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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詩歌,浩瀚如海,璀璨若星。閑暇之時,翻讀唐詩,發現一些名句之間有著奇妙的相似性。比如「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和「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同繪「平野大江」;再如「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和「鬆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共吟「鬆月清泉」。揣摩比較這些詩句的異同,別有一番趣味。
李白與杜甫,世稱「李杜」,皆擅寫江山大景,而風格迥異。
李白二十三歲時離蜀遠遊,乘舟東下,穿三峽,出荊門。當時的他意氣風發,豪情滿腔,揮筆寫下《渡荊門送別》。「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描繪了白日遠行的壯闊景象。連綿的山脈逐漸隱去,開闊的平野無限延伸,江水奔流入荒莽之境,一幅從近至遠、漸次鋪展的畫卷躍然紙上。麵對這天地開闊、氣勢恢宏的景象,詩人胸懷也隨之開朗,仿佛前路洞開,任君馳騁。

李白出蜀那年,杜甫才十二歲。他對李白素來仰慕,可謂是李白的粉絲。數十年後,五十三歲的杜甫辭去官職,孤身離蜀東下。他眼前的景色,與當年李白所見同出一源,卻無豪情可抒,唯以《旅夜書懷》寄懷。「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描繪了夜晚天地的蒼茫景象。低垂星空映襯無際平原,明月仿佛自江心湧起,與奔騰的江水輝映。畫麵雖然靜謐壯美,卻彌漫著孤獨寂寥的情緒。這首詩以名句「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結尾,以天地間漂泊無依的沙鷗自居,更添幾分悲涼。

李白以「隨」與「入」兩個字,賦予山勢退去、江水奔騰的動態感,將整體畫麵描繪得昂揚生動;杜甫則通過「垂」與「湧」展現星辰低壓、月華自湧的視覺衝擊,整幅圖景有種壓抑的厚重感。李白的語言灑脫奔放,杜甫沉鬱凝練。同樣是描寫「平野大江」,一昂揚、一沉鬱,浪漫與現實並峙,共繪盛唐江山之壯闊。
若說李白與杜甫展現的是江山之壯麗,那麽王維與孟浩然則寄情於山林之清幽,是山水田園詩派代表,並稱「王孟」。
王維,號摩詰居士,精通佛理,深受禪宗影響。他曾官至尚書右丞,後隱居終南山下的輞川別業。《山居秋暝》寫於其隱居時期,描繪了清秋薄暮雨後初晴的山村圖景。「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這兩句寫盡了秋夜山居的清幽。皎潔月光透過鬆林灑下斑駁光影,清澈泉水在山石間輕輕流淌,畫麵簡潔明淨,營造出空靈純澈的禪意美感。

孟浩然一生未入仕途,命運多舛。他的《宿業師山房期丁大不至》一詩描繪了詩人夜宿山寺、待友不至的情景。「鬆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不僅蘊含視覺與聽覺的感受,更融入肌膚對夜涼的觸覺感知。鬆間灑落的月光帶來沁人心脾的涼意,風聲與泉水交織,充盈耳際。與王維的風格相比,孟浩然更加注重感官的體驗和內心的情緒,清幽的意境中平添一絲惆悵之意。這首詩的最後兩句「之子期宿來,孤琴候蘿徑」,更是描寫了詩人孤獨侯友的寂寥與期待。

王維的詩句以描繪景色為主,宛如一幅畫卷,傾注於靜穆之美,接近佛家意境;孟浩然的詩句則充滿感官體驗,更加貼近生活,具有感性的特色。兩人皆以「鬆月清泉」為意象,卻一靜一動,一澄明一真切。兩種風格平行並立,共吟盛唐山林之溫柔。
從四句詩的整體來看,他們共同塑造了盛唐詩歌的多重麵貌:既有高遠開闊的江山氣象,又有純淨空靈的山水意境;既能仰望宇宙的廣闊無垠,也能品味內心的細膩情思。正是這些風格紛呈、氣象萬千的詩句,使得盛唐詩歌達到了中國詩歌史上無與倫比的巔峰。
《世界日報》副刊2025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