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們今天要去百十公裏外的地方打算在外吃飯,然後傍晚回家。路很長,前後也有將近8個小時單獨相處時間。
老陸特別殷勤,主動,希望王姐認真考慮他的求婚。
王姐說,你還沒有給我透底,我怎麽可以隨便答應。
老陸反應快,你說這個透底嘛,應該的。他不自然地撓撓頭,拿起飲料瓶,然後放下,摸摸口袋的煙,又放回去。
人活到這份上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了。那就從開頭說起吧,哪兒說得不合意,請你過會兒不要生氣。
王姐不說話。老陸開始他的竹筒倒豆子。
年輕的時候,四十幾年前在虹口區與鄰居家女孩結婚,生了一個女兒。那會兒實行計劃生育,就沒再要。日子平淡得很,筒子樓,住房太困難。大家都一樣,上鋪下鋪不方便。
趕著改開,我工作的單位在巴西開發項目,我作負責人。然後,脫離單位自己單幹,她們娘倆也跟著去了巴西做生意。做得還蠻大,剛開始就做輕工產品,日用品啊,鍾表什麽的。不是吹,我的生意做得最火,不然我也不會被巴西上海人商會選為會長。
老陸停頓一下,眼睛裏閃著過往成功的得意,瞅了王姐一眼。女人的臉似乎平靜,但是決沒有不耐煩,說明她在聽。
這期間,我經常巴西,上海兩邊跑,進貨出貨。在上海認識一個人,當然是個女的,姓姚。她是個供貨商,我經常從她手裏進貨。兩個人有好感,一來二去的,就有了感情。正好美國那邊她有客戶,說好我們一起去美國發展。
我那時候手裏有錢,覺得到美國發展肯定比巴西好。
講得興起,老陸習慣地摸口袋。
不要在車裏抽煙,王姐嚴厲警告。
老陸伸出的手立即回縮,對不起。然後拿起飲料杯喝了一口,看著王姐並沒有緊追他抽煙的事兒,繼續講下去。
我回了趟巴西,與妻子辦離婚。答應上海的房產都歸她,巴西的生意也歸她,她帶著孩子。還好,她也沒有大鬧。兩人就離了,孩子跟她。
五
有些事情挺奇怪的。
我和姚在美國結婚後,兩個人還是很好的,平靜不吵架,幹活掙錢過日子。可是,有一天她回來要跟我離婚,說一個美國海軍軍官願意幫助辦身份。我好奇,怎麽這麽快找到男朋友,好像她沒有離開我啊。原來,她上個月曾經去夏威夷姐姐那兒探親,幾天來回。去的時候鄰座坐著美國軍官,挺帥氣,人很好,談話之間,男人就答應幫忙,當然結婚移民。
我就想,好歹我們夫妻一場,感情不錯,彼此沒有傷害,絕不忍心她手無分文嫁過去,怕她今後吃虧。於是,賣了結婚前買的三套房,所得的錢對半分。
這就是說,你們兩個人辦了結婚,還把你的財產分一半給了那個女人?王姐自問自答地說。心裏覺得不是那麽回事,這才結婚幾天,而且還是婚前財產,老陸你是不是也太那個了點兒。心裏話,這也太少腦子了吧。
老陸歎了一聲,我這個人心軟,總感覺女人難,需要幫助,既然都是夫妻了,那就更應該幫助。我想我們兩人剛開始也沒有想到身份問題,感覺事業會有發展而已,我們兩人都沒有美國綠卡。
王姐不置可否。那還有呢。聽說你的婚姻還挺亂的。說完,朝老陸斜瞟一眼。
哪裏,我的婚姻是有點兒多,但也不是亂。陸有些不自在。
好吧,那就繼續說吧。王姐好像並不十分在意的樣子,拿起飲料瓶,喝了一口。
六
在美國,身份問題挺煩人的,有錢也沒用,得等。姚沒有身份,我也沒有身份,離婚也很自然。現在她的身份有著落了,我得抓緊辦。
通過朋友認識了一個廣東女人,姓梁。她有美國公民身份,離異無子女。談下來我答應在她名下買一套房,她很滿意,願意結婚,幫助我辦身份。當時我也沒有想太多,感覺能混多長就多長,多少有點交易的意思,不大可能永久過下去。她對我不冷不熱,看來還是沒有感情。
我那時候正值中年,既然家裏不冷不熱,在外麵也是瞎混。
什麽叫瞎混,還不是給女人瞎搞。王姐不客氣,直截了當戳穿他的含糊其辭。
老陸略微尷尬,停頓一下,繼續講。
梁女士有耳聞,十分惱火,給我吵架。還好,那時候結婚移民快,不到一年就辦好了。梁女士迫不及待提出離婚。雖然,我知道這個婚姻不能持久,但是沒想到這麽快,隻好離了。
那套房子就算那個女人的了!王姐似乎有些抱不平,這麽短的婚姻,一套房的代價也太不劃算。
老陸滿麵無辜,我給她事先說好的,沒辦法,男人說話要作數。
王姐嗤之以鼻。
七
喲,看來你豔福不小啊。王姐腔調裏便有了揶揄。這都三次了!
