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叫的苗
基督徒中的寫作者，愛神愛道愛文章
所幸時間差不多了，很快老大宣布晚餐安排，同學們自行拚車過去。我陪老大善後，把桌上的零食飲料收一下，還有幾箱礦泉水要搬回報到的房間。
沒做幾下，老大誇道：“不錯啊，老三，明顯練出來啦！上大學那會兒，你就媽寶一個！”
我回敬道：“一屋六個人，就你那床最髒最亂，還好意思說我！”
老大搖頭道：“個人衛生和幹活麻利是兩碼事。這得感謝誰？對了，上海男人都是家務好手，一定是你太太把你訓練出來的。”
我反駁道：“我太太可不是上海人，在那兒讀書而已。我呀，在教會練出來的。開會前布置、會後收拾，經常幹，熟了，動作就快了。”
老大一邊忙乎，一邊嘴不停，問道：“你信那什麽基督教，真的假的？“
我奇道：“又沒人逼我，當然是真的。“
老大問：“你小子肯定不是為了練口語、往美國佬中間鑽？“
大學時我有幾個很鐵的外文係朋友，經常跑去和他們混，聽他們的外教講課。老大還記著這事呢。我樂道：“首先，很多美國教會確實給外國人提供免費的英文課，不過我這英語水平用不著。再說了，我去的可是華人教會。“
老大道：“那就是孤獨了？想和自己同胞在一起？“
我納悶道：“為什麽我信神、去教會，就不能是單純的信仰，非得有別的理由呢？“
老大道：“我就覺得，咱們一輩子受的無神論教育，怎麽能信神呢？那都是沒文化的老頭兒老太太幹的事！”
我搖頭道：“得了老大，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多少偉大的科學家，像牛頓、愛迪生、愛因斯坦，都是信神的。“
老大說，“真的假的？別像我們這兒，都在體製內，官麵上都信仰共產主義！”
這倒令我沉思起來，我並沒讀過這些科學家的傳記，不清楚他們與神的關係。歐洲在曆史上很長一段時間政教不分，生下來自動歸信，很多人都自稱是信徒。就像今天的美國，百分之七十的人以基督徒自居，但一年也就複活節、聖誕節去去教會。這些大科學家是否真的跟隨神，我並不確定。
老大見我不答，有點得意，一邊開始往回搬東西，一邊念叨著：“上大學那會兒，你愛看林清玄的菩提係列，沒錯吧？假如你去台灣讀博，會不會就信佛了？”
我一口否定，絕對不會。
老大不給我機會解釋，馬上說道：“說到底，人受環境影響。咱們這屆出國的，聽說好幾個都信了教；可是沒出國的，一個都沒有。這說明什麽？”
我說：“說明環境閉塞，你們根本沒有機會了解基督信仰。信息的封閉導致思想的桎梏……”
老大笑道：“都互聯網時代了，啥信息找不到？說白了，大家沒興趣。一個個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又一攤子事，忙得七葷八素的，誰有功夫信這個？“
我說，“你把忙字拆開是什麽？心、亡，心死了。這就是魔鬼的詭計，讓大家在俗事上忙忙忙，人生最重要的事卻不去想。忙帶給我們虛假的滿足、成就感，到頭卻是一場空。信神的人，心才是活的，才知道該怎麽按神的心意過日子。“
老大樂了，問道：“你倒說說，什麽是按神的心意過日子？“
我說，“心態上，常常喜樂、不住地禱告、凡事感恩；行為上，行公義、好憐憫，存謙卑的心，與神同行。“
老大想了想說：“挺好，我都做到了！哎老三，真不是吹，我每天都樂嗬嗬的，不爭不搶，知足常樂。我保護婦女兒童，仗義直言，這次來的路上還抓了一個偷手機的賊呢！我這算不算編外基督徒？“
