必要檢測。檢測結果顯示,我太太的甲狀腺上出現了不少結節,有個別結節具有較高的癌變風險。為了進一步精確地診斷結節是否屬惡性還是良性,需要對可疑結節作活體細胞組織進行取樣,並作實驗室分析。也就是說,實驗室對病變組織的抽樣活檢報告就是一紙你是否為癌症患者的判決書。
記得那年在一個秋意正濃的下午,我陪著我太太等待她有生以來第一個屬於自己的病理報告。醫生診所窗外美麗的紅楓葉無法勾起我們的觀賞之情,診所內的氣氛安靜地令人窒息。
那第一次所幸有驚無險。當醫生平靜地宣布病理檢測結果是良性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地問了醫生三遍:不是癌症,不是癌症,不是癌症!當再次得到肯定的確認後,我緊緊地抓住了我太太的手,欣喜地與她四目相對,同時感覺到我們倆的手心因緊張而濕漉漉的。
走出醫生診所,抬頭望見藍天白雲,目光所及皆是火紅金黃的楓葉,色彩斑斕。我倆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此後遵從醫囑,每年需要做一次甲狀腺結節的超聲波檢測和穿刺活性細胞檢測。每一次都無一例外地重複如第一次那般的焦急、憂慮、緊張的等待,等待是否癌變的判決。
每一次的等待,都不是我太太一個人的等待,我始終陪伴在側。不知不覺中,七年過去了。七次的等待,七次的有驚無險,換來一年暫且的安寧。
所謂禍不單行。就在我太太與潛在的甲狀腺結節惡變作年複一年的攻防之際,約兩年前,她在乳腺篩查中發現有異常。鑒於乳腺結節以及由此導致的癌變也是女性的高發疾病,我們不敢怠慢,隨即安排了進一步的乳腺檢測。
我母親多年前因患乳腺癌去世,我們也因此非常擔心我太太的狀況,我們開始麵對甲狀腺和乳腺病變的兩線作戰。
我記得那是一年半前一個春意盎然的下午,我陪著我太太去等她乳腺檢測的結果報告。我太太很緊張,因為她自身感覺非常不適。我也很擔心,因為我母親就是被乳腺癌奪走了生命,多年的陰影一直揮之不去。但是我明白必須控製住自己的不安情緒,並最大限度地給予我太太以安慰。
又是一次緊張得令人窒息的等待。也許是因為上天不忍讓我太太雪上加霜,那次檢測報告排除了在當時乳腺有癌變的可能性。但是醫生認為風險依舊較高,需要在兩年內每隔六個月做一次檢測,以密切觀察病變的狀況。
那一天從醫生診所出來,我和我太太的心情難以言表。
幾年以來,心境一次次的在焦慮、擔憂、祈望和暫且地如釋重負中交互轉換,內心也許已經麻木,或許變得強大,幾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唯一不變的,是我們相互的陪伴,彼此的安慰。人生短暫,活在當下,努力過好你能夠擁有的每一天。
專科醫生的一聲呼喚,把我從思緒中驚醒。我和我太太趕緊起身,隨醫生走進辦公室。三周前的甲狀腺結節取樣檢測,因為技術上的原因,未能得出確定性的診斷。需要重新做一次。
這是一次緩期的判決。我們祈禱上天能夠再給我們一次有驚無險。
我很慶幸,在我太太一次又一次的對病理報告的等待過程中,我沒有缺席。我也堅信不會缺席下一次的等待。
我無法做到讓我的家人免於病痛,但我可以盡力讓家人在遭遇病魔的挑戰時所具有的孤獨係數趨於最小化。
因為我知道,孤獨比病痛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