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從來風雨表,礎潮月暈先知曉。炮火烽煙逃不了,橋頭堡,衝鋒路上先推倒。
儒道僧尼風脫帽,五湖四海雲飛繞。北大清華蛙亂吵,街頭草,紛紛飄舞無人掃。
——《漁家傲》
王長新鐵了心要學聶元梓。在大字報被揭,遭到領導批評以後,不但沒有轉變思想,反而認為這是黨支部壓製他的革命行動。所以,他不僅在教師中串聯,而且在學生中鼓動。一些平時不愛學習,不守紀律,或受過學校批評處分的學生,聽說王長新老師貼了學校領導大字報,都認為他勇敢,從心裏佩服他的英雄壯舉。王長新見有學生支持,心裏有摸不著的高興。他把最近聽到的關於清華附中學生成立紅衛兵組織的消息告訴了學生。學生問“紅衛兵是幹什麽的?”他說:“紅衛兵是反對修正主義,保衛無產階級專政的革命組織。”
“我們學校能不能組織紅衛兵?”忽然有一個學生問。
學生的話使王長新又開了一竅,他想要有紅衛兵,力量就大了,勸導他們比勸導施惠雨那樣的書癡木頭橛子要容易的多。於是他立刻肯定地說:“可以!首都行,我們這裏為什麽不行?關鍵是你們得有個領頭的。”
“老師,我們請你做領頭的,行不行?”
“這不行,我不是學生。”他知道自己是老師,不宜加入學生組織,他讓學生自己回去醞釀。
汪月輪、齊力舉、鄒同奮、施惠雨四個人,晚飯後在一起閑聊。首先談到王長新的大字報。
齊力舉說:“王長新大概腦子進水了,一派胡言亂語。黨支部哪來的八大罪狀,我們怎麽不知道。”
“確實進水了,進的是聶元梓放的水。“鄒同奮有同感。
“這個水和聶元梓的水都是帶有濃厚的政治味道,刺激性很大。《人民日報》都讚揚了,所以不能等閑視之。”政治老師汪月輪從政治角度分析,認為問題並不簡單。
“王長新大概鬼迷心竅。自己被鬼迷了,還想迷別人,他勸我讓我支持他,我沒有答應。你們想,運動剛結束,學校才平靜了兩個月,他又要鬧,這不是瘋了嗎?”書癡施惠雨提到王長新就生氣。他是一個兢兢業業,迷於讀書,迷於教書的人。
“現在形勢不大好,不關心政治還不行。看看5·16《通知》,看看關於文化大革命的’十六條‘,看看《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這篇社論,真是風聲鶴唳啊。想躲避也躲避不了喲!”汪月輪進一步分析了目前的形勢,也是在勸導施惠雨不要再書生氣十足,每天埋頭在書堆裏了。
“聽說首都學校已經鬧起來了,清華附中學生還成立了‘紅衛兵‘組織。說不定哪一天就傳到澎州市來了。”鄒同奮談到此憂心忡忡。
“不管他們怎麽鬧,我教我的書。”書癡施惠雨堅持自己的想法,還是那樣癡頭癡腦。
“老兄,樹欲靜而風不止,到時你就知道了。”齊力舉經過了幾次運動,深有體會。
施惠雨聽他們一說,真有些發愁了。從反壞鬥爭,到社教運動,他算一算,好多時間被浪費了,書也讀的少了。
自從王長新在校園內貼了大字報,學校裏就不平靜了。教師在議論,工人在議論,學生在議論,滿校院內都在交頭接耳。有的批評王長新無事生非,有的指責學校黨支部領導運動不積極。一部分老師不安心教書,一部分學生不安心學習。整個學校像一瓢水在晃動著,水隨時都有溢出的可能。
高三學生王純金、張傳生兩人,把《人民日報》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用大字報的形式張貼出來。有的學生則在上麵留言責問:“我們學校有沒有牛鬼蛇神?要不要橫掃?”
學校領導叫班主任找有關學生,勸說他們把大字報揭了。學生振振有詞地說:“報紙上都能登載,為什麽我們不能抄寫?”
