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愛的孩子---第二章 要不要搭車

        莊勵在車隊裏慢慢挪移，終於到達了kiss-and-go的區域。已經等在那裏的Melissa笑容滿麵地和同學老師告了別，開門上車。一進來，她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連一句簡短的問候都沒有。

        “What a spoiled brat!” 莊勵一邊心中嘀咕，一邊不動聲色地問道：“嗨，今天過的怎麽樣？”

        Mellissa麵無表情地回了一句：“It’s OK。”

        “Come on!  That’s all you can say to me?”莊勵等了幾秒鍾，看沒有下文，又問道：“今天的排球練習如何？”

        Melissa又是一句：“It’s OK。”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Little bastard!  Are your words so valuable?  I don’t give a shit!” 莊勵也沉默了。

        車子開了一會兒，莊勵忽然想起件事，問道：“你那個同學，Sarah，她怎麽不和你拚車了？”

        Mellissa心直口快地道：“我不願意和她car pool！”

        “What's the heck?!”莊勵吸了口氣，努力平和地道：“為什麽不？如果你們拚車，每周我至少可以少接你兩次。你不是成天嚷嚷著保護環境、節約能源嗎？拚車就是最好的實踐啊！”

        Mellissa沉默半晌，突然直衝衝地蹦出一句：“我不喜歡她！”

        “Of course you won’t like her.  She is ten times more lovely than you!” 莊勵心中想著，表麵上佯裝公正平和地道：“Sarah很可愛啊，你為什麽不喜歡她？”

        Mellissa不作聲。

        莊勵又追問道：“說來聽聽，到底為什麽？”

        Melissa避重就輕地來了一句：“她是啦啦隊，我是排球隊，我們根本不搭界。”

        “What a lame argument!” 莊勵理直氣壯地駁斥道：“這不是理由。你們結束的時間差不多，住的又挺近，沒有更好的拚車人選了。”莊勵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滿臉陰雲的Melissa，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你覺得在下班高峰時來接你很容易嗎？事實上，花的時間是我正常回家的兩倍。想想浪費的時間、汽油、我的精力。請多為別人著想一點兒，別那麽自私好吧？”

        Melissa脹紅了臉，聲音也大起來：“你才是自私的那個！你根本就是偏心！”

        “This is unbelievably ridiculous！” 莊勵惱怒道：“每天不管多忙，到時間我就得放下一切工作來接你；我好心好意給你的同學一個ride，讓她的父母省事。哪裏自私了？這又和偏心有什麽關係？”

        Melissa不說話了。

        莊勵依然不肯罷休，接著說道：“別把別人為你做的一切都視為理所應當！可以避免的麻煩，為什麽不避免？你決定吧，是你和Sarah商量好，還是我給她父母打電話？總之，你要想繼續打排球，那就找個拚車的同學。我可不想每周五天、在下班高峰期來接你！”莊勵的潛台詞是：“If you cannot find a carpool, then quit your damn sports.  我不伺候了！”

        Melissa仍然沉默。莊勵隻道她已經默認了，也就不再多說。車子終於離開了繁忙的大路，拐進居民區。莊勵駛到自家的車道上，從後視鏡看看女兒，熄了火，又重複了一遍：“明天要麽你直接和Sarah說，要麽把她家的電話給我，OK?”

        Melissa恨恨地說道：“我知道你為什麽那麽想讓Sarah搭車，因為她說你漂亮！”

        莊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扭頭麵對女兒，問道：“你說什麽？！”

        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Melissa忍住淚，毫不畏懼地瞪著母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就是喜歡Sarah，就是因為她cute！”說完，Melissa右手拿起書包，左手抓起gym bag，起身出去，稍帶又給了莊勵不屑的一瞥。

