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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紅衛兵起

(2024-01-17 12:06:08) 下一個

 

新生文革鼓聲高,全國江河水湧潮。

夏日炎炎風不到,青蟬樹上大聲號。

這首詩反映了1966年夏天東山中學廣大教工和領導們的心情和感受。

聽說中央決定高考推遲半年,王長新等人喜出望外。這樣他們就可以把高三學生解放出來,一心一意參加文化大革命,並且在他們當中鼓動也不算違法,工作組和校領導也無理由幹涉。想到此,他便首先去找羊輝商量在新情況下如何動作。羊輝早已通過他那位澎州市裏的同學與其首都的同學拉上了關係。所以首都有什麽動態,消息會立即傳來。據羊輝向王長新介紹:早在5月29日,清華附中的學生就成立了命名為“紅衛兵”的學生組織。意思是“保衛紅色政權”。這一天成了紅衛兵的誕生日。這也是清華附中學生的偉大之處,必將載入革命史冊。(注:這後麵兩句全是羊輝的評語)。到了6月初,首都便有十餘所中學成立了 “紅衛兵” 、 “紅旗” 、 “東風” 等組織。他們開始的造反目標是 “修正主義教育路線” 。6月上旬,都城市委向各中學陸續派出工作組,反對學生幹擾正常教學秩序,於是,工作組與學生發生了對抗。清華附中紅衛兵先後貼出一論、二論《無產階級造反精神萬歲!》的兩張大字報。接著,學生舉行集會,發表批判工作組的演說。這個集會首先得到了領袖夫人的支持。她親自到會,讚揚紅衛兵的造反精神,甚至當場宣布罷了某中學工作組組長的官。

羊輝這個消息太重要了,等於給王長新打了一針雞血。他立刻興奮起來,大叫“天助我也!”。他吩咐羊輝把傅從、王左圖、印甲岩、伍文武、杜蓮等召集起來,傳達這一重要消息。

學校文化大革命工作小組是五個人,而他們卻是七個人。姑且暫稱他們為“七人小組”吧。所不同的,一個是官方的,一個是民間的。一個是公開的,一個是秘密的。

王長新讓羊輝把從首都得到的消息重又向“七人小組”傳達一遍。這哪裏是一般消息,簡直是重大的形勢報告,有著極大的鼓舞力量。他們高興地幾乎要狂呼起來。

傅從連忙問:“我們是不是馬上也成立紅衛兵組織?”

“不行,你看,首都的紅衛兵都是學生。”印甲岩聽的時候是很細心的,他注意到這一點。

“我們也在學生中成立。”伍文武建議。

“在學生中成立,我們也不能出麵,讓學生自己幹去。”杜蓮不想陷得太深。

“當然,得讓學生先幹,他們既無憂無慮,又有闖勁。”王長新也讚同杜蓮的意見。

“現在有了領袖夫人的支持,我們還怕什麽?”羊輝勇氣十足。

“不管怎麽說,目前還隻能讓學生打頭陣。我們看形勢發展,再行定奪。”王長新真有帥才,既有勇氣,又有頭腦。

“不過學生還不知道首都的形勢,他們不一定動得起來。”王左圖有些擔心。他既想積極表現,又怕搞不好,影響自己的政治前途。

“把羊輝的消息向他們傳達一下。”伍文武說。

“傳達,也要秘密傳達,不要張揚,最好在小範圍內進行。”杜蓮比平時聰明多了,鬥爭確實能鍛煉人。

“說的對,目前還不能張揚。我們先在學生中找幾個積極分子談一談,看他們能不能把紅衛兵組織起來。”王左圖積極附和杜蓮,想博取杜蓮的歡心。

“傅從, 你和高中學生李學良、張士棟關係蠻好的,是不是找他們兩人談談?”羊輝提議。

“他們不一定聽我的,你們最好派別人去談。”傅從一聽,趕緊打退堂鼓,他是一個喜歡鬧事卻又不敢出頭露麵打頭陣的人。現在畢竟有工作組在,而且在大會上宣告了五條規定。他不想明目張膽地冒犯。但他又希望東中馬上能像清華附中那樣熱鬧起來。