班主任說:“抄寫是可以的,但不要張貼傳播。”
學生說:“報紙可以向全國傳播,我們幫它在學校傳播一下有什麽不妥?”
“在學校貼大字報,影響教學。”班主任還是力勸學生揭掉,但話聽起來已是慘白無力了。
“我們的社論大字報,是鼓勵學生幹革命,隻會有好的影響。”學生還是堅持不揭,理由似乎十分充足。
班主任說服不了學生,便親自去揭了大字報,誰知這一行動引起了部分學生的極大不滿。
學生說:“不準貼大字報,我們就貼小字報。”
第二天,學校的牆上就出現了一些小字報。小字報內容簡單,但很尖銳。有的說:“不準貼大字報,就是阻礙群眾運動。”有的說:“假洋鬼子,不準阿Q革命。”有的號召說:“同學們起來,揪出東山中學的牛鬼蛇神,看看他們是什麽樣子。“
在大字報和小字報的煽動下,有一些學生不上課了,聚在一起討論:學校裏誰是牛鬼蛇神?首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倒黴的芮環琪。因為他們每天放學回家都要經過學校大門,經過大門,便常常見到芮老頭,常常見到芮老頭,便常常聽人說他是右派。
確定獵物以後,一群獵鷹便呼啦啦地跑到傳達室抓捕芮老頭。老芮正準備出門到各個辦公室去送報紙,卻被學生圍住了。他不知什麽原因,正待要問。學生卻搶先發問:“老頭,你是不是牛鬼蛇神?“許多學生不知道他姓什麽,即使見到”芮“字也不認識。
老芮摸不著頭腦,愣愣地答道:“我既不是鬼,也不是神,我是人。“
“老頭,你是不是右派?”學生問。
“是!”老頭爽快地回答,不管真假他都習以為常地承認了。
“那你就是牛鬼蛇神!”學生肯定地說。
“不,我僅是右派,而且是打折的右派。”老頭也肯定地說。
“你看過《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那篇社論嗎?”學生問。
“看過,但與我沒有關係。”老頭堅定地說,他隻肯承認自己是右派,而不認為自己是“牛鬼蛇神“。
“社論就是指你們這些人的。“學生也堅定地說,認定老頭是”牛鬼蛇神“。於是學生不再容他分辨,把他更緊地圍了起來,逼著他交待問題。
芮環琪說:“我的問題已經交待過一百遍了,沒有什麽再交待的了。“老芮的話,不是誇張,這些年來,交待的即使沒有一百遍,也有九十九遍。
“不行,我們不知道,今天你得向我們交待。“
老芮想,你們這班毛孩子算什麽,我再沒有地位,也不能任你們擺布啊!他抱起報紙又要出門。可學生把他圍得水泄不通,使他動彈不得。他急了,大聲說:“你們讓開,不要耽誤我去送報紙。“
可是,學生毫無讓開的意思,一個勁催他交待問題。
老芮說:“問題都在檔案室了,你們看去吧!”
