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叫的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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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茜的婚禮---第九章大學時的溴事

(2023-01-12 08:38:13) 下一個

      那餐飯吃得甚是沉悶,大部分時間是英文堂的牧師Bill講話。原來魯茜茜最初去教會時,為了提高英語聽說能力,主要在英文堂。和Bill夫婦蠻熟。這次結婚因為魯茜茜父母沒簽到證,就請Bill擔當父親的角色,陪魯茜茜走紅地毯,再交給畢致忠。中文堂的陳牧師則負責主持婚禮。

      曉君發現美國人是健談,沒什麽實際內容,也能滔滔不絕講上半天。有趣的是一大桌子中國人,卻讓唯一的美國人唱主角。不知道Bill是否也覺得尷尬,所以才格外話多,以免冷場。除了陳牧師和陳子敬不時應對幾句,畢致忠、魯茜茜、劉曉君、周雅靜全隻有洗耳恭聽的份兒。離得遠的年輕人們自己聊得熱鬧,越發讓這邊沉默的幾個人覺得無趣。

      好容易熬了一個多小時,飯吃得差不多,開始有人告辭了。曉君就趁勢道:“魯茜茜,要不我們搭誰的車先走吧?你們一輛車反正坐不下。”

      魯茜茜道:“好吧,你倆就跟Susan回去。她也住我們那棟大高樓。還忘了告訴你,Susan是我的伴娘呢!”說完擠擠眼睛。

      曉君明白這是畢張淑怡內定的兒媳婦,不由笑道:“致信要不要也和我們先回去呀?”說完又覺得唐突了,瞟了一眼畢張淑怡。

      Susan是個挺秀氣的女孩,尤其一頭濃密烏黑的直發,像一匹黑緞子,垂到胸前,很有味道。Susan聽了道:“哎呀,恐怕坐不下了。我來時已經載了兩個人,最多再加兩個。”

      致信道:“我沒關係,我等哥哥的車子好了。你們旅途辛苦,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畢致忠、魯茜茜陪著送出來,魯茜茜道:“唉,真想和你們一起走。聽他們大人聊天真沒勁!”

      畢致忠道:“也不會太久了,就是再擬一下名單,定下來明天誰負責什麽。最多也就再半個小時吧。茜茜你要真想去,到家我送你。”

      周雅靜道:“美國不是流行什麽bachelor’s party嗎?魯茜茜,你今晚睡我們那兒也行,咱們聊個通宵。”

      魯茜茜道:“好啊,你們等著我!”

      告辭後上了車,另兩個女孩是章劍雲、李睿,平時和畢致忠、魯茜茜一個查經小組的,這次婚禮也來幫忙。

      Susan開著車,說道:“明天婚禮後的reception,我們小組負責娛樂節目,整一整畢致忠和魯茜茜。你們是魯茜茜大學同學,有什麽糗事給我們提供些資料?”

      曉君笑道:“什麽是糗事,你先舉個例子?”

      劍雲道:“比如上課遲到被老師罵啦,喝醉酒出醜啦,這一類的。”

      曉君道:“這種事難堪一下新郎可以,新娘就免了吧!”

      李睿道:“畢致忠跑不了的。不過他好好先生,沒什麽猛料。魯茜茜這邊嘛,就靠你們了。放心,我們不點名的,所有醜事都可以推到畢致忠身上,讓他背黑鍋!”

      曉君想了半天,問道:“周雅靜,你記得什麽嗎?”

      周雅靜道:“咱們大一軍訓時,拉練到楊柳青。魯茜茜不是磨破皮,疼得一邊走一邊哭嗎?這算不算?”

      劍雲道:“算啊,她哭得有多慘?大聲不大聲?多少人聽見了?”

      曉君道:“你記錯了吧?哭鼻子的是莊勵,魯茜茜沒事。對了,軍訓一開始大家不是怕曬黑嗎,還買什麽碧妮曬不黑,結果幾天下來根本不管用,一個個黑不溜秋。魯茜茜不知哪兒聽來的偏方,說搽粉能防曬。每天把臉搽得雪白,特別顯眼。指導員還罵她塗脂抹粉,沒有軍訓的樣子。這個怎麽樣?”

