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去趕考,晨渡六塘河。
全仗讀書廣,安然踏浪波。
從漁鎮中學畢業以後,回到家裏過了三個星期,除了複習考試科目以外,史維華還偶然看一看金啟枚在畢業時送給他的一部《徐霞客遊記》,裏麵有許多優美的描寫山水的散文。
考試那天,他約了湯守福一大早便徒步趕往縣城,在縣中他見到了本班同學喬貴灃、譚為榮、李維、羊恒公幾個人,打了招呼後,便分別去尋找自己的考場和座位。史誌升沒有來,他到淮陰考機電學校去了。
上午考語文,語文知識很簡單,默寫了一首古詩,給二十幾個詞組按詞性分了類,對小說《華威先生》中的主要人物形象作了簡單的分析。作文題和老師在複習時出的題目大同小異,稍微變動一下思維就行了。所以維華很快就完成了試題,複查一遍,便交了試卷。
下午考數學,題目三分之二是代數,三分之一是幾何。史維華數學水平本來不好,考前就有些擔心。拿到題目一看,許多是似曾相識,於是他放心了,不慌不忙地把試題都做了出來。檢查兩遍,提前五分鍾交了卷。出了考場,見到喬貴灃、湯守福,三人互相校對一下答案,便都放心地笑了。
湯守福約史維華一起回家。維華說:“你先回去,我到淮陰配眼鏡去。”
喬貴灃一聽忙說:“你傻啊!現在太陽快落山了,到淮陰八十多裏路,你怎麽走啊?”
“我先到漁中住一宿,第二天再到淮陰去。”維華說了自己的計劃。
湯守福說:“從這裏到漁鎮也有四十餘裏,天黑之前,你就是飛也飛不到。一個人夜裏走路,你不怕啊?我看,還是先回家,改日再去。”
“我的眼睛近視很厲害,大白天,百步以外便看不清人臉,生活很麻煩。我得抓緊配眼鏡,不管考得如何,都得配鏡。”維華下決心說。
喬貴灃說:“我早提醒過你,讓你不要拚命看書,注意勞逸結合,保護視力。你不聽,現在怎麽樣,懊悔了吧?”
“已經這麽樣了,後悔也沒用了。隻有采取補救方法了。不說了,我得抓緊趕路。”史維華說了幾句告別話以後便急忙趕路去了。
維華走出縣城東門不到十裏路天就黑了。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隻有努力向前走。天愈走愈黑,人愈走愈少,路愈走愈陌生。他估計著,按著方向,順著大公路一直向東走去。當時徐淮公路上來往汽車不多,夜裏則更少。走過來安,天上僅剩的半個不明不暗的月亮也躲到雲層後麵睡覺去了,天上隻有東一片西一片的星星,眨著眼睛,從天上望著路上的行人,不知是關懷,還是擔心?偶然還可以見到一兩個流星從天空上劃過,像郭沫若在詩中說的那樣“仿佛有人提著燈籠在走”,給行人照著前進的路。俗話說“近怕鬼,遠怕水”。在家鄉附近,常會聽人講,某處某處鬧鬼,晚上每走到那裏就會毛骨悚然。到遠處去,不知水深水淺,不能貿然下水。今夜維華走在遠方的路上,他不怕有什麽鬼怪,況且在學校他讀過《不怕鬼的故事》,也不相信有鬼。但他相信有壞人,有攔路搶劫者,這得提防著,因為他口袋裏還有配眼鏡的幾個錢哩!走著走著,維華忽然聽到後麵有腳步聲,忙捏緊拳頭,全身肌肉都繃緊起來。他往路邊挪了一下,偷偷地轉頭一望,見有兩個人影慢慢走近,他又稍微往路邊讓了一下,待兩人走到跟前,一看也是行路之人。他便緊跟兩人之後往前行走,覺得這樣可以給自己壯膽。一邊走,一邊聽前麵兩個人在輕聲說話。走了一段路,前麵兩人對後麵人懷疑起來,他們停下腳步問:“你是誰,為什麽老是跟在我們後麵?”