學生不知檔案室在哪裏,還是不讓老頭挪動。
正在爭得難解難分之際,馬車司機史師傅見了,走過來問明原因,便叫那群孩子讓開,不要妨礙芮師傅工作。學生不願意讓。老史用手一撥,兩三個學生便倒退好幾步。學生還不想讓芮老頭走。老史發脾氣了:“兔崽們,誰都想欺負這個老頭嗎?再不讓開,老子揍扁你們。”
學生見史老頭發脾氣,一個個連忙躲開。他們知道老史力氣大,鞭子厲害,不好惹。便對芮環琪說:“老頭,算你今天運氣好,遇見救駕的。我們走,今後再和你算賬。”
這群學生今天沒有取得最後勝利,心猶不甘,他們研究再尋找下一個目標。但是不了解情況,不知道下一個目標在哪裏。於是決定去找王長新老師。
王長新見學生開始行動起來,高興得心花怒放。根據學生的要求,他把趙野、周興、藍奉先、沈子平幾個有曆史問題的人都告訴了學生。學生知道後喜出望外,他們沒有想到東中有這麽多可鬥的“牛鬼蛇神”。
根據王長新提供的名單和地址,學生滿校園尋找鬼神。結果把趙、周、藍、沈幾個人都驅趕到露天廣場的主席台上,進行批鬥。說是批鬥,其實隻有鬥沒有批。因為沒有長篇批判稿,也沒有真憑實據的材料,隻是七嘴八舌,推來搡去。有人把這一情況匯報給校領導,果書記立刻叫向秘書去製止學生,不要胡抓亂撓,亂鬥亂打。
向秘書勸學生回到班級上課,不要耽誤學習。
學生說:“國家都出修正主義了,還上什麽課。我們首要任務是幹革命。”
“幹革命也得有領導,有秩序。“向秘書耐心地勸說。
“學校不領導我們幹,怎麽辦?“
“你們學生的任務是學習,等學好本領才能幹革命。“向秘書繼續耐心地勸導,但是他的話沒有說服力。
“我們等不了,現在就想幹了。“
“你們還年輕,不知道怎麽幹。“
“你太小看我們了,我們比劉胡蘭還大兩歲呢。“學生不承認自己幼稚。說來說去,就是不願意回班上課。
團委胡書記見向秘書勸不了學生,便連忙通知各班班主任出麵,把學生勸回教室。班主任聞訊後立刻到現場,認領自己的弟子。連勸帶拉,把他們拉回教室,總算暫時解決了問題。
學校知道問題並未徹底解決。便決定由教導處出麵,立即召開全體班主任會議。會上,萬主任向大家介紹了剛發生的學生亂鬥教工的情況,要求各班班主任看好班級,加強管理。對於個別不聽話的學生,要進行家訪,請家長幫助做工作。
“對那些領頭瞎鬧的學生,學校應執行紀律,給予處分。“有班主任提出建議。
“不行啊,這是一個非常時期,還是耐心做思想工作為好。”主任謹小慎微地說。她畢竟是經過多次運動的人。
參加會議的副主任黃英蓮也不主張處分學生。她提出由教導處出麵,找領頭的學生談話做思想工作。
“這個方法是可行的。但是,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誰是領頭的。”萬主任說。
“可以先摸摸情況,請班主任們幫助了解了解。”黃副主任想了個解決的辦法。
“讓我們做思想工作,去家訪,都可以。要找出領頭的就難了。”許多班主任都發表了這樣的意見。
萬主任知道,許多班主任都有私心雜念。如果是讓他們推薦什麽積極分子,先進同學,肯定會滿口答應,態度積極,即使不夠條件的也會推薦上來。如今讓他們舉報鬧事帶頭人,這卻不是為班級爭光的事,誰都不願意這樣的典型人物出現在自己班級裏。萬主任深知班主任的心理,所以也不想讓他們為難,便說:“這個情況還是我們教導處去了解吧。”
會議結束後,班主任便紛紛排查自己班裏的情況,分別找有關學生做工作。
程振聲會後立即采取行動。他首先把班長找來了解情況,查問這兩天有沒有逃課的學生。
班長說:“薑吾誌同學來校了,卻沒有上課,不知到哪裏去了。”
“有沒有參加一些同學瞎鬧?”老師問。
“不知道。”
“有幾節課沒上?”
“一個上午都未進班級。我們還以為是老師找他談話。”班長說。
“還有別的同學逃課嗎?”
“沒有了。”
“你回到班級把薑吾誌喊來。”老師吩咐。
程振聲回憶一下,上午學生鬧事的時候,他也去了,卻沒有發現薑吾誌在場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其實,在向秘書去勸阻學生的時候,薑吾誌第一個就溜了。因為快下課了,他也沒有敢進教室,便偷偷溜出學校,回家了。
薑吾誌來了,程老師一臉慍色,冷冷地問:“上午你幹什麽去了?”
“沒幹什麽。”
“為什麽不上課?”