王長新想叫羊輝去動員,因為羊輝掌握這方麵信息多。

“我不行,學校都知道我愛傳小道消息,認為可信度不高,領導也把眼睛盯著我。我還是避避嫌疑為好。”其實他內心也有些膽怯,目前還不敢公開暴露。

最後,大家還是一致推舉王長新去做說客。誇他是團委委員,在學生中有威信,講話有號召力。既沒有別的合適人選,王長新也就同意了。自古想要當英雄都得這樣,要敢於冒風險,振臂一呼,揭竿而起。陳勝、吳廣是這樣,劉邦、項羽是這樣,黃巢、朱元璋也是這樣。

會商以後,王長新便分別找了李學良、耿彥輝、王純金、張傳生幾個學生,向他們介紹首都紅衛兵組織的情況。特別強調,這一先進的革命組織得到了領袖夫人的讚揚和支持。學生們聽了,興奮不已,熱血沸騰。

 李學良急問:“我們市有中學成立紅衛兵嗎?”

 “還不知道。我們離市裏遠,消息不通。”王長新回答。近來他沒有去澎州,確實不知道市區的形勢。

 “如果別的學校成立了紅衛兵,我們也應立即成立。不要太落後了。”耿彥輝心裏熱乎乎的。

 “首都早成立了,我們為什麽還要等?看來這是大勢所趨,晚成立不如早成立。”王純金主張立馬成立紅衛兵組織。

 “怕就怕工作組反對,批評我們違反學校紀律。”張傳生不無擔心地說。

 王長新見幾個學生都有積極性和意願,但也存在一些顧慮。便進一步對他們說:“‘紅衛兵‘是革命組織。它的目的是反對修正主義,是保衛無產階級政權。工作組不會反對,也不應該反對。你們想,共產黨能反對革命嗎?”

 “老師說的確實有道理。我們應該放開膽子幹。”王純金力主現在就著手組織。

 “市裏其他學校都沒有組織,我們先成立,好嗎?”張傳生還有些膽怯。

 “革命有先有後,沒有先哪裏有後。我們要敢為人先。”王長新鼓勵他們。

“說的對,我們要爭第一,狀元總比亞元寶貴。”李學良居然想當狀元。忘記了期中考試,六門功課,四門不及格。

經過一番討論,最後大家形成一致意見,決定在東中成立紅衛兵組織。王長新讓他們推舉一個負責人。大家選舉王純金為領頭人,至於這個領頭人稱呼什麽官銜,他們還沒有想好。叫組長吧,太小,叫隊長吧,也不行,和農村生產隊長差不多,顯不出紅衛兵的威力,這個問題連王長新這樣的老師也一時想不出好名稱。因為他隻聽說首都一些學校紛紛成立紅衛兵,卻不知道這些紅衛兵的頭頭怎麽稱呼。看來,還得讓“包打聽”羊輝再和首都聯係。想到這裏,他便讓王純金暫不定稱呼,隻以聯係人身份出現。並且強調紅衛兵初成立,不能少於50 人。他讓各人回去秘密發動,經常與王純金聯係。有什麽問題,讓王純金找他。

這些學生,認為自己馬上要參加革命組織了,一個個興奮不已。他們都把王長新作為自己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

王長新這裏在緊鑼密鼓地暗暗地在學生中組織紅衛兵,工作組和校領導卻在按部就班地抓工作,搞批判。除了組織好高三學生停課搞運動,還得提醒他們半年後要進行的高考,勸他們不要完全放棄學習。至於其他年級,根據上級指示,課程也作了調整。政治、語文合二為一,每周九節課,一節上語文,八節上政治。政治課內容大都是報刊上麵的批判文章。這樣一來,政治老師大大欠缺,於是一些年輕的語文老師便改教政治。施惠雨卻有些不願意,強調這不是自己的專業。領導告訴他,這是非常時期,要服從革命需要。大凡一提到“革命需要”,你就不得不服從,否則就自找苦吃。施惠雨在社會實踐中已經認識到這一點。於是他隻好執行新的任務。

