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1) · 我住長江頭》
李之儀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2),此恨何時已。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1. 卜算子:詞牌名。
2. 休:停止。下一句的“已”與之同義。
李之儀(1048 - 1117後)字端叔,自號姑溪居士、姑溪老農。滄州無棣(今山東慶雲縣)人,北宋官員、詞人。李之儀出生於書香名門,其祖父、父親均出仕為官。宋神宗熙寧三年(1070年)進士,初任萬全縣令等。曾擔任北宋邊將折可適的幕府,並代表北宋出使過高麗。後任翰林學士和任樞密院編修官。李之儀是北宋中後期“蘇門”文人集團的成員之一,與蘇軾交情頗深,但也因此而仕途多舛。李之儀晚年有20年左右的時間卜居太平州(今安徽當塗縣)並逝於此地,。享年69歲。
李之儀的主要文學成就是他的詞作,他主張學習晏殊、歐陽修,追求“語盡而意不盡,意盡而情不盡”的意境。李之儀的詞清婉峭雋、語言淡雅、寫景與寫情均受時人稱道,其《卜算子·我住長江頭》為後世廣為傳誦。李之儀亦能詩並善書法,這兩方麵都曾受到蘇軾稱讚。
李之儀現有800多篇詩文存世。著有《姑溪詞》一卷、《姑溪居士前集》五十卷和《姑溪題跋》二卷。
詩詞作品影響力總體評分: 1
宋雨:我第一次聽到這首詞,是我上中學時的某個夜晚。當收音機裏傳來那娓娓動人的詞句,我的內心受到很大的觸動。它從此成了我最喜愛的宋詞之一。
唐風:哈哈,豆蔻年華,情竇初開,這麽優美的一首愛情詞,怎能不觸動你的心弦?你還記得你當初聽到它時候心中的意向嗎?
宋雨:當時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麵:一位美麗的姑娘在長江邊遠眺下遊。“共飲一江水”多麽浪漫啊!年輕時常常覺得思念是美妙動人的感情,而且那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的朦朧情感尤其美好;年齡大了就更希望感情是現實而真切的,覺得“共飲一瓢水”才靠譜。
唐風:這首《卜算子》乍看與北宋那個時代的文人婉約詞很相似,但仔細讀來,作者顯然借鑒了民歌和樂府詩的風味,用詞非常淺白,每一句話都似乎平淡無奇,但放在一起,環環相扣,連綿不斷,讓人覺得非常委婉動人。
宋雨:【卜算子】是一個常見的詞牌,宋詞中有許多《卜算子》,比如著名的《卜算子· 黃州定慧院寓居作》(蘇軾)和《卜算子· 詠梅》(陸遊)。它們的主題不一定有關愛情,但卻無不帶有濃重、哀婉的情感。另外,借用流水表達相思之情,在古詩詞中也極為常見,如白居易的“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和李清照的“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等等。本詞近千年來一直被人誦詠,是因為作者吸取民歌、樂府詩的真率,別具一格創作出了一首優美的文人詞,使它具有獨特的感人魅力。
唐風:李之儀在今天的知名度並不高,經常被誦詠的作品就這一首《卜算子》。其實,他也是北宋中後期一位優秀的文人,有不少詩文存世。李之儀公元1048年生,山東濱州無棣人。他自幼才華出眾,22歲進士及第,宋哲宗時期官至樞密院編修官。但總的來說他一生仕途坎坷,官職不高。
宋雨:據史料記載,李之儀與蘇軾關係非常密切,屬於蘇門學者,他與當時的蘇門學士如秦觀和黃庭堅都有不少交流。蘇軾比李之儀年長11歲,亦師亦友,兩人友誼深厚。尤其是當蘇軾因與新黨意見相左而被貶,在外地顛沛流離的十多年間,李之儀常有信件寄與東坡,東坡也感動而回複。這樣的文字至今仍有多篇存世。
