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請見《一場本該是風花雪夜的事兒(3) 村演良夜》
四、
杏花感到溫煦的呼吸正在撫愛著她的頭發,她細長的脖頸感受到了舒服的癢, 那一瞬間她的眼中升起藍色的電火,電火如飛逬散, 從肩頸飛躥著流遍全身,火山噴湧的神經讓她全身繃緊、暗啞有聲,突然間全身卻又飛瀑般地鬆弛流瀉,……
男女間靈肉的情愛,不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不是那種像品味風吹過麥田般的君子淑女的欣悅,也不是柏拉圖式的靈魂的窺視, 一定是開始於彼此生理性吸引的欲愛,在那些片刻的歡愉中, 兩顆心靈會無礙地撫摸著彼此的渴欲,那些融心化意的親昵, 享受得正是瘋狂與激情的迷失 。
——渾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忘情的杏花 好像腦子中突然響起一聲炸雷,一下子嚇走了魂兒。 讓她再次回過神來的是一綹頭發被撕下的疼痛,才明白那一聲巨響是房門被踢開的聲音。隨著臉上劈劈啪啪的一陣脆響, 她看清燈火通明下, 憤怒得五官挪位的叢文梅正站在自己麵前,一邊手掌翻飛, 一邊大張了口象受傷的狼一樣嚎哭,一邊含混著“賤人”“狐狸精”“騷貨”“破鞋”的詈罵 。
杏花並沒有感受到疼痛,她無意識地吞咽著從鼻腔流到嘴裏的腥甜的血, 感覺這個世界非常不真實, 這應該是在夢中吧!大個哥不是說叢文梅這兩天帶著孩子回娘家了嗎?這句令人心安的話,到此刻仍有力量,可正在發生的又是什麽? 她木然地盯著電燈搖曳的昏光,腦海中如過山車一樣轟鳴,直到她的大個哥掙脫了他內兄內弟的手挺身擋在她的麵前,她的意識才像是被一盆冷水潑醒, 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曾經無數次臆想過這一切的發生,但在這一刻,巨大的羞恥感還是象利刃一樣把她的靈魂刺穿了……
打住打住! 這樣煽情的文字對於叢文梅和她的兒女,還有吳大亮,是不公平的。婚姻不僅僅是愛情的契約,還是責任與承諾的紐帶。無論是從古老的傳統世情還是現代的公義而言, 他們這些被背叛的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當一對偷情男女選擇了對婚姻的背叛,實際上就等於逃避了一個人對於家庭應該付出的基本親情和責任。
其實, 這種道德倫理上的重負, 就算是那些偷情出軌者, 也是默會於心的。這場風波落定後,被擼了大隊長、開除黨籍的趙大個 曾與他最要好的幹哥兒們、村民兵連長薛連河 說過一席話,倒也道出了他這類偷情者的幾分心事:
“我走到今天, 隻有抱歉, 沒有後悔, 我承認, 在村中放愛國英雄主義電影的時刻, 我作為打理村務的大隊長,竟趁著人家丈夫不在與情人約會纏綿, 的確是……卑鄙無恥, 盡管我是為了我心中純真的愛情,但我知道, 這個理由拿不上台麵。我辜負了妻子, 辜負了兒女, 辜負了我的父母親友, 也對不起黨和毛主席,這是明擺著的事,在這一點上我知罪認罪。 ”
在那個年代裏,趙大個說這些話洋溢著樸實的韻味。那時的報紙、電台以及課堂,都是這些話語,所不同的是,他對薛連長說這番話不是套話廢話,是為後麵他要說的話做鋪墊:
“ 所以, 人們罵我、唾棄我、打我,擼了我大隊長、開除我黨籍, 我都認!誰讓我沒盡到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呢?
但我還是要說, 我與叢文梅結婚從第一天起就是湊合, 與她在一起我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愛情, 我覺得我們結婚的意義就是本能式的傳宗接代。結婚這麽多年,我的情感就是一潭死水,但杏花卻讓我的心活過來了。你知道什麽是活過來了嗎?你知道什麽是渴望、什麽是忐忑什麽是欣喜什麽是焦慮嗎?哥兒們, 我曾無數次的捫心自問, 人難道不應該這樣活著嗎? 別人不知道,反正這是我的選擇。 說實話, 從我們好了的第一天, 我就知道我們的私情是在刀尖上跳舞, 但我不後悔在這樣的情感裏沉溺,哪怕是被世界拋棄。 你好幾次陰陰陽陽地警告我,我都裝聽不懂與你打馬虎眼,哪裏是聽不懂啊,是我舍不得這份情,愛情這東西隻能無而有,不能有而無,我活不回去了, 為了這份情我寧願在刀尖上跳舞。
所以, 今天出醜我不後悔,我的耳朵被咬下一塊,全世界都笑話我, 但我卻真的想對文梅說聲謝謝, 如果這能讓她出口氣,我感到我的罪就輕了,承受這一咬我應當應分,因為我對不起她,更對不住我的兒女,他們罵我是畜生是禽獸是下流坯是狗男女我都理解都接受!
