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怪蚊蟲咬,家人心內焦。
拿到了畢業證書以後,朱校長交待說:“現在各縣招生時間不統一,你們要密切關注各地招生消息。得知後,互相通報一下,不要耽誤升學考試。莊稼誤了是一季,考學誤了則是一年,不可不防。”
聽說孩子要考中學了,維華母親又高興又激動,每天給孩子煮一個雞蛋,讓他加勁學習,還時不時問問:“什麽時候考啊?”
秀珍說:“媽,你比哥哥還急,犯得著嗎?”
祝安也笑著說:“皇帝不急太監急,又不是你考學,急什麽?”
母親說:“想想,你們祖上有哪個考過中學?現在我兒子考了,能不高興嗎?”
祝安聽了,覺得張二姐的話一點沒錯,便點點頭,默認了。
不知出於什麽目的,母親又對維華講了一個故事。說的是古代有一個書生去京城趕考,路過一條水溝,見水麵上有幾個螞蟻拚命想爬上岸,就是上不了。書生忙拾了一根樹枝把它們一個個救上岸。到了考試那天,進了考場,主考發下試卷。這個書生打開試卷就做了起來,做著做著,忽然有一個字寫不上來了。正發愁之間,隻見有幾隻螞蟻爬到卷紙上排成了那個字,書生大喜,連忙把那字寫上。寫完,再找螞蟻,卻不見了。高興之下,書生一口氣完成了考試,交了試卷。最後一發榜,那個書生考了第二名。
四丫頭秀華在旁聽了後忙說:“哥,你在水邊見了螞蟻多救幾隻,說不定能考第一名呢!”
母親嚴肅地說:“該救的都要救,不單是螞蟻!”
一天,維憲不知從哪裏得來消息,說沭陽中學招生了,幾個小孩一合計,決定去報考。各自備了幹糧,由維憲帶著,四個人一同步行向北前往沭陽。到了胡集,天已近午,他們便隨維營到了他的舅爹舅奶家。吃過午飯,舅爹說:“這裏到沭陽還有四十裏,來回八十裏,你們晚上無論如何都趕不回來,不如在我這裏住一宿,明天一早晨再去。”
幾個孩子聽了舅爹的話,便留了下來。舅奶家中沒有別的小孩,見外孫忽然帶來幾個孩子,而且都對他們喊“舅爹舅奶”,心裏樂開了花,忙前忙後炒菜做飯。這裏還在鬧“毛人水怪”,晚上大家也都聚集在打麥場上睡覺。維營四個人也睡在場上,舅爹也睡在他們身邊。夜裏雖未聽到大喊大叫,但他們還是提心吊膽,睡得不踏實。
第二天,四個孩子便早早去了沭陽。到了沭陽中學一問,人家回說“還沒有招生,你們回去吧!”再問什麽時候招生,人家說:“不知道,等上級通知。”
四個孩子一聽,像皮球一樣,散了氣。維華說:“這真叫乘興而來,敗興而返。”這兩句是他從說書人那裏聽來的。
四個人在街上轉了一圈,早就聽人家說沭陽“東街到西街,十裏不轉彎”,今天一見果然覺得比淮泗縣城大,也比較繁華。過去學祥的父親維騰經常喜歡講沭陽八大家的故事,說什麽陳士洋家有萬貫家財,幾十個家丁,上千畝良田。現在當然都被革命革掉了。
他們見街上的西瓜比老家那裏大得多,便買了一個分吃了,但大是大,卻沒有家鄉的西瓜甜。在沭陽吃了一點飯,他們又步行四十裏回到舅奶家,又在那裏住了一宿。第二天,在舅爹陪同下,他們又步行了四十裏,才回到家裏。計算一下,從家到沭陽來回一百六十多裏,腿都跑酸了,還一無所獲。維華母親感到特別遺憾,等了好幾天,卻白跑一趟。
過了兩天,又聽同班同學徐安利說泗洪縣中招生了。於是史莊四個小學生便會同史誌升、徐安利一同前去報考。臨走前,寶銀老太爺對維憲說:“我有個朋友許寶憲,他家就住在泗洪縣城北麵六、七裏地方,你們來去可以在那裏歇歇腳。”