施惠雨是幹什麽都認真的人,而且力爭正規化。本來,新規定的政治課沒有統一教材,校領導隻要求各年級做到統一就行了。其他政治老師都是課堂上讀讀報紙,組織學生討論就算完了。唯獨施惠雨,還得天天備課。報刊上的生字生詞,他還逐一向學生解釋,還給學生分析文章的結構段意,甚至寫作特點。用教語文一樣的方法去教政治,讓領導哭笑不得,但也不好說他錯。

諸丘山則不然。他甚至上課前連看都不看,鈴聲一響,拿起報紙就上課堂。上了課堂就讀,讀完一篇,未下課,再讀第二篇,自己讀累了,就讓學生幫著讀。晚上也不備課,也不改作業。有電影則去看電影,沒電影就自己拉胡琴,倒也輕鬆,但不一定愉快。他見施惠雨那樣認真,有些生氣,便說:“老施, 都是什麽時候了,你還那麽認真!”

“什麽時候也得認真啊!老師不認真,對不起學生啊!不能誤人子弟啊!”

“書呆子,這是上麵讓我們這樣幹的,對不起學生的人,不是我們。你想想過去,我們從小學到大學畢業,哪有這種情況。連高考都可以延期,這不是荒唐透頂嗎?”

 “我們畢竟是老師,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也隻能盡量想辦法讓學生多學一點知識。”

 “老兄,你看看那些狗屁文章。無實事求是之意,有嘩眾取寵之心。除了上綱上線,給人戴大帽子,還有什麽?這樣的文風隻會害學生,學了不如不學。”諸丘山越說越生氣。

 “老諸,千萬不要這麽說,別人聽了,不知又要生出什麽是非。”施惠雨經過幾次運動,也知道得小心一些。

 “我們是老同學,在你麵前說說沒事。別的地方我也隻能憋著。”

“還是憋著吧,我們走一步看一步,不相信情況永遠會這樣。”

“隻怕愈來愈糟吧!”

“鬧下去有什麽好處啊!我想中央總會想辦法的。”

“你就等著瞧吧,我是沒有信心的。”

諸丘山的話對於施惠雨沒有多大影響,他仍在孜孜不倦的備課。

美術課、 音樂課也改變了模樣。原來設定的內容都變了,上級指示要緊跟形勢,服務政治。於是美術課就教學生畫宣傳畫。在畫批判“三家村”的時候,學生問“老師,怎麽畫?”

翟方研說:“就畫三戶人家的村子。”

學生說:“老師,你錯了。三家村是指吳、鄧、廖三個人。”

“那麽,你就畫三個人。”老師覺得不好意思,怎麽把人認成物了。

“老師,那三個人什麽樣子?我們沒見過,怎麽畫法。”學生犯難。

“我也沒有見過。”老師更犯難了。他不僅沒有見過,而且此前沒有聽說過。這不能說明老師見識不廣,因為全國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都不認識他們。

“我們到底怎麽畫啊?”學生又追問。

“畫漫畫吧!”老師終於想出辦法。

“他們三個人是幹什麽的,畫成什麽姿態和動作?”學生又問。

“他們幹什麽的,我也不知道。”這也不怪翟老師無知。因為那三個人是首都大幹部,一個澎州市山村的中學教師怎麽會知道。不過,畢竟是老師,他對學生說:“漫畫嘛,你們就隨便畫,不求形似,隻要畫成壞人就行了。”

“壞人像什麽樣子?”學生還問。

翟老師確實支撐不住了,他生氣地想:以往教學,學生都不肯發問,即使有問也容易回答。為什麽今天問題這麽多,而且難於回答。學生問壞人是什麽樣子,這實在叫他難於名狀。他想想學校裏幾個戴帽子的地主、右派、反革命分子,從外表看,樣子也不壞。就連尤天罡等幾個壞分子,也是衣冠楚楚,有模有樣。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出壞人該是什麽樣子。最後,他隻好拿起彩色粉筆在黑板上畫出三個歪鼻斜眼,青麵獠牙的怪物。對學生說:“這就是三個壞人,你們照上畫吧!”