        莊勵感覺像是被一把劍刺中要害，忽然沒了力氣，一下子渾身軟軟的。

        十五年前莊勵第一眼見到baby Melissa，她就大失所望。莊勵對自己的外貌向來有信心，麥克也長得不錯，懷孕期間，莊勵一直夢想一個白嫩水靈的洋娃娃，和自己湊成一對姊妹花，羨煞眾人。天曉得是不是搞錯了，生出一個集中了兩人缺點的女兒。麥克的白皮膚、莊勵的黑裏俏，到Melissa這裏，成了一種土裏土氣的褐色；麥克的藍眼睛、莊勵流光溢彩的黑眸，到Melissa這兒，是帶點兒灰的黃褐色，烏突突地沒什麽靈氣；加上一頭有點兒自來卷兒、又不肯拉直、又不好好紮個辮子的黃毛，莊勵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不止一次，她聽到旁人的竊竊私語：“這麽漂亮的父母，怎麽孩子像是垃圾箱裏撿來的？”連自己的母親，第一次見到外孫女，沉默半晌，也隻說了一句：“這可真不像你的閨女。”莊勵隻有一個詞形容自己的感受：欲哭無淚！

        更雪上加霜的，是麥克對女兒不加掩飾的喜愛和讚美。“我美麗的天使、我的小公主、我的甜心”…莊勵時常聽在耳裏，身上就起雞皮疙瘩。她想，既然倒黴生了個醜丫頭，就低調兒一點，別引人注目，好吧？麥克卻總要大張旗鼓地反其道而行之，把Melissa的相片放到臉書上、用在每年的聖誕卡上，和任何人談起女兒，都一臉的自豪。莊勵可能就是從這件事上，開始了她自嘲的“雙重人格”。這個“雙重人格”應該就是潛意識吧，在莊勵心裏大聲嚷嚷著、放肆地發表對所有事物的刻薄評價。一開始還隻是關於Melissa的相貌，漸漸的，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放過。莊勵經常被嚇一跳，這還是那個溫柔乖巧、善解人意的自己麽？就在一秒鍾前，“雙重人格”剛嗤笑道：“那個little bitch 又跑去抱怨了！是時候讓麥克這個蠢蛋睜大眼睛麵對現實了！”

        莊勵無聲地歎息了一下，對“雙重人格”道，nice一點兒好嗎？不過，自己也該表明態度了。明天起讓麥克去接，兩人分工，憑什麽就全落在她一人身上！想想自己小時候，隻知道放學回家要接妹妹、做功課，還隨時待命幫媽媽擇菜、倒垃圾、跑雜貨店！哪裏還會學什麽鋼琴、小提琴、芭蕾、跆拳道、遊泳、網球！美國的孩子真是享福享到家了。大人花上錢、陪上時間送去學這個那個，還經常換回一張臭臉，好像是給大人學的！簡直不識好歹！啥都不學算了！可這話隻能心裏說說，不然麥克又要喋喋不休地批評：孩子沒耐心，你怎麽也能這樣？這不光是讓她學什麽，而是讓她什麽都嚐試一下，挖掘出她真正的擅長。我們做父母，就是要讓孩子exposed to everything，找到她喜歡的，幫助她在那個方麵獲得鍛煉以致成功。

        莊勵早已懶得和麥克爭辯了。往往是心裏的“雙重人格”一天比一天尖銳地罵回去：“你女兒就是一個loser，你自己更是徹頭徹尾的loser！有其父必有其女，你願意在這個廢物點心身上糟蹋錢，悉聽尊便！隻請你別拉我陪綁就成！”

        慢慢的，隻要麥克在家，Melissa的一切課外活動就由父親包辦了。於是乎，各般體育項目玩了一個遍，包括許多莊勵認為根本不適合女孩子的運動。當然，這又扯到她和麥克的另一個觀點不同，莊勵想都懶得去想。他們父女同流合汙，莊勵樂得清閑，專心打拚事業。先是拿了個生物學碩士，接著拿個做臨床實驗的clinical research coordinator的執照，在一個大夫手下做CRC,經常和醫生病人打交道。莊勵還不滿足，又考了一個房屋買賣中介的執照，幫華人買房賣房。盡管隻是業餘時間做做，一年做成幾筆生意的話，收入也相當可觀。

        莊勵再不是當初那個盯著減價服飾的女孩了，她問心無愧地用自己的收入買名牌，跟緊潮流。衣著入時、香車寶馬的莊勵，笑顏如花、遊刃有餘地周旋在醫生／同事，客戶／房主／銀行家／律師之間。她覺得自己就是一隻破繭而出的蝴蝶，整個世界都向她展示著笑臉！

        當然，麥克和Melissa除外。

        莊勵歎息了一聲，老公是自己找的，女兒是自己生的，再不滿意，又能如何呢？還是解決燃眉之急，怎麽說服麥克每天繞路去接Melissa吧！按說，她不是那麽討厭這個差事的，隻要Sarah也在場。