      Susan、劍雲、李睿七嘴八舌道:“這個好!這叫魯茜茜美白獨創秘訣,保證畢致忠打死都猜不出來。”

      周雅靜道:“我想起來一個。記得咱們上生物解剖,解剖魚那次嗎?巴掌大的魚,一人一條。我們下課後把魚拿回宿舍,用金玉順的小鍋煎了吃。魯茜茜著急,燙了嘴,還含含糊糊地說,味道好極了,早知道把別人的魚也要回來。”

      另三人笑道,“這個好!題目就叫煎魚的味道,再分別問他們,菜做好誰總是吃第一口!”

      曉君也道:“談到做飯,周雅靜,你和金玉順總用電爐,害得保險絲跳閘全樓斷電。魯茜茜也和你們一起做過飯,輪到她沒有?”

      劍雲笑道:“不管輪沒輪到,就扣魯茜茜頭上啦。題目是,哪怕全樓斷電,也要做菜燒飯!這算給畢致忠的警告,這個太太餓不得!”

      周雅靜又道:“魯茜茜膽小怕鬼!記得咱們看周星馳的大話西遊嗎,裏麵的大蜘蛛精,把魯茜茜嚇死了!”

      曉君道:“好,這算給畢致忠的溫馨提示,不要讓太太看鬼片!”

      曉君又想到一件往事笑起來,“有一次我們去濱江道逛街,在一個攤子上想買牛仔褲。魯茜茜試了好幾條沒買,那個攤主罵罵咧咧的。魯茜茜火了,說,你小心我叫人來揍你!”

      周雅靜笑道:“這是給畢致忠的題目,陪太太上街,除了帶錢,還得帶什麽?”

      李睿接道:“拳頭!哈哈,沒想到魯茜茜這麽厲害!”

      對大學生活的回憶讓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笑容,距離也立刻拉近了。曉君道:“要是莊勵在就好了。她有個本係的男朋友,把男生宿舍的小道消息全反饋回來了。還有男生列的排行榜,生物係四大美女,四大醜女,身材最好的,皮膚最好的……我都不記得了。不知道魯茜茜在什麽排行榜上?”

      同時,曉君也得意地記起自己是皮膚最好的頭三名之一。這些男生平日沒怎麽接觸的;上課也是女生霸占前三排,男生靠後;這樣的遠距離,他們居然觀察得如此仔細,不能不令人驚訝。而且男生的排行榜,她們同屋的四個女生看了,也基本認同。

      周雅靜也高興地想起她榮登身材最佳的榜眼。她對狀元略有不服,自己個子起碼高過那個女孩五公分。唯一區別在那個女孩上圍豐滿,曲線更突出一些。

      周雅靜說道:“魯茜茜好像沒在上麵,不在也好,要他們評頭論足!那些男生夠損的!考考你們,一個女生外號叫貝多芬,你們猜是什麽意思?”

      劍雲道:“估計不是說她音樂水平高。”周雅靜點頭。

      李睿道:“哈,她耳朵有點聾?”周雅靜笑著搖頭。

      Susan想到貝多芬終身未婚,猜道:“她不討男生喜歡,一輩子嫁不出去?”

      周雅靜道:“才不是呢!這個女孩子皮膚暗黃,正麵不好看。但身材很好,從背後看得分很高,所以叫背多分!”

      大家全都哈哈大笑。曉君道:“還有更損的呢!莊勵不是去北京上新東方嗎,住在農大她同學那兒。農大的男生做了打油詩:農大自古無嬌娘,殘花敗柳一行行。縱有情侶一對對,也是醜女配色狼!”

      全車的人又哄堂大笑。

      話題又扯到個高校的順口溜。天津三大高校,南開大學、天津大學、天津師範大學。當年的打油詩是“南大的牌子,師大的飯;天大的流氓到處竄”。曉君道:“我一直沒搞懂,天大怎麽出流氓了?在天南街的英語橋接觸過不少天大的男生啊,沒什麽不好,何至於扣上流氓的帽子?”

      周雅靜道:“藝術誇張唄!對了,還有一個好玩的,咱們有一次唱卡拉OK, 魯冰花。魯茜茜看到屏幕上的歌詞,‘夜夜想起媽媽的話’,記得嗎?她恍然大悟,說原來不是爺爺想起媽媽的話呀!”

      曉君打趣道:“難怪魯茜茜不要聽她婆婆的,連爺爺都要想起媽媽的話,何況奶奶!”