維華忙說:“我是漁鎮中學的學生,到學校去的。”
前麵兩人說:“一個小孩子,幹什麽要夜裏行走,這樣是不安全的。到漁鎮還有十幾裏路哩!快跟我們一齊走,我們也路過漁鎮。”
維華一聽很高興,也放心了。到了漁鎮中學,已經快十二點鍾了,校門已關。
維華站在門口連聲喊:“張大爺,張大爺,張大爺!”
看大門的張大爺聽見叫聲,連忙走出傳達室問:“誰啊,半夜三更喊什麽?”
維華忙回答說:“張大爺,我是這裏的學生,叫史維華。”
“我知道了,你是小華,三甲班的。你已經畢業了,半夜跑到學校幹什麽?”張大爺有些驚訝。
“我從老家來,去淮陰配眼鏡。走到這裏天黑了,想在學校住一宿,明天早晨再去淮陰。”維華作了說明。
張大爺聽了,連忙打開門,讓維華進去。他獨自摸到原來的宿舍,找了張床,倒頭便睡,由於勞累,很快就睡著了。第二天早晨,天一亮他就起來趕路,走了四十裏路,傍午才到了淮陰。他找到了眼鏡店,便去配眼鏡。驗了光,才知道已經近視到250度。買好了眼鏡,他便往回走。路過淮陰中學,他伸頭看看,校園比泗中大了好多,裏麵綠樹蔥蔥,十分幽靜,不愧是蘇中著名學府,可惜他無緣在此上學了。到了淮陰公園門口,維華感到累了,便走進去,在一長椅上坐下。他想躺一會,又怕睡著了,耽誤回去。他發現近處有個賣蕃茄的,紅紅的,亮亮的,以為一定是好吃的東西,便買了兩個。他咬了一口,覺得又甜又酸。接著又咬了一口,覺得又酸又淡,既不像桃子味,也不像西瓜味,不好下咽,於是便扔掉了。他走過運河大橋,想起金啟枚講過的有關淮陰候韓信的漂母石,他想尋訪一下,但看看太陽,已經偏西,隻好作罷。走到王營,聽到了鼓鑼響,轉頭一看,見有個說書人正在手舞足蹈講著什麽故事,他便湊近聽了一會。正聽起勁的時候,他忽然抬頭一看,見太陽已經平西了,趕快離開,到漁中還有四十裏路呢!看來他又要走夜路了。
離了王營,他又順著徐淮公路往西走。走著走著天又黑下來了。天氣又熱,走得他滿身是汗。他想,反正是夜裏了,又沒人看得見,便把上衣一脫,搭在肩上,這樣感覺涼快多了。走在路上,曠野的涼風吹著,路邊水溝裏的青蛙歡叫著,草叢裏時時傳出清脆的蟲鳴聲,維華卻也不感到寂寞,不感到害怕,他戴著配好的眼鏡,專心地趕路。過了浪石,又走了一段路,跨過淮沭河便到了學校。他又敲門,把張大爺喊了起來。張大爺問:“你這孩子到哪裏去了?又半夜才回來。注意安全啊!不要亂跑啊!昨天學校又一個老師被公安局抓走了。”
“誰啊?”維華聽了大吃一驚。
“是你們班主任朱老師啊!”張大爺說。
“為什麽啊?”維華驚問。
“我也不知道。”張大爺說。
維華又獨自摸到宿舍,在自己原來的床上躺下。而後搜腸剮肚的想朱老師被抓的原因。那樣關心同學,不會是壞人吧?那樣認真負責地工作,不會是反社會主義分子吧?那樣關心學生進步,要求學生入團,不會是反革命吧?想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帶著問號睡著了。第二天,他告別了張大爺回家。
張大爺又叮囑一句:“小華,注意安全,千萬不要一個人亂跑!”
“謝謝大爺,我知道了!”維華回過頭答應。
配鏡去淮陰,孤身暑氣侵。
夜蛙鳴水畔,汗水濕衣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