        那是多久前的事呢？一天下午，Melissa打電話來，問可不可以給她的同學一個ride，她希望能幫忙。莊勵聽到電話，“雙重人格”的第一反應是：“她當然願意幫忙，又賣了好，又cost her nothing！”莊勵嘴上答應，心裏想，恐怕又得多兜幾個圈子啦，煩人！

        那天莊勵坐在車子裏，看到兩個女孩子走過來，那個Sarah一身淡綠色的啦啦隊隊服，滿頭金發隨著步伐一蕩一蕩，背逆著光，靈巧優雅活力迸發。莊勵仿佛看見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幾乎都能觸摸到青春的鮮活！莊勵的心弦被撥動了，久違的溫柔酸楚的似水情懷，瞬間把她淹沒。她跳下車，鄭重地和Sarah握手、互相介紹，還幫忙把兩個女孩的背包接過來，放進後備箱，這樣她們可以坐得寬敞舒服些！

        好感顯然是相互的。上車沒兩分鍾，Sarah就甜甜地說：“Mrs. Starr，you’re beautiful! Where did you get your dress?  I love your jewelry, very cute! And this fragrance, ” Sarah一個深呼吸，然後說:“It is awesome.  I love your taste！”

        莊勵從後視鏡裏看看Sarah粉嫩的麵頰、亮晶晶的雙眸、紅潤的嘴唇，又瞥一眼灰頭灰臉的女兒，心想，這不是絕佳的啟蒙機會嗎！多少次，她給女兒買了漂亮裙子，美麗得讓她恨不得自己穿上，結果Melissa睬都不睬，仍然堅持她的牛仔T恤。再漂亮的裙子都閑置衣櫥，尺寸小了還得費心思送人。這個Sarah絕對可以施加正麵影響！於是莊勵對Sarah是有問必答，而且悉心傳授，從少女時期如何除痘、到怎麽搭配首飾、到哪裏買價廉物美、適合她們的衣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兩人很快談得熱火朝天、簡直相見恨晚！十幾分鍾的車程隻恨太短，臨下車，莊勵還問道：“你肯定你父母已經到家了麽？如果願意，你可以來我家吃晚飯，和Melissa一起做功課啊！…什麽時候，我帶你們一起去逛Mall吧…”

        這時Melissa在一旁硬邦邦抗議了一句：“我對shopping不感興趣！”

        “雙重人格”立馬還擊道：“你是怕當人家的襯托吧！知道自己是醜小鴨了，開竅了？隻要肯和Sarah學，還有救！” 莊勵嘴上道：“不逛mall也行啊，whatever you girls decide, play date, sleepover, anything!  Just let me know！”

        Sarah笑嘻嘻地告辭而去。她一離開，車子裏的氣氛和溫度立馬直線下降。Melissa沉著臉不作聲，莊勵一開始還心情愉快著，對短暫的沉默沒有在意。沒想到到了家門口，Melissa乒乒乓乓地收拾東西下車時，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不必把‘你愛她’表現得那麽急切，that’s disgusting！”

        莊勵一下子明白過來，嘴上卻不認輸：“你說些什麽！Sarah不是你的同學嗎？不是你要求給她一個ride嗎？我對你的同學好，不也是為了你多幾個好朋友嗎？什麽叫我愛她？簡直莫名其妙！我愛的當然是你…”

        最後一句話莊勵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聲音小了八度，好在Melissa已經下車走了，大聲也未必聽得到。

        莊勵在座位上發了一會兒呆，“雙重人格”不屑地說：“有必要對這個乳臭未幹的丫頭這麽小心翼翼嗎？你生了她、養她這麽大，當然是愛她的，有什麽好心虛的！該檢討的是她！真該讓Sarah來和Melissa站在一起，讓麥克看看！話說得再漂亮有什麽用！長得又醜、又不會打扮，又這樣別扭的性格，誰將來能喜歡她！跟著Sarah學學，也許還早點開竅，還能補救一點兒！”