我笑罵道：“得了吧！你一點概念都沒有，驕傲就是人最大的罪。而且人的小小優點、和神的公義聖潔比起來，根本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老大道：“好好好，沒你境界高，我活得高興就夠了。不過我有責任提醒你，到什麽山唱什麽歌，這裏還是我黨天下，別公開場合勸人信教，會惹麻煩的！好像最近又在抓緊宗教管理了。”
我點頭道：“是啊，貴黨已經在南方拆教會頂上的十字架啦。”
老大點點頭，“消息還挺靈通！不聊這個了。上車吃飯去！”
串吧可能是最新流行，從蔬菜到各種肉類、海鮮，都串在鐵簽子上烤好了一盤盤端上來。老大解釋百十號人，沒法坐下來點菜，這個方式靈活，各取所需，不浪費。我們包了串吧後麵的整個露天場所，有欄杆圍著，能坐能站，適合大家走動、和不同人交談。創意不錯，但我十幾年在太太的健康飲食熏陶下，對這種潛在致癌的燒烤食物缺乏興趣。而且烤串兒幹燥上火，又沒什麽滋味。當黑乎乎的烤蟬蛹端上來、聽到左右嘎巴大嚼的聲音，我和印第安納瓊斯電影中看到蛇餐的女士差不多，覺得惡心，又不想顯得大驚小怪，就跑去洗手間躲了一會兒。回來後發現蟬蛹撤了，換了烤魷魚。老美對魷魚的形容是，“沒有纖維、如同橡皮”，也不對我胃口。我不急著坐回去，手上拿了杯啤酒，到欄杆處和吸煙的同學站一塊兒，觀察大家。
明顯男女分成了兩撥，一字長龍的桌子分據兩頭，都在嘰嘰喳喳聊著、不時傳出笑聲。唯一不同就是男生那邊酒水下得快，已經空了若幹箱啤酒。大學四年我好像就有一次聚會喝高了，有點暈，但從沒醉過。看著大家暢飲的熱鬧場麵，我的落寞感又湧了上來。大學四年我是那個勤奮學習的好學生，年年拿獎學金的。男生宿舍的打牌下棋沒有我，新開湖畔的卿卿我我也無緣。我都有過什麽娛樂？周末去南大天大間的英語橋練口語，到自然博物館看美國原聲片，還有師大禮堂兩場連播的港台電影。當年的我忙碌且驕傲著，覺得自己上進勤奮有目標；今天卻發現好像虛度了青春，完全是局外人，連係花是誰都不知道！人生若能重來，我會怎樣過這四年呢？有一點是肯定的，我會多交幾個朋友，像老大一樣，和誰都熱熱乎乎的如同兄弟一般。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今天才體會到馬克思對人的定義很有道理。
我回到男生堆中，慢慢走著，聽各個小圈子的話題。楊峰在講當年造假門票混進遊泳館、三年沒被逮著的傑作，李剛在講偷酒精燈回宿舍煮雞蛋，周棟在講去楊柳青拉練那天的糗事，林波在講北戴河實習期間買螃蟹吃的美好回憶…我聽得津津有味，七嘴八舌中，彷佛自己蒼白的大學生活正被一層層塗上了色彩。
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扭頭看去，老大說碰巧遇到一個老朋友，要我去打個招呼。
我跟著老大走進串吧裏麵的一個小包間，看到當年天津醫學院一哥們兒，曾經一起踢過幾次球的。他身邊一小姑娘，對比之下頓時感受到什麽是青春。沒有皺紋色斑的光潔皮膚、毫不耷拉的明亮眼睛、紅潤的嘴唇，讓我感覺像是看著女兒一般。
老大介紹道：“李耀、程旭東，咱們一起踢過球的，還記得嗎？這麽巧，今兒撞上了！李耀五天前才從美國回來，真難得大家能湊一起。”
程旭東熱情地握手、寒暄，要我們坐會兒、又張羅著要我們一起吃點兒。
我推辭道：“別別別，那邊的串兒還吃不完呢，我們打個招呼就走。”
程旭東道：“李耀，咱哥倆二十多年沒見了吧？今天也算有緣千裏來相會，給我個機會，款待一下美國專家！這串吧我熟，老板我哥們兒，想吃啥有啥！瞧得起我就坐下喝點兒、吃點兒！”
老大一屁股坐了下來，大咧咧地笑道：“那我可點大蝦啦！”
程旭東道：“大蝦算嘛？點龍蝦！還有三文魚、大螃蟹！李耀，美國吃不著的，今兒管夠！”