“我耽誤了。”
“什麽事耽誤了?“老師緊追不舍。
“看熱鬧。”他被追得無處躲藏,隻好說實話。
“什麽熱鬧,吸引你課都不上?”
“看鬥老師。”
“胡鬧,這也是熱鬧嗎?老師是可以隨便鬥的嗎?誰出的主意?”
“高中同學。”
“你也參加了嗎?”
“沒有,我隻是看熱鬧。”
“去了,就是參加了,不要抵賴!”
“老師,我確實沒有參加,沒有動手,也沒有動口。”
“你本來就好說好動,這樣的場合能袖手旁觀啊!”
“不信,你去問問他們。”
“誰?”老師想乘機打聽一下,誰是領頭的。
“高中李學良、張士棟他們。”
“你知道這是違反學校紀律嗎?”老師把話又拉回到薑吾誌本身上。
“不知道,他們說這是革命行動,我就去了。”
程老師知道他這個學生是打鼓上牆頭的人,隻要聽說哪裏有熱鬧,便循聲而去。於是教育他幾句,便讓他回班級去了。
數學組卓誌升老師回到班級,了解到他班參加鬧事的有耿彥輝、李學良。便把這兩個人找到辦公室談話。問他們為什麽不上課而去圍攻老師。
耿彥輝說:“我們鬥的不是老師,是牛鬼蛇神。”
“凡是學校工作人員,都是老師,目無師長,無組織無紀律。”老師斥責道。
“我們是響應黨的號召,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李學良振振有詞。
“你知道學校誰是牛鬼蛇神,盲目無知,亂來一套。”
“我們調查了解了。”
“你了解誰了?”
“我們問過——”李學良剛想說出姓名,見王長新進來了,便立刻止住。
“問誰了?”卓老師追問。
“我們沒問誰,我們曾經在‘四清運動’中打聽到的。”還是耿彥輝腦子轉得快,立刻把話接過去,免得把王老師賣了。
卓誌升老師在上高校時是調幹生,年齡比較大,有一定的工作經驗。見王老師進來了,學生立即遮遮掩掩,便知道內中必有原因,再想起上午李學良幾個人找過王長新,便知道七八九了。但考慮到老師之間的關係,便裝著相信學生的話,沒有再追下去。在繼續一番批評教育之後,便讓學生回去了。
杜誠一貫遵從領導的指示,對上麵布置下來的任務是百分之百的完成。這次當然也不例外。他的工作作風一向以嚴細聞名。這次問題又牽扯到政治,他就更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大意。回到班級,他把所有的班幹部都找了一遍,問他們班級裏有沒有參加揪鬥老師的人。大家一致反映,褚壽貴參加了。
杜誠叫班長把褚壽貴叫到辦公室來。班長去了好大一會,回來報告說:“他不願來。”於是老師隻好親自去叫,但還是叫不來。
褚壽貴這個學生,個子比杜老師還高,身體壯壯的,胖胖的。上課時發蔫,下課後搗蛋。能吃能喝,就是不學習。麵對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杜老師叫不動,也拉不動,僵持了好長時間,最後老師隻好說:“你既然不肯到辦公室去,那麽晚上我到你家去,找你父母談。”誰知這一著很起作用,他隻好咕咕噥噥,極不情願地跟隨杜老師去了辦公室。
進了辦公室,他往桌子邊一倚,一條腿晃動著,頭轉向窗外。杜老師讓他站好,他像沒有聽見一樣。老師生氣了,拍桌子訓斥道:“站好!進了辦公室,一點禮貌也不懂!”
沒有用,學生望一眼老師,依然故我。杜誠老師是個老實人,平常講不出多少大道理,也缺少魄力。調皮學生看清他這一弱點,一不怕他,二不聽他。辦公室有幾個老師看不順眼,走過來幫杜老師批評教育學生。
褚壽貴見自己的行為引起了眾怒,立刻感到孤立無援,再也傲慢不下去了。這才慢慢把姿勢調整過來。
“你們為什麽要去揪鬥老師?”杜老師直截了當地問,一句引言也沒有。
“為了幹革命。”學生生硬地回答。
“胡鬧,革命是這樣幹的嗎?”