      曉君又道:“還有一個逗樂的,以前魯茜茜書桌上貼了一個小條,堅決不上床!我問她這是幹嘛呢。她說,她老喜歡躺在床上看書複習功課,好幾次躺著躺著就睡著了。為了不影響考試,所以貼了這個條子提醒自己。”

      李睿道:“這個可以用來考畢致忠,如果看到魯茜茜寫的條子‘堅決不上床’,應該怎麽理解?保證他答錯。”

      Susan道:“這個恐怕太容易讓人想歪了,到時牧師什麽的都在,不妥。可以留到鬧洞房時用。”

      輕輕鬆鬆的氣氛,沒多久就到了旅館。曉君和周雅靜下了車,曉君又特意囑咐道:“你們手下留情啊!這些事一抖摟,魯茜茜立馬知道是我們泄密。盡量去惡搞畢致忠吧,男生臉皮厚,不在乎。可別讓魯茜茜下不來台,記我們的仇!”

      Susan幾個連聲保證不會不會,然後一車歡聲笑語地駛走了。

      曉君和周雅靜到了房間,還沉浸在美好回憶中,又大聊了一氣同學的近況。一數之下,發現百分之八十的同學都來美留學了。九五年本科畢業就走了一半多,其他人除了工作的,讀研的也在三年之內陸陸續續來美。不知不覺畢業就已經五年了!曉君想起當年校園民謠中很火的《同桌的你》,裏麵有幾句歌詞: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

    你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不禁歎息道:“這時間好像和年齡成反比。小學中學都挺漫長的,大學好像剛剛好。然後時間就過得飛快!你想想,再有三四年,咱們就三十了!哎,你還記得你剛上大學那會兒說的,活到三十就自殺嗎?那會兒覺得三十就好老好老了!現在看看,三十就在眼前啦,咱們也沒老嘛!”

      兩人又聊起同學中結婚成家的,居然有兩對修成正果,大學一場戀愛沒有白談。曉君道:“咱們屋我結婚最早,九六年。你九七。莊勵去年,魯茜茜二零零零年。對了,我聽環科係的人說金玉順也是九七年結的婚。你們倆真是心有靈犀。上大學時那麽好,連結婚都前後腳。你們現在還聯係嗎?她怎麽樣了?”

      周雅靜沉默下來,笑容僵在臉上,漸漸消失。半天才說出話來:“我去洗澡了。”說完就衝進了衛生間。

      站在蓮蓬頭下,周雅靜抹了一把臉,不知是淚還是水。心中的絞痛又一次攥緊了她,“金玉順啊,所謂旁觀者清,連劉曉君都看得出我們心有靈犀,你怎麽能絕情至此?”

      當初趙學群追周雅靜追得如火如荼時,周雅靜打了個電話給金玉順。金玉順若無其事地說:“是你呀,雅靜。上次你怎麽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了呢?我還以為我說錯話得罪你了。最近怎麽樣?都還好嗎?”

      周雅靜道:“我老樣子。你好嗎?”

      金玉順道:“我很好。我打算五一結婚啦!具聖佑單位下半年福利分房,我們想趕上這波,所以婚禮提前。你能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周雅靜心中氣苦,嘴上卻不示弱,回道:“這麽巧,我也可能五一結婚呢。恐怕去不了了!”

      金玉順驚呼一聲,“你也要結婚了!太好了!!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新郎是誰?我認識嗎?”

      周雅靜冷冷道:“不相幹的人,你不認識!”

      金玉順安靜下來,想起具聖佑對周雅靜的評價:“你那同學陰陽怪氣的,絕對不正常!昨晚吃飯她那臉色,好像我欠了她一百萬似的,莫名其妙!以後少和這種怪胎來往!”後邊還有一大串女人就是不能接受高等教育,越念越傻,越不通人情等等。金玉順心中隱隱明白的,但不願說透,隻希望這麽混過去算了。

      周雅靜卻不肯放過她,兩人沉默半晌,周雅靜問道:“你認識具聖佑剛幾天,就急著結婚!有必要這麽急嗎?”

      金玉順搶白道:“你認識你這位結婚對象有多久,你不也要結婚了嗎?”

      周雅靜激動道:“我可以不結的,隻要你一句話!”

      金玉順道:“開什麽玩笑?我有什麽資格決定你的婚姻大事?”

      周雅靜道:“你不要裝糊塗,我知道你懂我的。你坦白說一句,有什麽他給你的,我給不了?”