我笑道：“千萬別！你說的這些美國全有，而且比國內便宜多了。我們就過來打下招呼，不打擾你們啦。”我看了一眼小姑娘，程旭東咋咋唬唬的，小姑娘被冷落一旁，居然不生氣，也笑眯眯地幫腔留客。
程旭東叫道：“急什麽？同學聚會，不到深更半夜、喝趴下幾個，結束不了！再說外麵還熱著呢，在這兒吹吹空調、喝上幾杯，涼快夠了再回去也不遲。馬天佑，我們常見，就不客氣了；李耀，你是遠方來的貴客，我得照顧好了！說來聽聽，想吃點嘛？菜單上有的不用說，沒有的我也能給你弄來！”
這份熱情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不知道該怎麽拒絕。老大一把拉我坐下，笑嗬嗬地說：“旭東豪爽、愛交朋友，甭和他客氣！難得有這機會，想吃啥就直說！”
我想想道：“說真的，我還就懷念以前學校門口的煎餅果子，西南村的桂林米線。這麽多年了，還有這些小食攤嗎？”
程旭東接腔道：“真是老天注定咱哥倆要一起吃飯，怎麽那麽巧，我就也好這一口！天津的煎餅果子那是一絕呀！這些年我也走南闖北去了不少地方，外地那叫嘛？也配叫煎餅果子？咱這兒的才是正宗！你知道天津的煎餅果子用的嘛材料？是小米麵、黃豆麵摻綠豆粉，要不怎麽那麽爽口呢…”
程旭東滔滔不絕講起來，好像他家就是做煎餅果子的，從麵到蘸醬說得一套又一套。這中間小姑娘出去了，服務員上了六個冷盤，分別是夫妻肺片、水晶肘花、涼拌海蜇、脆黃瓜、皮蛋豆腐、五香花生，紅紅綠綠一桌子。顯然我們來之前，程旭東已經點菜了，這個量也絕不是兩人份，真有誠意的。我看得食指大動，老大則抄起筷子早吃上了。我對打擾了人家的二人世界有些抱歉，但看老大泰然自若的樣子，好像很深的交情，也不好掃興硬拉老大離開。既然已經來了，也就感謝神賜下這樣豐盛的晚宴，享受久違的美味。連日來一家人都跑醫院，飯菜全是湊合，這是回國後的第一次盛宴。
程旭東沒怎麽吃，一直說著話，冷盤上來也不聊煎餅果子了，問起我工作的大學，所在州的環境，我如實講了，告訴他北卡州氣候溫和、森林覆蓋率高，算名列前茅的宜居城市。
程旭東又問：“你老兄花園別墅都買了？”
我笑答：“國內叫得好聽，其實就是帶草坪的房子。中產階級都供得起。”
程旭東追問道：“怎麽著也是二層小洋樓，夠寬敞吧？”
我說，“美國地廣人稀，比國內肯定寬敞。我們家四個臥室、三個衛生間，足夠住了。”
程旭東又問了許多生活方麵的問題，交通、醫療、物價等等，好像有移民打算，我認真一一答了。
說話間，熱菜又上了。程旭東似乎還有點歉意地解釋，不是什麽名貴菜肴，沒有鮑魚海參，虧待老大這個青島人了。今天主題是回憶大學生活，所以點的全是懷舊餐。什麽魚香肉絲、八珍豆腐、香酥雞、清蒸魚、幹煸四季豆、蠔油芥蘭，外加一盆西湖牛肉羹。幸虧包間桌子大，也擺得滿滿的。
我歎氣道：“這些年在美國落下個毛病，見不得浪費，尤其這麽美味的食物！旭東你這麽點菜，是要把我撐死、還死不瞑目的節奏啊---”
話音未落，小姑娘回來了，手上提著兩個打包的煎餅果子！旭東大笑道：“這是你點的，可怨不著我！”
我不由叫道：“哎呀，這怎麽好意思，怪我多嘴了！害你大熱天跑一趟！”
小姑娘不知去哪兒買的，想來不近，臉都紅了。她開朗地笑道：“有嘛不好意思，我也愛吃這個！趕快趁熱吃，擱久了果蓖兒就不脆了！”
程旭東愛憐地拍拍她，說：“看你熱得這一臉汗！去洗把臉吧。”
小姑娘嬌嗔道：“又支使我！人家肚子都餓了！”
程旭東道：“乖！洗個臉洗洗手再吃。你看，好菜都沒動、等著你哪！”
小姑娘做個鬼臉，夾了塊水晶肘子塞嘴裏，起身離開了。
我們都放下筷子等她，老大笑問道：“你小子從哪兒騙來的小姑娘？”
程旭東道：“什麽話！我明媒正娶的媳婦兒！去年國慶剛辦的婚禮。嘿嘿，二婚低調，沒請什麽老同學。”