但杏花是我的愛, 是我的活著的熱氣,也是我最可憐的人, 她為了哥哥嫁給不愛的人難道不是善?全村人難道看不明白她根本就不是那種瘋女人?(吾鄉語意, 這裏的“瘋”近似於風塵、風流)這樣的人難道就不值得一點點同情?人們怎麽議論, 她的家族怎麽對待她我幹預不了,我無法改變她苦難的命運,但我不能看著她在我眼前受侮辱受毒打受欺淩!誰這麽幹都不行!無論如何,是我招惹杏花出了軌,有什麽衝著我來, 什麽樣的處罰我都接著。 ”
趙大個沒有後悔, 後悔的是叢文梅。
叢文梅雖然心中悲憤難明,但本意卻並沒有想把事情鬧大,幹這件大事,她甚至沒有告訴已經在外鄉當書記的父親,隻暗中叫上了兩個哥哥和一個上高中的侄子。她想象中的過程是先暴打一頓淫婦, 然後逼著那賤人和丈夫跪地懺悔,寫下按了手印的悔過書…… 但女人是情緒的動物, 她沒有想到, 打開房門後室內那一團刺眼的曖昧春光會讓怒火把自己的理性在瞬間擊昏,於是整個接下去的劇情就都走了樣, 那時候她大腦一片空白著隻知道對杏花瘋狂撲打,甚至對自己痙攣般顫抖的頭顱和眼中渾濁的眼淚都完全無感。
在爆裂的頭腦風暴中, 她似乎聽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卻辨不出是誰的聲音 在她的耳邊低沉吼叫,然後她就感到自己在被狠狠地推開, 再撲過去, 再被推開,再撲,再推, 狠狠地,更大的力,……,終於有一次 ,她感到耳朵深處“嗡”的一聲響,眼前金花亂進,腮上火辣辣的。這個重重的耳光終於讓她聽清了趙大個的吼叫:“去你奶奶的叢文梅, 要打就衝我來, 我不許你們再打她!”
“娘啊!! 我的娘啊!!!” 叢文梅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這一聲喊與她腦袋的嗡嗡聲砰然匯合,燃成了濃縮她心中壓抑、委屈、悲憤的烈火, 她的雙眼閃爍如曠野之狼, 她一個虎躍就一口咬住了丈夫的左耳…..
血流如注!那一刻 叢文梅被血肉染汙的臉在燈光下充滿悲憤與猙獰,那一刻她的丈夫丈夫趙秉貴佇立如木石。那一刻她的哥哥和侄子木然愣住, 天地死寂。
熱血中感受到的那份冰冷,讓叢文梅鬆開了牙齒, 一片耳肉似乎脫兔般在她口中跳動, 她不再撲打杏花,隻定定地看著卷縮在牆角的同樣血汙滿麵的杏花,兩雙同樣蒼白的目光在茫然中交錯……
五、
事情就這樣無法避免地鬧大了, 成了三鄉五裏一時最熱的話題。 鄉親們被攪起的輿情當然一邊倒地站在了叢文梅一邊, 大家都異口同聲都譴責趙大個被捉奸在床還敢那樣豪橫, 連吼帶拉拽妻子還不算, 情急之下還扇妻子耳光。“還講天理不講了!搞瞎扒還支棱得偌硬!”
被咬掉耳朵又挨了老爹一頓胖揍的趙大個,事發後就變成了一幅滿麵焦慮和憂鬱的神情,人好像突然老了十幾歲。他向妻子提出離婚, 無果。 據村民說, 後來在叢文梅的悔恨聲中, 這對夫妻的情感似乎略有回溫。越年春, 趙大個死在了鄰縣出河工的工地, 墜亡!有人說這是上天對他趁老蔫出河工偷人家媳婦的報應, 有人則說他是自殺。這都是茶餘飯後的議論, 沒有人真關心, 總之趙大個就這樣死了, 他鐵哥們兒 民兵連長薛連河傳出他的那段話, 是他震動了村文化的最後餘音。
杏花在事後是另一番人生。 事發之後, 看熱鬧的人沒有一個同情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杏花, 反而是杏花的婆家人護著她,杏花的公婆找村支書放言:是趙大個闖入我兒媳婦家, 誰再敗壞我家杏花的名聲, 我們就告發他強奸!杏花的老蔫丈夫變得更愛勞作, 同時也變得更蔫, 似乎在沉默中勞作就是他生命的至愛,—— 當然, 有時候勞作也是一種發泄。打動杏花的是她的小姑子兼嫂子,事情發生後, 她一次次回到娘家,好幾次抱著杏花哭成淚人,大吐他為杏花哥哥生兒育女的苦水,最後等到了杏花的一句話:“嫂子, 我和他斷!”。
杏花和趙大個就這樣斷了。
但這並不是她的結局。—— 沒有人知道她的結局! 因為在趙大個死於河工大約3個月後,回娘家探親的杏花就再沒有出現在我們那個小小的世界,她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的生死, 她成了薛定諤的貓, 她成了清野看不見的風,她成了夜夢中錯過的雨 , 她曾經浸透了美麗與情愁的生命,從此都化作了鄉村的記憶,訴說著那個時代。
附視頻:細說1958年整肅粟裕大將之謎(4)——從葉粟的私交解讀葉劍英的老辣//黨內高層交往與毛澤東政治心術//彭德懷被整肅後的落寞
趙大個是個漢子,讓我想起薑文。與被逼問與劉曉慶的私情時,他說了句:因為我愛她。
敢作敢當。真情,即使有違婚姻道德,雙方應該先離婚。
以紅樓夢文章格式的框架,金瓶梅烈火奔放的筆調,電影‘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形影,羅米歐與朱麗葉悲情得此好文。若不查筆者,將會疑為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另一新作;也是下屆好萊塢奧斯卡金像奬得主的絶佳腳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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