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這裏如一條平穩的河,波瀾不驚地向前,有著意料之中的風景。
現在,陶然已經開始在成人高中上課了,除了英語之外,她還選修了數學和統計。她的文學專業在這裏幾乎找不到工作,不得不轉行。她想了很久,才決定以後從事會計,因為自己在中學時的數學還不錯,而且據說會計在多倫多比較好找工作。
每周,陶然都要去學校學習四天,早上九點到下午三點。另外的三天,陶然還在以前的咖啡店打工。一下子,每天都很忙,幾乎沒有了自己的時間。成人高中是政府開辦的,免費入讀,但對考勤和成績有比較嚴格的要求。在這裏完成的學分,可以用來申請讀大專或大學。陶然計劃著用一年時間完成申請會計專業所需要的所有課程,然後再進入大專學兩年。那麽三年後,自己就可以基本立足了。
三年時間,對於一個三十一歲的女人,真的是一種很重要的投資。她已經一無所有,時間是她惟一可以支付的。
“你真的還要回學校讀三年書?”譚笑和周宜芬在視頻時忍不住問,“那你的生活怎麽辦?”
陶然笑了笑:“我現在考慮的是,怎麽樣先活下來,再談其他的。”
譚笑不語,周宜芬又開始掉眼淚了。
陶然反倒笑了:“如果你們知道我心裏的感覺,就不會為我難過了。其實,現在我很輕鬆,甚至是快樂的。”
像多年前一樣,陶然和好友聊起了這些時間發生的事情,自己對過去的反思,自己對人與事的重新認識,自己心態的變化,“知道我為什麽快樂嗎?”陶然笑著,如沐春風,“因為我終於認識到,原來,我是這麽樣的一個人——一個很好的人。”
譚笑和周宜芬都感慨地點著頭,似乎歡喜,又似乎悲傷。終於,譚笑說:“有件事情,本來我們打算不對你說的。但看到你現在的狀態,真的很放心了。這件事,說起來,你也應該知道。”
陶然看她們兩個人的表情很怪,忍不住問:“究竟是什麽事啊?”
譚笑和周宜芬互相看了看,然後宜芬說:“笑笑,還是你說吧。”
譚笑尋思了一下,才說:“當時,方淩宇因為江文娟懷孕逼你離婚的時候,還記得我怎麽罵江文娟的吧?”
陶然點點頭。那是陶然第一次看到譚笑用很惡劣的語言詛咒一個女人。
譚笑歎了口氣:“而那個時候,你對我們說,你並不恨江文娟……”
陶然也在心裏歎了口氣,她真的不恨那個女人,甚至有點可憐她。自己是終於看清了方淩宇,決定離開;而那個女人卻因為孩子,不得不和那樣惡劣的人共同生活。
說起來,那個孩子應該已經出生了。陶然突然很感慨,一個完全與自己不相幹的小生命,在無意識之間就更改了三個人的生命軌跡,特別是自己的命運。為了他,自己舍棄了一切,隻希望那小小的生命能夠擁有正常的人生。陶然眼裏不由有了淚光,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無法對一個小生命盡到母親的責任,她能做的,就是退讓,讓出一個空間給那個自己也許永遠都不認識的孩子。
“是孩子出生了嗎?”陶然歎了口氣,問道。
譚笑和周宜芬一時無話,彼此對望了一下。
“沒事的。”陶然還勉強笑了一下,“這其實是好事。”她停頓了一下,才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譚笑和周宜芬不知如何對應,過了一會兒,譚笑才深深吸了口氣:“好像是個女孩……”
陶然愣了一下:“什麽叫好像……?”