“你說怎麽幹?”學生以攻為守。
杜老師還真不知道眼下的革命該怎麽幹,一時竟然語塞。氣得嘴唇發紫。教研組長黃少傑見狀連忙過來幫忙。
“你們滿校園亂跑,破壞秩序,影響教學,這叫什麽革命?”黃少傑把球又踢回給學生。
“我們破壞的是修正主義秩序,影響的是修正主義教學。”學生的話和清華附中學生說的是一樣的腔調,不知是從哪裏學來的。杜老師奇怪,他這個一向不肯學習的弟子,什麽時候學了這樣有水平的話。
“你知道什麽是修正主義?學校哪些東西是修正主義?”黃老師進一步問他。這回該學生語塞了。他隻會人雲亦雲,哪裏分清什麽叫修正主義。
“搞不清就不要胡來。胡來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你還是回班級好好學習吧,掌握知識,才能認清是非。”黃老師見他卡殼,乘機又教育他幾句。
“黃老師說的很對,學習才能心明,心明才能眼亮。”杜老師順勢加強對學生的教育。
褚壽貴見形勢對自己不利,便轉身想走。杜老師立刻止住他說:“你不能走,你必須認識錯誤。”
“我有什麽錯誤?”他是不斷犯錯誤,卻又從來不肯認錯的學生。
“不請假,隨便不上課,錯不錯?”
“不錯!”又不認賬。
“那麽,我去問你父母,看他們是什麽看法。“杜老師這回聰明起來,捏住了學生的軟肋。
“好,以後我保證不再隨便曠課,但我要革命。“學生隻承認錯誤的三分之一。
“幹革命也得有領導有組織有紀律,也不能誰想怎麽幹就怎麽幹。“黃老師又過來幫忙。學生知道黃老師比杜老師厲害,自己不是對手,而又在眾目睽睽之下,一無援兵,二無退路。身上發熱,心裏發毛,想立刻脫離這個環境,便表示接受老師的教導,遵守紀律,好好學習。杜老師也被學生纏得一身汗,有些累了,便讓他回去上課。
褚壽貴走出老師辦公室,心想如果是一對一較量,我才不怕你杜老師呢!回去看看其他同學今後怎麽辦,我就怎麽辦。他所想的“其他同學“分明就是一起鬧事的那些人。
雖然各個班級班主任都按領導要求,找有關學生做思想工作,並加強了班級管理,但是並沒有起多大作用。第二天校園裏又貼出了兩張大字報。
一張是《反對阻攔,我們要抓牛鬼蛇神》,第二張是《打倒一切反動的學術權威》。很明顯第二張大字報已經把矛頭指向更多的人了。
果書記、侍校長見狀,再也沉不住氣了。連忙召開支部會議研究對策。會議決定,一方麵讓所有任課老師都參與做學生思想工作,一方麵由果書記親自到教育局匯報請示。
其實,校領導估計不足,老師也非鐵板一塊。除了王長新以外,還有一些老師也已經傾向了學生。想讓這些老師去做學生思想工作,豈不是幫倒忙。
果書記到教育局把情況一匯報,原以為隻是東中出現了這種情況,其實市裏一些學校也不太平。有的學校都上不了課了。局長辦公室去了十幾個校長,反映的都是同一種情況。他們都向局長討政策,催問怎麽辦。局長一時也拿不出辦法,隻是叫校長回去,暫時采取綏靖政策,既要加強管理,做細致的思想工作,又要沉住氣,千萬不要激化矛盾,等局裏向市裏匯報請示以後,再采取切實措施。 校長書記們心急火燎地來問計,聽完局長一番話,卻又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回去。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
果書記回校以後,立刻又把侍校長、連榮副校長、王副校長、教導主任、秘書、團委書記都召集去了。他把市裏學校的情況向大家作了介紹,又把局長的話原原本本傳達了一遍,而後讓大家發表意見,研究怎麽辦。