      金玉順氣起來,道:“你少這麽陰陽怪氣的!你給不了的多了!我知道你對我好,那又怎麽樣?我大學四年不也一直對你好嗎?連男朋友都沒交!那有什麽用?我總得嫁人的。具聖佑起碼能給我堂堂正正的身份,不用藏著掖著見不得人!你不總說我是賢妻良母嗎?我就是。我要有孩子,我巴不得一兒一女生龍鳳胎呢!你再好又怎麽樣,連個孩子你都給不了我!”金玉順還想再說,電話線那頭“哢嗒”一聲,周雅靜掛了電話。

      周雅靜想起這最後一次通話,想:“三年多了,金玉順會不會後悔了?我也夠絕的,電話號碼、通信地址,什麽都沒留下。萬一她想聯係我,都找不著。等把趙學群離了,第一件事就是告訴金玉順。這些臭男人的真麵目,她也該認清,該醒悟了!”又想起晚上對大學生活的甜蜜回憶,溫馨充滿了她的心。誰沒有糊塗的時候,她不也嫁了趙學群嗎?毛主席說的好:“知錯就改,就是好同誌!”

      洗完澡裹上大毛巾,周雅靜神清氣爽地打開衛生間的門出來。

      曉君注意到周雅靜神情的變化,隻道是提到她結婚,觸到了痛處,挺為周雅靜難過。結婚才三年,應該正是情深意濃的好時光,什麽讓她想離婚呢?曉君努力回想周雅靜的感情史,大學四年,隻見她和金玉順要好,好像沒交過男友。再往前呢?

      等到周雅靜從衛生間出來,曉君察言觀色,感覺周雅靜心情好轉,就試探道:“周雅靜,你有個高中同學,叫什麽楊光的,現在怎麽樣了?”

      周雅靜道:“什麽陽光,你從哪兒聽過我高中同學的名字?”

      曉君道:“你忘了咱們有一次聊天,每個人坦白自己的初戀嗎?你說過有個同學,有一次野餐特別照顧你的,你也很喜歡他,叫什麽來著?”

      周雅靜道:“喔,叫梁剛。怎麽了?”

      曉君道:“沒什麽,你還和他聯係嗎?他怎麽樣了?你隻說過野餐的事,還有什麽下文沒有?”

      周雅靜道:“當然有下文,不過不是你想象的。”一邊換上衣服,周雅靜一邊道:“那次野餐我很快樂,你知道我扭了腳的,對吧?我這麽一個累贅,大家不僅不嫌棄,反而特別幫忙,特別友好,我從來沒那麽高興過。玩了一天,快天黑才到家。梁剛送我回去,他家離我家就三條街。他一開始騎車帶我,到了樓下鎖了車,他本來說要背我,我不肯;他就攙著我,我一跳一跳地蹦樓梯。我們家三樓,還沒到家門口,門就開了,我爸衝出來,把我拽過去,抬手就是兩個耳光!”

      曉君驚道:“為什麽,你爸幹嘛打你?”

      周雅靜輕蔑地冷笑一下:“因為我不聽話,沒經他同意就去春遊。你聽聽大人的邏輯!我走的時候他打麻將去了,根本沒有說過‘不許去’的話,居然不聽話也成了罪狀。哼,用我媽的話說,我爸那是心疼我,在家念叨了我一天,怕我腳有問題,再落下個毛病什麽的。Anyway,他從小到大沒少打我,可那兩巴掌我記他一輩子!本來好好的一天,全讓他破壞了!早知道那天我不回家就好了,至少還有一天是完美的……”

      曉君聽了覺得心酸,不知該說什麽。

      周雅靜又道:“奧,對了,你剛才問梁剛。他也沒什麽好果子吃,我爸不至於動手打他,但也罵了個狗血淋頭。人家好心好意把我送回去,換來的就是一通臭罵!還說我們不懂事,大人不懂事起來,才叫真不懂事!混帳透了!”

      曉君不禁問道:“就是,你爸罵梁剛什麽?”

      周雅靜奇怪地看了曉君一眼,道:“你沒說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嗎?我爸雖說粗人一個,大道理照樣一套套的。罵梁剛學習不上進,玩起來可一身的勁!自己玩還不夠,還把我也拽去!爹娘老子的血汗錢,全讓我們糟蹋了!沒長眼睛的小畜生,我腳腫成那樣還拉我出去玩,什麽居心?我腳要是落下毛病,他這一輩子別想安生!”

