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訪談第三組問題:“你們住在武康大樓感覺如何?對這棟樓的曆史有所了解麽?與周圍的鄰居有來往麽?對內部的裝修有什麽改動麽?”第四組答言針對第四問,本篇選登(B)。連載摘錄書內所記口述,至此結束(有省略)。計劃不久將根據反饋,繼續刊載針對小專題的補充與答複。
沈仲章在武康大樓(11):隔音板
陳保平(采訪) 沈亞明(口述)
第四組答言(B)
問:對內部的裝修有什麽改動麽?
答:爹爹最得意的帶引號的“裝修”,就是為“沈仲章錄音棚”的定做隔音板。隔音板有一套,有一塊是按雙開門的門框尺寸定做的,另外幾塊按窗框尺寸定做。[參見:沈仲章在武康大樓(3):錄音 - 博客 | 文學城 (wenxuecity.com) ]
原有建築結構是一點不動的,爹爹設計的隔音板是“活動”的,不用的辰光可以拿下來。而且裝上去不用釘子,大小計算要剛剛好,利用木板的彈性,一點一點用“巧勁”,慢慢地嵌進門框窗框,“密縫”(“巧勁”“密縫”全是爹爹用詞,上海話)。
完全不透光,邊邊角角也不會漏光。有一塊擋板,就為衝洗照片的暗房用的。應該講,暗房用的是隔光板我想,大概單層就夠了。[參見:沈仲章在武康大樓(4):攝影 - 博客 | 文學城 (wenxuecity.com) ]
錄音間用的隔音板都是夾層,爹爹自己設計。如何拚接,如何隔層,總重量、各部分的材料等等,全有講究的。爹爹量好門框窗框的尺寸,買好材料,再請手巧心細的木匠來做。爹爹跟木匠又像朋友又像同事,每做到一個階段,兩個人一道檢查,事先的設計合不合實際情況,理想的要求能不能達到。
最大的一塊隔音板,就是按照南北套間當中門框大小定做的。高214厘米,寬200厘米,是夾層,外麵厚度7-8厘米。嵌進門框的隔音板嘛,當然是落地的。每次裝好之後,既不需要用釘子,也不需要擋家具,但就是成年人拿隔音板當牆壁靠,板也不會倒。
文革期間,南北套間裏的物品、家具都抄走了,隔音板留下來了。後來,全公寓四大間,房管所收走了三間,包括南北套間。當時,核對室內公物設施明細記錄,查明隔音板不是原裝的,也不是公家改裝的。房管所講,房間將來會還給你家的,木板可以留在裏麵。
後來形勢變了,房管所派人來,指揮我家搬走隔音板,騰地方給新住戶,而且不許放在公用的內走廊。最大一塊隔音板麵積四個多平方米,假使放進我家大房間,五個人轉身就困難了。房管所的人講,放小房間。爹爹為隔音板花了不少心血,希望將來還能再派用場,就照辦了。
小房間離廚房近,打掃廚房會用水拖地板。爹爹怕水從門底下滲進小房間,木板受潮變形,所以,隔音板豎放,底部擱空,不貼地。爹爹還關照,搬動旁邊家具要當心,勿要讓尖角碰撞隔音板。當時,到我家的親眷朋友多起來了。曉得我家經濟緊張,有人建議,木料緊缺,拿隔音板轉讓出去,應該會值點鈔票。爹爹根本不考慮。
再後來,那家強勢鄰居搬進了602室。強鄰來看房子時,看到過大木板。他家與房管所某些人員有特殊關係,就找房管所的人一起來,撬開我家小房間,自說自話拿走了隔音板。結果,隔音板成了強鄰私家木料。我家人再也沒見到過隔音板,據說早就四分五裂了。
以上對事不對人,並不想指責任何個人。但假使跳過隔音板不講,沈仲章人生經曆就缺了一個小角。從某種意義上,隔音板不僅僅是沈仲章人生的一個小角,也是在音樂資料曆史中起過作用的一小組配角,可能作用不小。我不大會定義,用詞不一定準確,隻是大概的意思。
要是隔音板完整保留下來,是獨此一套的文物。想想可惜,想想心痛。再往回想,心痛是爹爹傳給我的。
爹爹一生接觸的木板成千上萬。他十一歲到祥泰木行學生意,後幾年就在木板廠,直到十八歲考上大學。抗戰後期,因為懂木材性能(大概接近“精通”),幫老朋友吳羹梅等辦中國自己的鉛筆廠,到鄉下一根一根采購木頭,割成木板。每次爹爹拿到傭金,就到處接濟朋友。辦廠的朋友講資金不夠,勸沈仲章留一部分傭金作為股份。就這樣,爹爹才富起來。[參見:沈仲章在武康大樓(5):資本家 - 博客 | 文學城 (wenxuecity.com) ]
沈仲章對身外之物,向來不計較。但爹爹在人生最後十幾年,一直心痛隔音板的遭遇。
爹爹一生設計的木工製品,他經常講的有兩大“得意之作”。一樣是為偷運居延漢簡特製的兩隻大木箱,另外一樣就是武康大樓602室“沈仲章錄音棚”的那一套隔音板。[參見:沈仲章和冒險助他搶救居延漢簡的老百姓 - 博客 | 文學城 (wenxuecity.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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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Who's Who in Shanghai應占欄目 - 博客 | 文學城 (wenxuecity.com)
【小係列編者按】2021年,沈亞明接受了一個采訪。2022年3月4日《解放日報》刊發了經采訪者整理的訪談稿件縮減版,而完整版見《蚌殼與珍珠:上海武康大樓居民口述》(陳保平、陳丹燕,人民文學出版社2023年)。征得采訪者與口述者同意,從未經整理的2021年訪談紀錄底本中,節選轉載,口述者拙情增補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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