學生一見黑板上的三個怪物,都哈哈笑起來。於是拿起筆來,紛紛效仿。老師也鬆了一口氣,算完成了這節課的教學任務。

下課後,翟老師回到辦公室喝了一杯水,準備下節音樂課。前麵講過,東中音樂、美術都是翟老師教的,所以他是學校第一個忙人。忙得平時連看報紙的時間都沒有。所以才把“三家村”看成村莊了。回到辦公室,他還生氣地想:是哪個糊塗蟲,竟然把人變成村莊。

音樂課改教革命歌曲,隻要教會學生唱就行了。估計學生不會再提出什麽難解的問題。所以作者也就不必跟蹤調查了。

現在最好上的課是體育課。首先沒有政治任務,也不需要擔當政治風險。隻要領著學生玩就行了。

許台成在體育學院上學時是高材生,他寫了許多體育方麵的理論和運動技巧。現在學校一亂,都用不上了。講理論,學生沒興趣。談運動技巧,學生說:“老師,現在是革命時代,最好教我們革命技巧。”

“我是體育老師,不教政治,也不知道革命還有技巧。”許老師認為學生的要求十分愚蠢。

“那麽,就請老師帶我們玩,隻要達到鍛煉身體的目的就行。”

“行,保證讓你們玩得愉快。”老許心裏想,這也好,不要備課,不要做過多準備。於是,體育課上,他常常讓學生打籃球、踢足球,很快一節課就過去了。學生玩得特高興。

李士茂則不讚成這種做法。他還堅持按教學大綱來,該上室內課的就講理論,不僅講體育鍛煉理論,還講生活健康理論。學生不願聽,課堂上亂糟糟。沒關係,你亂你的,他講他的。該上室外課,他按計劃:跳遠、跳高、單杠、木馬,該上什麽教什麽。學生沒精打采,有氣無力,他照常要把課上完。

 “老李,學生不愛學的,你就不要教。”袁有法向他建議。

 “不行,我是老師,學生就得聽我的。”李士茂腦子裏經常是一根筋在轉。

 “你看現在的形勢,連高考都停了,你那教學計劃還有什麽用。我認為有些體育項目停了罷。”袁有法擅長外交,是經常注意分析形勢的人。

 “胡鬧,自古哪裏有這樣辦學的?”老李一提起高考暫停,他就生氣。今年他的兒子該高考,外甥也該高考,他能不急嗎?

“全國如此,你就不要急啦。”袁有法勸慰他。

“你想想這叫什麽事啊,比如麥子黃了,該收割了,你能說:停半年再收嗎?”李老杠對著袁老師責問,好像這個決定是老袁作出的。袁有法啊,你還有法嗎?你真沒有辦法再勸他了。

盡管李老杠為兒子不能按時高考而發急,形勢仍向更壞的方向發展。

王純金、李學良、張傳生等學生突然在校院裏貼出大字報,宣布“衛東彪紅衛兵”的成立。據說隊伍有150個人。這個消息立刻傳遍了學校。許多學生正上著課便從教室裏跑了出來。齊力舉力氣大,又年青,往教室門口一站,大聲喝道:“不到下課時候,誰都不準出門。”有幾個調皮孩子剛蠢蠢欲動,見老師的架勢,便不敢動了,但心卻早飛出了窗外。杜誠正在上數學課,趙永吉、劉西富兩個調皮學生見校園裏聚集好多人,站起身就想往外跑,杜老師忙到門口擋住,他們卻從後門跑了。老師急了,忙叫學生安靜下來。學生卻七嘴八舌,課堂一片混亂,還有幾個也拉開架勢想往外跑,課沒有辦法再上下去了。杜老師說:“你們誰再違反紀律,往外跑,我就把你們的名字記下來,將來告訴你們家長。“說著,他真把小本子掏了出來,先把趙永吉、劉西富兩人記了下來。這是杜老師的法寶,這一手常常能收到一定效果。於是課堂上暫時安靜下來。