      周雅靜笑笑,驚訝這麽多年了,這些話居然信手拈來,看開父親的熏陶刻骨銘心。自嘲道:“攤上這麽個父親,我夠倒黴的,是吧?這還是我藝術加工過的語言,他當時罵的更不堪入耳。梁剛嚇得臉都白了,就那麽呆呆地站著,聽我爸罵人。我爸罵了半天,鄰居都開門看了,我爸才說,還不快滾,別讓老子再看見你!梁剛那時才反應過來,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周雅靜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學武術嗎?上大學那會兒天天早上起來跑步、鍛煉?我就想等我長大了,再沒人敢打我、罵我。我爸——我隻能躲開算了。可別人要想欺負我,那算他找錯人了。”想起趙學群扭曲變形的臉,周雅靜眯起眼睛,心想,“離婚都算便宜你了。”

      曉君問道:“後來呢?”

      周雅靜歎了口氣,道:“後來幾天,我一直想和梁剛說幾句話,表示一下感謝,再道個歉。可梁剛躲得我遠遠的。現在我知道,他是被我爸嚇壞了,應該給他時間,慢慢緩過來。可當時他越是躲我,我越要把話說明白。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他要真的對我好,我領情就夠了,管我爸幹什麽!有一天我終於堵到他,把我想說的都說了。他一直不吭聲,最後,他才說了兩句話,然後就急急忙忙地跑了。你猜他說什麽?”

      周雅靜緩緩道:“他說,‘你爸夠凶的。我媽說,現在咱們正是學習的關鍵時期,要專心學業。等將來上了大學,離開家,再聯係也不遲。’曉君你說逗不逗,他十五六的男孩子,還什麽都和他媽說。我後來見過他媽,一看就很溫和、很知書達理的那種知識女性。這做父母的,差別就這麽大……”

      曉君道:“那上大學之後,你們聯係了嗎?”

      周雅靜道:“那年暑假,梁剛遊泳淹死了。我聽同學說的,但我一直不相信。我老覺著他是怕我去糾纏他,或者怕碰到我爸,所以搬到別的地方去了。那麽淺的河,又一幫人,怎麽就他淹死了呢?搞不懂。但反正就再沒見過他,他媽一下子老了好多。那首歌怎麽唱的?蒼天把凡人捉弄?反正就是該死的不死,該活的卻沒活。”

      曉君歎道:“用我爸的話說,這叫黃泉路上無老少。我也有個初中同學淹死了,叫劉亞傑。我們家在太原,很少有人遊泳的。大家都覺得難以置信,可人就那麽沒了。他的座位空了好幾天,我們都覺得他什麽時候就會喊聲報告進來似的。後來老師調座位,有人坐了那個位置,大家才漸漸忘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想到正題,曉君問道:“你愛人是怎麽認識的?當初沒聲沒息的,忽然一下子就結婚了。”

      周雅靜漠然道:“用你爸的話總結,他就是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出現的合適的結婚對象,僅此而已。”

      曉君道:“你說要離婚,是賭氣,還是來真的?”

      周雅靜道:“當然是來真的。我早過了賭氣的階段了。”

      曉君道:“什麽理由呢?”

      周雅靜道:“沒什麽理由。這麽說吧,當初結婚就是個錯誤,現在離婚是撥亂反正了。”

      曉君正想說什麽,“哐哐哐”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魯茜茜,雙手端著一口鍋,用腳踢門呢。

      曉君笑道:“咦,你來聊天就是了,還自帶幹糧,準備安營紮寨呀?”

      魯茜茜道:“不識好人心!我婆婆說,你們兩個晚飯都沒吃什麽,讓我把這鍋銀耳蓮子湯帶給你們喝。”

      周雅靜道:“這個好,你婆婆真貼心。”

      魯茜茜笑道:“別急,這是糖衣炮彈!有事相求哪。明天上午莊勵九點半到。婚禮是下午兩點,但我們要一早去教會準備,恐怕來不及接人。所以請你們去機場接莊勵,再一塊兒到教會,行不行?”

      周雅靜道:“沒問題,地址給我就行。”

      魯茜茜道:“這個要感謝畢致忠,地圖都給你打出來啦!”說著把鍋放到桌子上,從胳膊上挎的一個袋子裏拿出地圖,一張紙上麵寫了航班號的。又拿出幾個一次性的塑料碗,和調羹。

      曉君不由感慨道:“你們家這個畢致忠啊,又細心,又體貼,真是難得。這麽好的丈夫,你可得看緊嘍!”