維憲說:“我知道了,他的兒子小名叫套居,解放前在這裏和我們玩得很熟。”
徐安利帶著六個同學一清早出發,步行趕往泗洪,距離是12O多裏,傍晚到了洪澤湖邊徐安利的二姨家,晚上便吃住在她家裏。湖邊水多、草多、蚊子多,二姨怕晚上蚊子咬孩子們,便在睡前用艾草在屋子裏薰了一遍,但夜裏還是有十幾個蚊子擠進了門縫,每個人都挨了兩口。
到了泗洪中學,報了名,準備第二天考試。史莊四個小孩每人從家裏都帶來十多塊大餅,他們到街上買了幾碗開水便吃了起來。晚上,他們也不住旅社,就在學校操場上鋪塊被單,便一個個躺了下去。這裏不靠水邊,蚊子不多,場上風一吹,即使有一個兩個蚊子,也站不住腳。又是夏天,外麵比屋裏還涼快。所以他們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考語文,下午考數學。考完試,維憲幾個人便到鎮上轉轉看看,南門有條河,直通洪澤湖,河上隻有幾隻小船,從橋下過來過去,橋邊有些農民在賣菜賣魚。街上有座酒廠,散發出一陣陣酒香味。晚上,他們每人花了幾個錢,在一個小旅館住下。他們放開包裹一看,發現帶來的餅都發黴了。旅館老板說“不能吃了,扔了吧!”但他們舍不得,發現外表黴了,裏麵沒有黴,便用水刷刷,又吃起來。
第二天早上,維華拿塊餅到街上一家飯店門口坐下,剛想買碗湯吃餅,就見走過來一個學生,拍拍維華肩膀,算是打了招呼,而後要了兩碗粉絲海帶湯,給了維華一碗,催他快吃。維華看了看這個學生,不認識,又不好意思問人家。那個學生見維華不動筷子,又催他吃。他不好問,又不好再推辭,隻有說聲“謝謝!”而後吃了起來。飯後,他們一同站了起來,那個學生又拍一下維華肩頭,握了一下他的手說:“再見,祝你考上中學!”說罷,便揚長而去。
維華站在那裏,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使著勁想,也想不起這人是誰。不是老家同學,也不是老家人,在這一百多裏外的異鄉,他哪裏會有朋友。這件事他後來想了多少年也未想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他總覺得欠人家一碗湯的人情,連名字也沒有問人家,想報答人家也沒有辦法。他怪自己當時太老實,應該問問人家姓名住址。可是當時自己卻像木瓜一樣,竟錯過了一個送上門的朋友。
據說,當年泗洪中學隻招收200人。可是報考的卻超過了3000人,而且其中大多數是外縣考生,看來又沒戲了。考完試以後,徐安利和史誌升兩人一起從原路回家。維憲帶著本莊幾個人去縣城北許寶憲家,順便看看小時的朋友套居。許寶憲見史莊來了幾個小朋友很高興,連忙接進家中。
套居已經十三歲,學名叫許傑,明年也該考中學了。寶銀太爺的老朋友,許傑的爺爺已經80多歲,聽說幾個孩子來自史圩史莊,便忙問史寶銀家情況,孩子們一一作了回答。晚上維憲幾個人和許傑說了許多話,說累了,才都睡著。
解放前,寶銀老太帶著維憲、維華、維營、學祥父親販賣鹽的時侯,經常路過許寶憲家。解放前,許傑又和他父親一起避難到史莊,住在寶銀老太家,卷紙煙賣。當時地方政府見他們是從敵占區過來,懷疑許寶憲是特務,把他抓了起來,幸虧史欽航和祝安幾個人去證明他的身份,才被放了出來。說起來,他們兩三代人都成了朋友。