這班人都經過多次運動,有的人運動過別人,也被別人運動過,也算是見多識廣。可是,今天的情況卻不同往日,沒有先例,也拿不出好的辦法。聽說首都學生鬧的很厲害,還傳說南京大學也鬧起來了。不知是誰指使學生這麽幹的,校長們不知道,局長也不知道。今天讓副校長們,主任們出主意,想辦法,真是趕鴨子上架。尤其是兩位副校長,平時就是謹小慎微,少說話,多幹事的人。如今在這樣的渾沌的不明朗的情勢下,讓他們發言,提意見,豈不是空想。
會議七言八語地開了半天,最後還得由兩位主要領導決定。意見主要有兩條,一是讓教導處和團委去做學生工作,穩定各班班幹部。二是讓向秘書密切注意教師動態。發現有操縱學生的老師,馬上找談話,做思想工作。
會後,大家就分頭準備去了。
向來是滅火沒有點火快。就在學校領導布置一幹人滅火的時候,王長新卻在暗中不斷地點火。他不僅在學生中煽風,而且在教師中串聯。不僅羊輝、傅從倒向了他,王左圖、伍文武、印甲岩、杜蓮也暗中支持他。所以搞得學校領導,按下了葫蘆,飄起了瓢。從早到晚應付不了。有的班級已經鬧得上不了課。有幾個教師被學生說成是反動學術權威,鬧得進不了課堂。急得教導主任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在果書記從市教育局回來的第五天,教育局書記打電話來,告訴侍校長說,市委決定向幾所問題嚴重的學校派工作組。讓東中抓緊時間做好接待的準備,並且暫時做好保密工作。
東中領導一聽喜出望外,正像大旱之望雲霓,火起之望雨水。他們暗中布置,安排工作組住地和辦公地點。
第二天早上,教育局局長又向東中打電話,告訴他們工作組上午就到,因為各人都帶有行李,讓東中派人到車站去接。
侍校長一聽,立馬叫來總務主任惠立孝,讓他早飯後馬上派車。惠立孝領了任務,立刻去找史師傅,作具體安排,特別交待,路上不要太快,一定注意安全。馬車司機老史,接受命令以後,立刻飲馬套車,準備出發。侍校長安排總務主任以後,忽然想到來人不知道是誰,與老史不一定互相認識,便把兼職接待員袁有法找來,派他立刻出發,跟車去接工作組。袁老師一聽不敢怠慢,便到大門口找馬車司機。正好老史已把車趕到門口,等著姚師傅開門。門一開,馬車便飛駛出門,一點也不比小汽車遜色。馬脖下麵的鈴鐺一個勁的響起,東山村的人都知道東山中學的馬車又出發了。車跑得很快,袁有法坐在車上被顛得上下跳動,實在受不了,便喊老史把車駕的慢一點。
“遲了,你負責啊!”老史理由十足。
“我保證遲不了,他們從市裏坐第一班車的話,是八時半,經過黃山、介閘、大胡、權河,路上得一小時半,到山頭鎮是十點鍾,我們現在也是八時半,到車站就是步行也來得及。二十分鍾準到。袁有法真是中草藥中的路路通,算得一清二楚。老史隻好心服口服,便放慢了速度,老袁的屁股也舒服了一些。
到了車站,他們等了近一個小時,才接到工作組。領頭的是教育局人武科的肖科長,袁有法自然認識,上前打個招呼,握握手,算是接待了。此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二中的李校長,另一個是六中的左書記。袁有法都認識,便滿臉熱情地和他們親切握手,連說“辛苦,辛苦。”“辛苦”以後,袁有法幫他們把行李搬上了車,坐到車上。肖科長曾經來過幾次,坐過老史的馬車,屁股受過鍛煉,所以一上車心理就有準備,另外兩個新客,並無什麽擔憂,隻感到坐馬車新鮮。
車行駛在路上,袁老師關照老史把車趕得慢些、穩些,讓客人們盡量舒服些。