      魯茜茜得意洋洋地說:“那是,不看誰挑的!當然,你們王施喜,你們趙學群,也都很優秀!”

      周雅靜恍若不聞地,徑自去盛了碗銀耳湯吃起來。

      曉君一句“哪裏比得上——”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和魯茜茜對視一眼。魯茜茜露出一副“看見了吧,怪勁兒又上來了”的神情,撇了撇嘴。曉君卻覺得心中沉甸甸的,暗想以後當著周雅靜,說話要小心才好。

      魯茜茜隨便在一個沙發上坐了,問道:“你們剛才聊什麽哪?”

      曉君道:“回憶大學的好時光呢。對了,事先提醒你,明天Susan她們可能會提些問題刁難你,做好準備喲。”

      魯茜茜道:“不用擔心。畢致忠對她們那麽好,隔三差五地帶她們買東西,幫她們搬家,她們感激還來不及呢。刁難誰也輪不到我們。”

      曉君笑道:“哇,你們畢致忠這麽好,當初是不是也用這一套把你追到手的?”

      魯茜茜道:“那到不是。他比我高兩屆,我來了一陣子才在查經班認識的。當初接我飛機的那個男生才叫大獻殷勤呢。任何女生有事,隨叫隨到。到頭來也沒追上哪一個。我們畢致忠才不那樣呢!”

      曉君不由想起朱蘋,不知她是不是也看到並利用了這一點。又覺得那些男生挺傻,挺可憐。

      周雅靜問道:“那畢致忠怎麽追到你的?”

      魯茜茜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談不上誰追誰啦!我們就是聊得來,經常一起查經就熟了。後來除了教會活動,也一起出去玩玩什麽的。再後來,他說吃不慣cafeteria的飯,我就做飯給他吃。然後就好了。”

      曉君道:“你是說,他向你求婚了?”

      魯茜茜道:“咳,那是美國人的一套,煞有介事的。我們沒來那個,很簡單。今年畢致忠的兩個室友畢業,六月份就搬走了。畢致忠得重新和房主簽lease, 還得自己找室友,怪麻煩的。我就說,咱們結婚吧。結了婚租個自己的地方,不和人合住,多自在。他說好,就這麽成了。”

      曉君道:“嘖,對方父母都沒見過一麵,就定下來了。”

      魯茜茜道:“我爸媽沒問題,我說好就好。不是我王婆賣瓜,我們畢致忠長相、人品、脾氣、學識,都沒說的。唉,就一點不好,有個多事的媽。”

      曉君道:“這話說的。沒準兒就是這個嚴母教育出來的好兒子呢。別吹毛求疵了。”

      魯茜茜想說什麽,又改變主意道:“算了,她再有兩個禮拜就回台灣了,我也認了。你們早點兒睡吧,明天一早還得去接莊勵呢。我本來想多陪陪你們的,我婆婆說,男人靠吃,女人靠睡。熬了夜第二天臉色不好,化妝都掩飾不了。為了明天光彩照人,我就回去了。畢致忠還在樓下等著呢!”

      曉君問:“幹嘛不讓他一起上來坐坐?”

      魯茜茜道:“他說太晚了,恐怕不方便。估計又是我婆婆的理由。不管了,我走啦!”

      送走魯茜茜,曉君道:“魯茜茜真好命,找到畢致忠這樣的,算她運氣!”

      周雅靜冷冷道:“五年後她還這麽評價畢致忠,那才叫真正的運氣。”

      曉君無語,進去也衝了澡,想起還沒和王施喜通話,出來就問周雅靜:“你的手機打美國國內長途什麽計劃?”

      周雅靜道:“九點以後隨便打。”

      曉君就借來打電話回去,告訴旅館順利解決,一切都好,這次還能全屋重聚,很高興。

      王施喜道:“我也有好消息。今天生意好,五點半以後就沒停一下。光小費就一百出頭。晚餐在餐館吃的,大廚做了鹹魚,炒了青菜、豆腐,味道挺好。原來福建菜也不難吃嘛!你好好參加魯茜茜婚禮吧,替我問個好!”