第二天,因為看到湖邊水大,許傑父親不放心,便親自護送維憲幾個小學生回史圩老家。因為幾天前這裏下了一場大雨,洪澤湖北邊一片汪洋,水都有膝蓋深。許寶憲拄著一根棍走在前麵探路,邊走邊提醒他們小心。夏天,雖然水不涼,但太陽照在頭上,卻火辣辣的。水麵又寬又長,足有十多裏路。他們走累了,卻沒有地方坐下休息,隻有咬著牙往前走。湖水邊長著一叢一叢的蘆葦,水麵上時時有一群一群的水雞飛起,水深的地方還有一條一條的漁船在布網捕魚。受驚的水鳥往往從這一叢葦子中飛出,又落到了另一叢葦子裏,還時不時的發出鳴叫聲,好像抗議別人對它們生活的幹擾。他們在水中走了一個多小時才上了岸。在一棵大柳樹下,他們坐下喝了幾口水,聽著樹枝上的蟬鳴和鳥叫,歇了一會,繼續趕路。
天黑了,他們才走到臨河附近的五裏堤,離家還有四十多裏,無論如何趕不到家了,隻好在人家門前的樹下住了下來。好在是夏天,不冷,又是天清氣朗,他們便放心地躺下休息。晚上,天上的星星眨著眼看著,好像在守護著他們,讓他們安心入睡。早晨醒來,他們又接著往家走,穿過縣城,他們也無心觀看。出了城,又進入荒沙地帶,上麵太陽曬著頭,下麵沙子燙著腳。過了沙荒地又走進莊稼地,高過人頭的高粱杆擋住了風,從旁邊走過像走在大火爐邊一樣,熱得人喘不過氣來。許寶憲說:“你們看這也是在烤試啊!”
學祥說:“不假,快把人烤熟了!”
維憲說:“這才真叫何紹基哩!”
“什麽火燒雞,倒像火烤鴨子了,你看一個一個都走不動了。”許寶憲不理解維憲說的意思。
維華見了,連忙解釋說:“大叔,維憲說的是清朝人何紹基,不是火燒雞。”
維營見許大叔好像還未理解,便又加了幾句:“就是清朝那個書法家何紹基,又叫何子貞。這是我們朱校長說的。”
許寶憲說:“你們這麽一說我就知道了。既不是燒雞,也不是烤鴨,而是書法家。”
大家一聽,都笑了起來。好像天氣都不那麽熱了。路邊樹上的青蟬仍然在使勁地唱著,莊稼地裏的蟈蟈也在高聲地叫著,讓他們感到有些輕鬆。
這兩天的汗水早把幾個孩子的衣服濕透了,每個孩子的背上都冒出一片白色的鹽霜。到了河邊,見到了清涼的六塘河水,忍不住都下水洗了一番。許大叔說:“你們上衣也放在水裏搓一搓,去去汗水,去去鹽霜,不要再帶回家讓老娘洗了。”
到底許大叔做過小學教師,知道如何教育孩子。到了家,維華睡了整整三天才恢複過來。母親見了,心疼死了。
從泗洪回家沒有幾天,淮泗縣各中學初中也開始招生了。可是維華的腿彎處卻突然疼了起來,用手一摸,發現有個腫塊,家裏人都急了。到了報名那天,父親用小木輪車把維華推到汪集中學報名,在檢查身體時,老師問:“你的腿怎麽站不直啊?”
維華說:“腿彎起了腫塊,站不起來。”
檢查人員聽說,又細致地看一看他的腿,而後對他說:“不要急,抓緊到醫院治療,考試還有五天時間,來得及。”
報名以後,父親祝安立即把他推到榴集醫院找到陳醫生,說明情況。陳醫生又細細問了遍發病的原因和過程,用手試一試腿彎腫塊,說是勞累和熱毒所致,打幾針,吃幾天藥就能好了。到了考試那天,維華的腿還未好,不能走,便隻好棄考了。
母親抱怨說:“都是到處跑累的。真是到處抓麻雀,家裏卻丟了大公雞。”
祝安說:“你不要再說了,維華正急著呢!”
母親忙說:“不要急,今年不能考,明年再考嘛,年紀輕輕的,怕什麽。”
長途跋涉苦,熱毒起膿瘡。
生病難行走,無方上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