 王長新也正在上數學課,他早知道今天有戲,正等著觀看。所以上課時總是心不在焉,講錯了也沒有覺察到。學生說:“老師,公式寫錯了。“他歪著頭瞅了半天,也未發現錯在哪裏。坐在前麵的學生隻好走到黑板前給他指出來。這下他才知道,還掩飾說:”我正在考驗你們呢,看你們上課有沒有注意聽講,能不能發現問題。“學生畢竟是學生,還真以為這是老師一種新的教學方法呢。待到外麵大字報貼出,校園亂的時候,班上的鹿奇珠首先叫起來:”老師,你看,外麵出什麽事了,我出去看看。“話音未落,腳已移動。他已經加入了紅衛兵,王老師也知道,兩人心照不宣,所以他第一個跑了出去。學生見老師未予阻攔,接著又跑出去幾個。這時,王長新索性把課停了,讓學生自由活動。

紅衛兵成立之後,采取了遠批近攻的策略。對遠處的修正主義分子,因為鞭長莫及,隻能從言論上批判。對校內的權威、鬼神則采取猛烈進攻的手段。剛睡了幾天太平覺的“四類分子“,又被搞得寢食不安。在後勤工作的會計周興、看大門的芮環琪,因為和學生很少接觸,目標不大,挨鬥的機會少一些。在第一線教學的趙野、沈子平和校醫藍奉先,多數學生都認識,所以差不多天天都被光顧。

趙野被紅衛兵揪在水井旁的大樹下,逼他交待反革命罪行。趙野說:“解放前我在國民黨機關裏隻是一般工作人員。“

“說話不老實,你明明是軍統特務,怎麽說是一般工作人員。“紅衛兵李學良斥責他。這個信息分明是從老師那兒獲得的。

 “我在軍統機構是會計,隻是管賬,別的事情我沒有做。”趙野辯解。

 “軍統本身就是一個極端反動的特務組織,個個手上都沾滿了共產黨人的鮮血。難道獨有你是幹淨的嗎?”王純金的話堵得趙野啞口無言。軍統確實罪惡累累,說自己雙手幹幹淨淨,誰也不相信。趙野隻好低頭不語。

 “你殺了幾個革命者?”紅衛兵問。

 “沒有!”

 “不老實,讓他喝水。”有紅衛兵建議,於是果然有學生從井裏打出一桶水,舀了一大杯子讓他喝。因為天熱,趙野心想,叫喝就喝吧,於是咕嚕咕嚕地喝了下去。

 “到底殺了幾個人,必須交待。”紅衛兵看他喝完了水又問。

 “真的沒有!”他不敢胡說,有人命案是要判死刑的。

 “不說,再喝水!”紅衛兵吆喝著,於是有人又舀了一大杯子,命令他喝。他看看水,實在喝不下去了,不願喝。有個學生見他不喝,上去就踹了他一腳,差一點讓他摔到井裏。他隻好又勉強喝了一杯。肚子已經飽脹了。

 “殺了幾個人,快交待!”許多紅衛兵一起吆喝。

 “實在沒有啊!不信,你們去問學校領導,解放以後,我都交待過好多遍了。真有人命案早槍斃了。”

 “特務都是狡猾的,常常是死不認賬。共產黨已經被你騙了好多年,今天不交待,就逃不出我們紅衛兵小將的手。”張傳生認為即使公安機關掏不出的東西,紅衛兵也能掏出來。學生們看過《羊城暗哨》等反特故事片,最恨特務了。

“不交待,再讓他喝水!”有人又在叫嚷。於是一缸水又送到他的嘴邊,他咬緊牙關不願喝,說實在的肚子裏沒有地方盛了。但學生不管,上來幾個大個子,拉著臂膀,卡著脖子,揪著頭,捏起鼻子,硬往嘴裏灌,一連灌了兩大杯。灌的他頭暈眼花,彎不下腰,吐又吐不出,直是翻白眼。有老師見了,連忙去找學校領導,說要出人命了。侍校長一聽連忙喊了向秘書一起到井邊去,對紅衛兵說:“同學們,這個反革命分子就交給我們學校處理吧!”

“不行,你們會放掉他的。”學生不放心,他們的革命責任感很強。

“請放心,這麽多年我們不是一直把他看管著嗎?”