馬車是硬木板做的,又沒有軟墊子。又是初夏,大家穿的都是單褲。可想而知,屁股的滋味。不過,那時當官的屁股沒有現在官爺們屁股嬌貴,在馬車上顛簸,雖然不舒服,倒也挺得住,倒也沒有怨言。覺得比背著行李步行好多了。
車正在行走,馬忽然嘶鳴起來。好像說:“白來——,白來——”。工作組聽了,信心減去了一半。老史和袁有法都沒有聽懂,還在不斷地向客人介紹東中情況。
工作組進校後,立即聽取了校領導的匯報,學校領導急切地想知道工作組帶來的是什麽靈丹妙藥。肖科長對果書記和侍校長說:“現在中央已經向清華、北大派了工作組,省委也向南大等高校派出了工作組。上行下效,市委、教育局也決定向問題比較嚴重的學校派工作組。臨行前領導交待我們要挺起腰杆,和學校領導一起大膽地把文化大革命領導起來。要變被動為主動,把運動的領導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對於別有用心的人要加強批評教育。”
果書記和侍校長回憶一下近兩個月的情況,他們確實一直處在被動地位。對上吃不透精神,對下拿不出得力措施。總盼著天空晴朗,誰知不斷地雲來霧去。總想著抓住正確的綱領,卻又飄忽不定,總是抓不住。現在既然上級明確指示要抓運動領導權,要爭取主動,就好辦了。但如何抓,抓什麽,還得和工作組共同商量。
下午,工作組和學校黨支部成員舉行了聯席會議。共同討論如何抓好運動,平息動亂,穩定教學秩序。會議開了三個小時,提出了五條措施:
一、宣布學校成立文化革命領導小組。由肖科長任組長,果書記任副組長,成員有李校長、侍校長、左書記。
二、學校裏一切有關文化大革命的事情均由文化革命領導小組負責。教學則由王副校長和萬主任、黃副主任負責。行政後勤由榮副校長、惠主任、仇副主任負責。
三、加強紀律,維護正常教學秩序。師生員工都要按時上下班,不準無故曠工,曠課。
四、可有組織的寫革命的批判文章。在指定地點張貼或者辦專欄,不要亂寫亂貼,影響校容。
五、加強保衛,注意安全,嚴防傷害事故。這工作主要由向秘書負責。
這幾條既策略又全麵。它公開表明黨支部是支持文化大革命的。同時宣布“運動”領導權應掌握在黨的手裏,而不是在個人手裏。這五條還表明,既要抓革命,又要抓教學,二者不可偏廢。各方麵工作都有專人負責,各司其職,有條不紊。
第二天召開了全校師生員工大會。會議由侍校長親自主持,並介紹了工作組成員。而後由肖科長代表工作組和東中文化革命領導小組講話,闡明當前的形勢和任務。強調全體師生員工既要投身革命,又要抓好教育教學工作。既要積極參加運動,又要嚴格遵守紀律。最後宣布文化革命領導小組製定的五條。
他們本以為這五條考慮全麵,天衣無縫,誰也挑不出毛病。可以把運動納入正確軌道。他們也許不知道,這些措施首先阻礙了一些人自由主義野心的膨脹,他們絕不會心甘情願龜縮在蝸牛殼裏不動。
大會以後,學校布置各個教研組組織人員寫批判吳、鄧、廖“三家村”文章,出大字報專欄。又安排學校書法家惠立孝主任書寫“反對修正主義,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大幅標語。表明領導班子對運動是積極的。
王長新一幫人,見工作組進校,與黨支部一起抓運動的領導權,剛動起來的學生,又都被圈回教室上課,像一口吞了二十五個小老鼠,百爪撓心,坐立不安。他找了羊輝、傅從等人,共同商量對策。
王長新對他們說:“工作組進校,表麵是領導文化大革命,實際是為了約束革命,撲滅革命之火。學校組織貼出的批判專欄,內容早已過時,而且都是報紙上說過的話,這種批判不痛不癢,完全是為了騙人。”