        沒想到，Melissa居然來了這麽陰損的一招，今天根本不讓Sarah搭車了！ 莊勵像上次一樣，又坐在車子裏發起呆來，隻是這次無法自欺欺人了。Melissa那話說的，“你就是喜歡Sarah，就是因為她cute！”，讓莊勵有幾分心酸，虧自己還以為她沒心沒肺像個假小子呢！Melissa原來還敏感得很，她感到媽媽不喜歡她了？知道她長得不好看了？

        莊勵忽然想起Melissa大概四五歲的時候，有段時間天天要穿漂亮裙子。有次變天，莊勵建議她穿厚實點兒的衣物，Melissa卻仍堅持穿一條薄薄的紗裙。莊勵皺著眉說：“穿這個你會凍病的！你看這件有花兒的毛衣，這條有亮晶晶星星的褲子，不也很好看嗎？幹嘛非穿裙子呢？那是夏天穿的！”Melissa含糊不清地說：“就穿裙子！老師說我漂亮，小朋友也喜歡和我玩！”莊勵怔了一下才反過味來，女兒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了，如果不穿裙子，老師不說她漂亮，小朋友也不和她玩！這是什麽混賬學校！應該告他們以貌取人，傷害孩子的自尊！可再一尋思，莊勵打消了這個念頭，除了自取其辱，還能有什麽好結果？

        那天莊勵默許了女兒的要求，不僅如此，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莊勵費盡心思打扮女兒。長得醜，還不能穿得太招搖太醒目；膚色不好，要避免太嫩的粉紅淺綠。又要精致美麗，又要得體，莊勵時刻擔心做過頭，被人笑一句“醜人多做怪”。一切的努力，談何容易！但隻要女兒配合，莊勵還是心甘情願的，而且有信心讓她成為一個說得過去的小女生。比不上媽媽的千嬌百媚、眾星捧月，成為一個淳樸可愛的鄰家女孩，吸引個把男生，還是手到擒來！各花入各眼嘛！再說許多白人認為漂亮的亞洲女性，其實不都挺醜嗎？莊勵一直如此安慰自己。眼看快成功了，麥克忽然插了一杠子！Melissa上學後，麥克開始帶她參加各種運動，衣著越來越像個假小子，對運動越來越投入。雙重人格譏笑道：“醜丫頭放棄自己了！你看，連鏡子都不照了！就知道舒服，什麽難看穿什麽！”莊勵努力無效，慢慢也灰了心，不再去勉強女兒。

        想到這裏，莊勵對麥克的惱恨又湧了上來。什麽事他都要對著幹，存心和她過不去！說起來，還一臉無辜狀，大驚小怪地嚷嚷：“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Come on! Let a kid be a kid, let her be herself！”

        莊勵恨恨地想：“就衝這個，他也別指望我同意再生老二！讓他也嚐嚐被人添堵的滋味！”莊勵忽然又轉念想到，Melissa今天發脾氣，是因為她聽到什麽了嗎？

        上個周末，麥克提出要一家人出去吃飯，而且去了個很fancy的意大利餐館，一頓飯吃了近兩百塊。席間麥克和女侍者來兩句幽默的small talk，對妻子女兒嗬護備至，讓素來鬱鬱的莊勵心情也漸漸好起來，也談笑風生了。中間Melissa去洗手間，麥克望著女兒的身影離去，感慨道：“你看我們的女兒，哪裏還是孩子，她已經是個young lady啦！”

        莊勵也感慨道：“是啊，現在我都怕和她一起出門了，朋友看到我們，都要說，你女兒都這麽大了！都要比你高了！讓我覺得自己好老。還是她小時候，推個小車出去，那才溫馨！”

        麥克忽然接道：“你不覺得我們該再要一個孩子嗎？沒幾年，Melissa就離開家了。我們也不年輕，現在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莊勵一下子精神一凜，原來這才是目的！難怪這麽莫名其妙地要出來吃飯，在這兒等著她哪！莊勵心中冷笑了一下，麥克以為自己還是十幾年前的小姑娘麽？一頓浪漫晚餐，幾句甜言蜜語，就被哄得乖乖給他生孩子！雙重人格嗤之以鼻道：“做他的白日夢吧！”

        莊勵沒接腔，麥克又理智地分析半天時機如何成熟，莊勵歎口氣道：“聽起來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我太喜歡我們現在的生活了！再來個baby，一切又要亂七八糟！再說，Melissa馬上升高中，大學的準備申請不很多工作量嗎？還有你們那麽多的活動，怎麽安排得開？還是保持現狀吧！No babies！”