      三言兩語說完了,曉君笑道:“真難得!我家王施喜一直認為他做的飯天下第一,又美味又健康。今天居然誇餐館的飯不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周雅靜道:“你們家還是他做飯?幾點吃啊?”

      曉君道:“是啊!他不愛吃我做的,我愛吃他做的,所以隻能他做了。他一般九點下班,餐館離家兩步路。我事先把飯燜好,菜洗好切好,他到家炒一下就開飯。晚是晚了點兒,我五點多吃些水果墊墊肚子,習慣了也無所謂。”

      周雅靜道:“那是,習慣的力量無窮大。”

      曉君道:“你和趙學群結婚也三年多了,也該習慣了吧?有什麽過不去的,非離婚不可?”

      周雅靜道:“咳,兩碼事。你和王施喜戀愛了多少年?千裏迢迢的,那叫感情基礎。我和趙學群就像露水夫妻,每人心裏一套算盤。離婚是必然的事。”

      曉君好奇道:“怎麽會?趙學群有什麽小算盤?”

      周雅靜道:“多著呢!我來美國沒多久,他就旁敲側擊地想讓我拿個master(碩士),然後到公司去做技術員。美名其曰是省心,沒壓力,下了班就啥都別想啦;實際呢?無非讓我做他的搖錢樹罷了。我說了不要小孩的;他處心積慮害我懷了孕,還威脅我,不許墮胎。他以為我是什麽?生育機器,兼自帶工資的保姆?做他的美夢去吧!”

      曉君問道:“害你懷孕?你現在懷孕了?”

      周雅靜道:“現在是,但很快就不是了。”

      曉君這才明白周雅靜為什麽要和陳子敬辯論墮胎的事,不由道:“你慎重一點兒吧。孩子是上帝的祝福,不光是為了趙學群。你考慮清楚。”

      周雅靜嗤之以鼻:“你怎麽也來基督徒那一套!我才不覺得是祝福!從知道懷孕那天起我就沒高興過!”

      曉君道:“咳,那很正常。我嫂子懷孕時反應得一塌糊塗,都說,這個孩子害她遭老罪了,將來生下來都不會喜歡她。現在呢?寶貝得什麽似的。要是政策允許,她再生一個都樂意。”

      周雅靜道:“和我姐一樣!生了孩子,就圍著孩子轉了!好像活這一輩子,就為了這個孩子似的。我們受了高等教育的人,難道也要像家庭婦女一樣,把孩子當成生命的重心?我可不要!”

      曉君道:“哪兒那麽嚴重!愛孩子未必就得失去自我。像咱們父母一輩人,還不都是又工作又養大孩子,還不止一個呢!”

      周雅靜道:“所以他們一個個怨氣衝天!孩子拖累了他們,家務拖累了他們,對孩子像討債鬼似的。我和我姐從小就覺得我們是多餘的,不受歡迎的。又不是我們要求出生的,我爸還覺得他生了我們,養了我們,是多大的恩惠呢。”

      想了想,周雅靜又總結道:“生孩子不外三種結局,愛他,恨他,無關痛癢。我愛不起;也不願意恨他,更不願意被他恨;無關痛癢嘛,就更不必多此一舉。孩子沒了,趙學群也該死了心,從此分道揚鑣。這樣挺好,還我自由身,過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曉君歎了口氣道:“說得那麽輕巧,婚那麽好離的?你不是說趙學群是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出現的合適的結婚對象嗎?這就是緣分了。不珍惜,隨隨便便離了,你有什麽好處?換個別人,你就能稱心如意?”

      周雅靜道:“誰說我要換一個?我一個人天馬行空,自由自在,不很好嗎?你還記不記得丘處機那首詩?當初我們都喜歡的?一住行窩幾十年,蓬頭長日走如顛。海棠樹下重陽子,蓮葉舟中太乙仙。無物可離虛殼外,有人能悟未生前。出門一笑無拘礙,雲在西湖月在天!”

      曉君不由得心中歎息。在她有限的人生經曆裏,離婚都是又打又鬧、雞犬不寧的,妻子無不是怨婦,有一大堆苦毒抱怨。周雅靜算個異數,居然能事不關己冷靜地盤算墮胎、離婚,而且好像沒什麽強有力的理由,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老子願意。又想起早上魯茜茜說的,她是快成仙了,不禁覺得怪怪的。轉念一想,這倒也符合周雅靜一貫的特立獨行。覺得多言無益,於是道:“睡吧,不聊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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