“那好,跑了我們找學校要人。”王純金說,聽口音,紅衛兵已經要和學校領導平起平坐了。

 這次批鬥趙野,紅衛兵感到很痛快,比上課有意思多了。王純金也認為初戰告捷,顯示了紅衛兵的戰鬥力,就連學校領導也不敢硬行阻攔。

 晚上,王長新去向王純金、張傳生祝賀,讚揚他們旗開得勝,鬥爭成功,影響很大,震懾了反動派,是很好的革命行動,應該發揚光大。並叫他們注意鬥爭藝術。學生理解為鬥爭藝術就是多搞些花樣。

侍校長把趙野帶到辦公室,還未進門, 他就請假說:“我實在支持不住了,得趕快上廁所。”校長在門口足足等了二十個分鍾,他才狼狽地從廁所裏出來。校長把他叫進辦公室,對他說:“你要理解學生,要認識自己過去的罪行,好好改造自己。不要和學生對抗,不要有越軌行動。”

“請領導放心,我深知自己過去對人民犯了罪,挨批挨鬥是罪有應得。解放後,政府原諒我,給我出路,安排我工作,我們全家都表示感謝。哪裏還敢有越軌行動。請領導放心,我一定好好改造。”趙野流著淚在校長麵前說了一大通,下了保證。

沈子平聽說趙野被紅衛兵批鬥的情況,心裏有些不寒而栗。過去挨批鬥,是在教工中進行,那都是些文鬥,還讓自己坐著聽。前些時候遭學生圍鬥,學生也還沒有動手,現在怎麽動起手了。他一整夜沒有睡好覺,估計同樣的命運很快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得好好想想如何應對。

果然,第二天一上班,紅衛兵就找上門來了。不過,沈子平已經作好了準備。早餐他特地多加了一個雞蛋,沒有敢喝水,怕遇到和趙野同樣的待遇。衣服也未敢多穿,隻穿一條褲子,一件襯衫。上班後,便坐在那裏等著紅衛兵來抓。所以一聽到紅衛兵喊他的名字,便立刻起身,跟隨紅衛兵去了。今天的鬥爭地點是選在菜園子旁邊,沒有座位,他和學生都站著。學生讓他交待曆史罪行。

沈子平為節約自己的語言,把自己的曆史編成順口溜:

生來命不好,父親地主佬。

收租心太狠,窮人吃不飽。

少時我讀書,不識禾與草。

長大離家走,工作進學校。

全國解放後,擁護黨領導。

一九五七年,心血忽來潮。

草棒撥大糞,薯葉貓耳餃。

批判成右派,年年在改造。

二十公歲結了婚,家中一子尚幼小。

多謝紅衛兵,今日來關照。

有問必有答,絕不耍滑刁。

一篇順口溜,有曆史介紹,有行為批判,有思想認識,有個人表態。雖然太簡潔了,但也麵麵俱到。可惜學生聽了,像聽山東快書一樣,雖然好聽,卻不甚理解。

有學生責問他:“你還懷念你那地主老子嗎?”

“不想,早被我恨死了!不是他,我怎麽會背這麽重的曆史包袱。”

“‘草棒‘、’薯葉‘是什麽意思?”有學生不解地問。

“1957年,我在人的大便中發現有草,回家吃飯時說白芋葉子是帶係的貓耳餃。”沈子平作了具體說明。

“那和右派有什麽關係?”學生不明白。

“當時人們分析,指責我是汙蔑政府,諷刺人民生活艱苦,攻擊共產黨,所以我就成了右派。”沈子平隻好把這關係解說清楚。

學生想想這確實像右派言論,便狠狠地批評他:“現在我們什麽時候吃草了,什麽時候吃白芋葉了。完全一派胡言。”

“我認罪,我是胡言。現在人民生活提高了,你們再也不吃草根薯葉了。”他不敢和這班孩子辯論,他們年齡小,不了解過去的農村。因此隻好自己認罪,免得被灌水。

“度量衡中隻有公裏、公畝、公斤、公尺,哪有公歲。你又在胡說。”學生又找出進攻的目標。

有學生迫不及待地喊:“讓他吃辣椒!”