譚笑皺起了眉頭,歎了口氣,才繼續說:“之前其實就有人告訴我,江文娟離職了,而且沒人知道她的下落……”
陶然聽著,不知為何,脊柱升起一股涼氣。
“但是,”譚笑說,“上周我們碰到了方淩宇的表姐,本來都不想理她的,她自己跑過來哭,問我們可不可以幫她在管後勤的劉校長跟前說個好話,因為她在你們學院的那個小吃攤位衛生檢查不合格,學校下半年不和她簽合同了……”
陶然也無語,方淩宇這個表姐就是這樣,自己不盡本分,還總埋怨周圍的人不幫忙。陶然離開了,沒想到這個表姐居然找上了譚笑,也真是夠不懂事的。
“你別管。”陶然歎了口氣說,“她很麻煩的。”
“我們知道她麻煩。”周宜芬幽幽地補充,“特別是她哭起來沒完,好煩人的。”
聽著周宜芬溫柔的抱怨,陶然幾乎都笑了。想想這些年,這位表姐在自己跟前哭了多少雞毛蒜皮,哪一次不是她陶然出錢出力出人情幫她。但到最後,人家還不是在背地裏說陶然生不了孩子,害得方淩宇的媽媽為此都急出病了。最怕就是這些市井閑話以訛傳訛,陶然後麵不知道多後悔當年幫方淩宇的表姐弄了個學校小吃店的攤位,讓周圍不相幹的人在背後說自己的是是非非。特別是後來她和方淩宇離婚本來就各種狗血,這個表姐還在人前人後說奇怪的話,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陶然最後不得已離開,幾乎斷絕了和之前大多朋友同事和學生的聯係,就是不想麵對這些人和事。
譚笑也是提到這個表姐就一臉的嫌棄:“我肯定不管,直接告訴她,我們和劉校長沒交情,說不上話。那個表姐居然讓我們給你帶話,要你再給劉校長打個招呼……”
陶然聽著也隻能歎了口氣,無法評論。
“搞笑的是,”譚笑說著自己都翻開了白眼,“這個表姐開始罵方淩宇對不起你,所以老天爺也沒給他兒子……於是我們覺得好像江文娟生了個女兒。而且方淩宇還沒有和她結婚……”
“啥?”陶然愣了,那當時方淩宇做絕一切要和自己離婚為了啥?
“是的,”譚笑不得不複述方淩宇表姐的話語,但那個費勁,感覺吃了二兩砒霜說臨終遺言,“那個表姐說,江文娟人品不好、還很笨,破壞你的婚姻,自己也沒得好果子,她家方淩宇,根本不想和她結婚。”
“為什麽?”陶然木然問了句,方淩宇鬧出這麽大的亂攤子要離婚,最後卻並沒有和懷他孩子的女人結婚?
“你也知道江文娟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周宜芬插嘴,“方淩宇不想和她結婚也很正常啊?”
陶然沒有回應,她直覺方淩宇有什麽瞞著大家,他不過是在利用江文娟懷孕來逼自己離婚,現在那家夥估計很得意自己計謀騙過了所有人。陶然心底突然升起一種憤怒,那個玩弄人心的敗類,一個完全沒有道德底線的混蛋。想著,陶然的心一陣陣發緊,一種麻而癢的感覺開始從心髒向手指傳開。她知道,自己的心在發出警告了。不由大口吸著氣,試圖平穩自己的心態。
江文娟就這樣從大家的視線裏消失了?
她說過,她不恨江文娟。那個女人,也有三十好幾了。她的長相其實真的還漂亮,但卻永遠脫不了的小家氣,似乎隨時就可以被人欺負。她的命運也不好,據說她第一個男朋友,在她做完第二次人流後,就和她分手了。這在當時是被人談論了好久。從此,她似乎就被貼上了標簽,一個個的男人都隻是在她那裏短暫停留,而她的名聲也因此很不好了。 最後,她也似乎看穿了,索性成了某個領導的情婦,似乎也風光了一陣;但不久,領導被撤查,她直接就成了大家的笑柄。所以當方淩宇告訴陶然,那個介入他們婚姻的人是江文娟的時候,陶然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怎麽會找那樣不堪的女人?”陶然脫口而出。
現在想來,她實在不應該用那樣的詞語來形容江文娟。江文娟真的是一個沒有什麽心機的女人,她一個女人在人世間沉浮起落,也是非常的不容易。特別是自己來到多倫多,從最底層開始求生存以後,陶然才真正認識到,自己以前還是高傲和虛榮的——隻是,從沒有機會認識到這一點。
而現在,終於明白了。方淩宇為什麽要找江文娟——不過是利用她來逼自己離開,而且在利用後還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因為江文娟的名聲不好而且還個性懦弱,在整個過程中,大多數人都指責江文娟介入他人的婚姻,而沒有意識到,所有惡劣的行為都是方淩宇實施的。
陶然見過江文娟,那時,江文娟已經懷孕三個月了。江文娟似乎也很抱歉,但她真的很想要一個正常的家,正常的生活。“別人都看不起我,隻有他對我好。如果你要恨,恨我好了,不要為難他。”
這樣卑微的女人,怪不得男人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更不會放在心上。
“不知道為什麽,”陶然喃喃地告訴兩個好朋友,“我突然很擔心江文娟。”
譚笑和周宜芬相互看了一眼,深深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