        麥克沉了臉，悶悶地道：“你真的是顧慮Melissa的學業和我們的運動嗎？還是你的工作和客戶，讓你忙不過來？”

        莊勵也變了臉，又來了！她願意辛苦多賺些錢，礙著他什麽了！麥克懶得要死，十幾年在一份低收入的工作上晃悠，居然好意思抱怨她的勤快！還要以影響家庭生活來做幌子做掩護！麥克所謂的理想家庭生活，就是他做誌願教練，指導一幫孩子踢球或其他亂七八糟的運動，莊勵要在一旁加油鼓掌。等他們練完了一身臭汗，一家人鋪塊毯子在草地上曬太陽吃三明治！一次這樣的經曆就讓莊勵倒足了胃口！她怕曬黑，更不想穿T恤短褲坐在草地上吃冰涼的三明治！麥克抱怨她不參與他們父女的運動，真是笑話！她還該抱怨女兒被他養得又黑又醜，而且從來不陪她去mall裏逛街呢！多少母女在店裏在試衣間有商有量的，多貼心。想到這些齷齪，莊勵也言辭尖刻起來，反唇相譏道：

        “坦率說吧，我就是再兼一份職，也忙得過來。不像有些人，做一點點事，就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所有的擔子，都被他一個人扛了！”

        麥克譏諷地笑笑，回敬道：“既然你如此勤勞能幹，那為什麽不再生個孩子呢？多少中國人苦於一個孩子的政策，想生還生不了，這不是你說的麽？”

        莊勵忽然想到自己的哥哥和外甥，暗暗盤算的念頭脫口而出：“你真的想要孩子，那我們收養寶寶不好麽？他十五歲，和Melissa差不多年紀，正好能做伴兒。我們又不必從頭開始，尿片、奶瓶一堆麻煩，這不十全十美嗎？”說著，莊勵的語氣都熱切起來。爸媽一直想讓哥哥再要個孩子的，這也算她身居國外，唯一能為家人做的貢獻了。

        麥克先是困惑，慢慢進入狀態，知道莊勵不是臨時起念，臉上又露出好笑兼不屑的神氣，問道：“這是誰的主意？你的，還是你哥哥的？”

        莊勵道：“那有什麽區別？你想再要個孩子，滿足你；我嫂子又可以名正言順再生一個，又都是自己人，這難道不是最佳選擇嗎？”

        麥克不無嘲諷地說道：“哪個正常的家庭會讓別人收養自己的孩子？如果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再生一個，那隻能說明他們不配做父母。再說，我想要的是自己的孩子，從baby開始，看著他一天天長大，我要的不隻是第二個小孩，我更要的是這個過程。”

        莊勵聽著刺耳，心中已經火大，嘴上夾槍夾棒地反擊道：“真有趣！我怕的偏偏是這個過程！你已經mess up了一個，還想再來一次嗎？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了！”

        麥克冒火道：“什麽叫mess up？這就是你作為一個母親對自己女兒的評價？天哪，你腦子裏怎麽想的？Melissa健康、聰明、善良、美麗…”

        莊勵劈頭打斷道：“Shut up！你睜大眼睛看看清楚，Melissa像個正常的十三歲的少女嗎？你把她搞得像個假小子。除了那些該死的運動，她有什麽愛好，她有什麽朋友？拜托你不要拿女兒實現你的體育夢好不好？你想踢球就自己去踢，別那麽自私，拉著女兒做伴！她現在應當考慮的是她的相貌、打扮，和男孩子！別再拉著她逃避現實了！”

        麥克麵無表情，灰藍的眼睛透出一絲無奈的絕望，他靜靜地道：“你真變態！我從沒見過你這樣不可理喻的母親，你根本不配有Melissa這樣的女兒。”

        莊勵氣憤憤霍然站起身，正準備拂袖而去，一眼看到Melissa就在不遠處站著，不知在那兒多久了。

        此時莊勵尋思，也許Melissa聽到了自己說她被mess up，所以借機發作？那這醜丫頭是鐵了心，堅持和自己對著幹了？晚上本來要帶一個客戶去看房子的，莊勵卻覺得已經用盡了身上的力氣，隻想倒在床上，沉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