老大瞪大眼睛，驚奇問道：“你和那誰，真離了？”
程旭東道：“早離了！你可別瞎猜啊，和卓卓一點關係沒有。離了好幾年我才認識她的！”程旭東喝了口酒，歎道：“我前妻，唉，不提啦！反正我學了乖，什麽相貌身材家庭學曆的，我啥都不挑，就要一個溫柔聽話的。“
老大笑罵道：“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人家相貌身材都挺棒，配你綽綽有餘！“
程旭東得意道：“活了大半輩子，眼光在這擺著呢！“
說話間小姑娘回來了，洗去淡妝，出水芙蓉般更加明豔。老大笑道：“旭東，還沒給我們正式介紹一下呢！“
程旭東道：“方一卓，小名卓卓，師大外語係畢業，現在育傑中學當老師。畢業沒多久就嫁了我，小孩兒、玩心大，總惦著出去見識見識！幫太太完成心願義不容辭啊！我準備讓她去美國生孩子，你們說怎麽樣？“
老大差點把一口啤酒噴出來，笑道：“你小子，絕！“
我不明所以，答道：“好啊，直接生一美國公民。有什麽我能幫忙的？要我幫你聯係加州的月子中心嗎？“
程旭東道：“兄弟，話說到這兒，還真得你幫忙。我們不去月子中心，人雜，影響不好。我琢磨著，找個知根知底的可靠人家，住幾個月，那才是深度體驗美國生活呢！我們按月子中心的標準付費，就用一個房間，絕對雙贏啊。“
老大笑道：“找什麽呀！李耀家就合適。“
我本以為老大又開玩笑呢，接下來發現三個人都盯著我看，不禁笑道：“你們說著玩呢吧？”我看著卓卓，用英文問她真懷孕了嗎。
卓卓聽懂了，認真回答Yes, I am。
我順口說了句恭喜，看看旭東，說道：“我們應當生養眾多，遍滿這地。旭東，這個年齡有勇氣再做父親，佩服！”我們碰了下杯，旭東謙虛道：“像你學習，一兒一女多好啊！”
我想想說道：“到我家住幾個月生孩子，這有點太突然了。我得和老婆商量一下再答複你。”
程旭東道：“理解理解，不急不急。預產期明年呢，一切都在籌劃階段。我們同學裏也有不少出國的，李子信、胡大偉，你們還記得嗎？每次打電話都邀請我去玩呢！我是正好今兒碰上了隨口一說，你別當回事。”
我不好意思解釋道：“你這話說的，我可沒怠慢的意思。我們家吧，我太太管事。比方暑假出去玩一趟，去哪兒、玩什麽，都是她和孩子們安排。我就是司機、保鏢兼付帳，不操心的主兒。再說這事，卓卓真去的話，不也隻能是我太太照顧？所以一定得聽聽她的意見我才好決定。”
旭東說我多心啦，他沒別的意思，自罰一杯。老大說道：“都是兄弟，甭說那麽多了！李耀我熟，他是沒把握、不隨便應承的個性。但答應了，那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才叫兄弟！來，恭喜你老來添丁進口，咱們幹一杯。”
剛才的串兒加上冷盤，我已經吃差不多了，這時把煎餅果子當主食吃了幾口。說實話美味當前，煎餅果子不算什麽，難得是一片心意。我再次謝謝卓卓，說：“你如果真去我們那兒幾個月，飲食上可得委屈啦。絕對沒這麽地道的煎餅果子！我們那裏的中餐館，手藝可比任何一家天津的館子都差遠啦！”
卓卓道：“沒事兒，我愛吃西餐。麥當勞的巨無霸，我一頓能吃三個。披薩客也是我的最愛。”
我笑道：“那好，你和我女兒能吃到一塊兒。”又問她平時喜歡做什麽，卓卓說喜歡跳街舞、打遊戲、實驗日韓料理。我一邊聽，一邊暗暗為旭東擔憂。這根本兩代人，代溝之深，不知怎麽一起生活。
這時老大掏出手機看看，笑道：“不得了，大家以為我喝醉迷了路，連串吧都找不著了！我們得回去啦！旭東，啥時候帶老婆孩子來青島玩，保證好吃好喝好招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