“現在我們該怎麽辦?他們會不會秋後算賬?會不會整我們?“傅從每到艱難時候,總是提心吊膽,徘徊不前。
“不怕。這場革命是由中央發動的,我們大方向是正確的。聶元梓的行動,早就得到中央的肯定,我們還怕什麽?”王長新鼓勵他們。
“聽說派工作組也是中央決定,我們到底該聽誰的?”羊輝自運動以來,一直是耳聽八方,目觀四路,不斷地在收集情報。此時他也有些遊移不定。
王長新有些擔心了,若學生被壓製住,這幾位老師再膽怯畏縮,剩下自己,孤立無援,將來勢必挨整。心想,無論如何得先穩住他們。他說:“我最近得到一個消息:南大學生已經起來了,正在批鬥校長。南北烽火連成一片,對我們十分有利。我們必須堅持住,繼續幹。”
“怎麽幹?”傅、羊兩人都拿不出主意。
“要講究策略。他們批北京‘三家村’,我們批學校地富反壞右,他們強調紀律,我們強調自由。保證能吸引學生。”還是王長新頭腦活,點子多。
於是他們分頭找其他幾個誌同道合的老師,寫揭發批判學校裏的四類分子的大字報。這些人已被批熟、批爛、批過一百遍,反正工作組也無法阻攔。他們還決定,大字報的專欄叫“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果然大字報專欄貼出以後,吸引了廣大學生。因為北京三家村的人,學生不認識。他們做了什麽,於學生也沒有多大關係。而學校裏的地富反壞右在自己身邊,天天看得見,聽得著。吃一個鍋裏的飯,飲一個井裏的水,吸一個院裏的空氣,不關心行嗎?不小心行嗎?
於是剛平靜兩天的塘水又波動起來,剛拴了兩天的野馬,又脫了韁,在校園奔騰起來。
施惠雨耳聽國內形勢,目觀校園情況,深感憂慮,便填了一首《望江東》的詞,貼在王長新他們大字報的旁邊,既不遠離,也不入欄。王長新猜不透是什麽意思。學校領導看了也一時搞不明白這個書呆子內心是怎麽想的。詞曰:
風雨飄飄已春暮,看不見,鶯飛語。漫天隻有戰旗舞。更聽得,擂天鼓。
狂飆萬裏吹雲樹,馬奔走,難留住。江南江北燕飛去,鎖不住,龍蛇虎。
齊力舉、鄒同奮、程振聲、汪月輪等和施惠雨有同樣的心情,他們認為目前學校哪裏還能平靜地搞教學。汪月輪教高三政治,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時間,學生卻思想混亂,不安心學習,到時如何上考場。程振聲、施惠雨教初三學生,也有升學問題。雖然不比高考難,但35%的升學率,壓力也不小。齊力舉、鄒同奮分別帶初中二年級和高中一年級外語,沒有升學壓力,但課堂紀律混亂,也無法完成教學任務。過去教師的精力主要放在教學上,而現在卻主要放在搞運動上。其實不單他們急,領導比他們更急。校長、書記每年這個時候,精力都是集中在畢業班上。特別是高考,那是衡量學校水平的標尺。校長老是在書記麵前說:“怎麽辦?怎麽辦?”書記也總是唉聲歎氣,拿不出辦法,唯一可以安慰校長也安慰自己的話是:“全市、全省都這樣,人家怎麽過我們就怎麽過吧!”他們總盼望運動能很快結束,留一個月時間讓他們抓抓教學。但形勢總向壞的方麵發展,毫無結束的跡象。
正在他們心急如焚的時候,中央下達了通知:高考推遲半年進行。他們都感到愕然,這是建國以來沒有過的事情。隻有抗日戰爭時期,北方淪陷,大學南遷,才影響了招生不能正常進行。現在國家沒有到那樣的危急關頭啊,為何做出如此決定。但他們不敢懷疑,不敢責問,隻有執行。並立即向全校師生宣布。但要求高三教師要帶學生參加運動,抓好管理。至於其他年級如何安排,他們還得請示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