唐風:幾乎可以肯定,蘇軾本人和一些蘇門文人對李之儀寫詞有很大影響。宋詞是一種南方文化形式,因為詞的委婉精美與細膩溫婉的南方文化高度契合。宋詞名家中,南方人比北方人有壓倒性數量優勢。北方的文人,如果不直接熟識優秀詞人或本人從未到南方生活過,則極少寫詞。李之儀與蘇軾、秦觀等人交往密切,後來又在安徽當塗生活了近20年,寫出雅詞順理成章。
宋雨:本詞的上闋首句“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點明雙方相距甚遠,是典型的異地戀。當然,這究竟是地理距離的遙遠還是其他方麵距離的遙遠,這要看詞人具體所指。然而“日日思君不見君”,思念卻如悠悠長江水綿綿不絕。 “共飲一江水”既是支撐這種深切感情的信念(雙方互愛),也是若結果不如意也絕不後悔的理由:既便高山未能逾越,畢竟我們共飲過這一江水。
唐風:到了下片,“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暗示跨越愛情的障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真誠盼望兩人心心相印, “隻願君心似我心”,則自己會“定不負相思意”。用現在的話來表達,就是如果“愛情雙向奔赴”,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宋雨:這首詞不是文人與歌伎舞女的調情,也不是自作多情的白日夢。北宋崇寧二年(1103年),55歲李之儀被貶到太平州,即安徽當塗。一年後女兒去世,接著,發妻也撒手人寰。接連的打擊讓李之儀痛不欲生。
唐風:當時的太平州地方官對李之儀比較照顧。李之儀在一次宴請上遇到了當地一位年輕貌美的歌伎楊姝。李之儀對楊姝一見傾心,視為知音,填了幾首詞聽她彈唱。這首《卜算子》便是這年秋天李之儀為楊姝寫下的。後來,歌女嫁給了詞人,且育有一兒一女 。
宋雨:因為是愛情故事,美好的傳說有多種版本。然而,歌女對年近花甲的李之儀究竟多麽相愛,他們的生活怎樣,具體情況記載很少。十幾年後李之儀過世之後,遵其遺願,楊姝將其與前妻合葬。
唐風:也就是說楊姝不過是一個妾的名分。有關李之儀去世後楊姝的生活,史籍鮮有提及,但確有記載顯示他們的兒子靠恩蔭作了小官。對於這樣的戀情,這已經算是極少見的修成正果的情況。
宋雨:從某種意義上講,宋朝是個浪漫的時代。但這種浪漫基本上是單向的。在那個社會,歌伎舞女社會地位極低,連戶籍都沒有。這些能歌善舞、婀娜多姿的少女,能夠撩起文人士大夫的興致和感官欲望,但大多隻能作為他們享樂的對象。能夠對歌女平等相待的士大夫是不多的。相反,一些名聲顯赫的大詞人,如秦觀、辛棄疾等,對歌女的言行更是與現代人格平等的理念背道而馳。或許是為尊者諱,有些事情現在少被提及。
唐風:說句題外話。在1957年,時任中國外交部長的陳毅將這首《卜算子》加以改寫、擴充,寫成了一首五言長詩《贈緬甸友人》,旨在加深兩國的關係:“我住江之頭,君住江之尾,彼此情無限,共飲一江水。我汲川上流,君喝川下水,川流永不息,彼此共甘美。彼此為近鄰,友誼長積累。不老如青山,不斷似流水。。。”。而且這首詩與兩國的地理狀況高度契合:中國的獨龍江和怒江流入緬甸後稱伊洛瓦底江和薩爾溫江,兩江最終向南流入印度洋。
宋雨:這首詩我原來不知道。現在讀讀這幾句,覺得還真不錯,似乎也借鑒了李之儀的真誠。中共老一代領導人中有一些還是受過良好的國學教育的。拋開政治不談,毛澤東的詩詞,特別是詞,數量不多但有水平。盡管有人批評其韻和格律不很嚴謹,但確有幾首很有境界和氣魄,比如他的兩首【沁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