沈子平忽然感到,今天學生的鬥爭手法可能變了,要真吃辣椒可要命了。他是江南人,從來不敢沾辣的東西。想到此,便連忙說:“同學們,不要急,我來解釋。社會上公開的度量衡中確實沒有‘公歲’,這是我心裏自製的不公開的度量衡。一公歲等於兩歲,隻有我自己懂,也隻有我自己在用。”

 “王八蛋,是你心裏的,今天為什麽要公開?”鄭友蘭罵道。這個女孩子比男學生還厲害,罵人像說話一樣隨便,許多男孩子都不敢惹她。今天罵“王八蛋”,還是最文明的罵法。

沈子平抬頭看看罵他的是鄭友蘭,他知道是不好惹的角色,隻好和顏悅色地說:“我這是要向黨交心啊,把心裏藏著的東西都公布了。”

紅衛兵們互相看看,覺得沈右派的說法也有道理,證明他在我們紅衛兵麵前低頭認罪了。

 “還要不要讓他吃辣椒?”幾個紅衛兵在問他們的頭頭,王純金想一想說:“算了吧,我看他的態度還是比較好的,沒有敢和我們對抗。“

“這樣的話,我們不是白準備了嗎?”有個學生表示惋惜。他們今天沒有能看看沈子平吃辣椒的慘象,能不遺憾嗎?但是頭頭既發了話,他們誰也不敢違抗。現在這幫紅衛兵,老師,校長的話可以不聽,但頭頭的話誰也不敢違抗。

這樣,沈子平今天算是逃過一劫,也算不幸中之萬幸,他從心裏感激王純金,覺得這個學生還有可愛之處。

沈子平回到辦公室,見其他老師都上課去了,隻有趙野一人在幫著打掃衛生。便坐到椅子上喘息起來。趙野見其疲憊不堪,就站起身倒了一杯水,遞了一支煙給他,並且半開玩笑地問:“老沈,今天受到了紅衛兵什麽招待?”

“今日刀鋒走一遭,學生圍困叫聲高。

 老夫態度綿綿軟,免去園中吃辣椒。”

沈子平回答趙野的是一首打油詩。他今天雖然失去尊嚴,但僥幸逃過吃辣椒,因此回來後仍感到慶幸,甚至還有興致謅出這幾句打油詩,以饗趙野。

趙野聽了,覺得老沈比自己幸運多了。想起昨天被灌水的事,現在腸胃還疼,尤其是狼狽跑廁所的醜態,真是斯文掃地。今天聽老沈這麽一說,真為他感到高興,於是又遞一根煙給他,表示祝賀。

於是沈子平向趙野傳授經驗說:“紅衛兵鬥你時,千萬態度要好。他們問什麽,你就答應什麽。就是挨罵,也不要生氣,不要頂嘴。順著杆子爬就是了。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啊!反正,他們定不了你什麽罪,隨他亂吵亂罵罷了,隻要避免亂打亂折磨就行。“這是沈子平的肺腑之言,也是他多年挨鬥的經驗總結,其實趙野也應該有這種經驗,但他老想實事求是,不過,在特殊的情況下,總是事與願違。

羊輝經過多方打聽,知道首都成立了許多種紅衛兵,名字各異。而且知道許多紅衛兵的頭頭自稱司令。這和北洋軍閥政府時差不多:軍閥處處有,司令多如毛。

羊輝把這個信息提供給王長新和紅衛兵的頭頭們。經過三次討論,他們決定將東中紅衛兵命名為“衛東彪“兵團,意思是保衛統帥和副統帥。大家經過反複磋商,推舉王純金為兵團司令,李學良為副司令,張傳生為參謀長。

決定以後,他們便到街上請人刻了三枚印章。一枚是兵團的公章,兩枚是正副司令的私章。並且在裁縫店做了一麵兵團大旗。他們認為這樣一來,紅衛兵組織就完全合法了。於是他們向全校,全社會發布了公告,向全市宣布東中“衛東彪“兵團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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