老陸苦笑,心想還有一次要不要講。
王姐知道他還有話要說,幹脆激將一下,有什麽都說出來吧,藏著掖著也沒有意思。
果不其然,還真有故事。老陸豁出去了,反正就這麽一塊兒了,早說晚說都得說。他不看王姐,兩眼朝車前窗向遠處看,開始講述他的第四段婚姻。
其實,王姐對他的第四段婚姻早有耳聞,那個女人她知道。說全這個故事,還得回到十年前,剛來美國那會兒。
王姐跟姐妹們在法拉盛地下賭場打牌,話題自然聊到風頭正旺的老陸。那時候都說他是大老板,有錢,喜歡女人,喜歡賭博,一個徹頭徹尾好色好賭之人。男人其貌不揚,身上惡習不少。盡管有人暗裏傳話,說是老陸喜歡她,王姐心想有錢又怎麽樣,我看不上你。再說,當時與自己的老池還沒有感情破裂,怎麽可能再找別的男人。雖然有這麽一點過節,其實沒有感情糾葛。都是上海人,算是老鄉,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會翻臉,見麵還是客客氣氣。
後來觀察,女人之於老陸不可或缺。與廣東女人梁女士離婚後,老陸就把眼光掃到地下賭場一個叫馬萍的荷官。鬧得整個賭場插科打諢傳說他們兩人的眉目傳情,大家有意無意起哄,也沒有當真。
這個女人沒有身份,打黑工。一貫的想法當然是找個有身份的男人結婚,辦移民。說來也是,馬萍也夠倒黴的,為著身份曾經找過三個男人,其中有美國白人,有中國大陸移民,而且都是有婦之夫。有人說市麵上沒有好男人,好男人都結婚在家了。馬萍一個死心眼,奔著好男人去找,結果都是半途而廢,沒有一個人與她走到底辦移民,就是說白忙活了一場又一場。
現在年紀大了,女人著急,抓到手裏的鳥都飛了。自己也說,這些臭男人窮嘛,窮得要死,但是又都花心得嘞,隻想占便宜。可不是麽,你走的這條是什麽道,不就是敞開大門讓人有機可乘。這些好男人不過是發現了一個傻瓜、一個落水求救之人,他們不是要救你,而是乘人之危。
說來有意思,老陸雖然花,但是又花得很認真,非得結婚一起住。他現在是有身份的人了,身份好像讓他變得好看一些,雖然三次離婚已經讓他變成窮光蛋,可是身份給他增加了無形資產,也值錢。沒過多久,出於善心、好心、花心、亂七八糟的心,伸出手去把這個幾近溺水的女士拉上岸。
老陸的故事得耐心聽,如果僅僅聽到多次婚姻而把他作色鬼的話,多少有點兒不公平。除了第一次出軌是他的錯,其它幾次好像也不能怪他。再往深裏想,老陸每次正兒八經與女人辦理結婚,然後主動送房子,給女人買房子,絕不是那種借談戀愛專事玩弄女性的壞人。老陸充其量算個超級情種,癡情傻子。王姐是這麽理解的。
馬萍投懷送抱,這就開始了第四段婚姻。
老陸在女人麵前便有了英雄救美的慷慨,老陸許諾,一切按程序走,給馬萍也辦好了移民身份,拿到了朝思暮想的綠卡。
老陸自覺有麵,逢人便說是以他的身份給女人辦的綠卡,驕傲,氣高。
賭徒賭得越爛越不服輸。前兩個月,一晚輸了3萬。緊急求救做生意的弟弟從外州趕來付清賬目,才把人贖出。
裝錢的兜兒露底,老陸變成赤貧窮光蛋。
老陸過到這份上心有不甘,火氣過盛竟然中風,幸虧低收入免費醫保救他一命。
眾人眼裏,老陸成了混不著調的濫賭崽,一個殘疾人,前途無望。
馬萍得不著他的財產,房產,或者任何產,也沒有因為老陸的善心、好心而留下照顧,毅然決然地拿著那個堅硬塑料綠卡,瀟灑地給老陸說聲拜拜,遠走高飛。
老陸竟然心有愧疚,好歹與自己共同生活過的妻子,卻再無能力幫助她,囊中羞澀啊,再也沒有了以前的豪爽。
現在剩下的就是微薄的社安養老金和一輛破車。
對了,還有那個屬於他而且還有誘惑力的綠卡。
八
這一趟出車收獲不小,如同麵試,王姐算是扒拉清楚了,老陸手頭隻有綠卡。
其實這也行,自己再做幾年工,各花各的夠用。
還有,自己到了62,可以拿老陸一半的社安金,這是老陸說的。
可是也有人說,結婚十年以上才夠資格,就是說,今天結婚也得再過十年,68歲以後才有資格。這也太長了點吧。還得再請教別人到底怎麽回事再說。
王姐的心情也挺複雜。本來下了決心疫情以後返回上海,與老姐妹逛街,打麻將,唱卡拉歐凱,日子老好。可是,現在疫情基本結束,反倒更不願意回去了。
老陸呢,雖然以前看得不順,談不上什麽太喜歡,可是自己也無路可走。
怎麽辦?
王姐像以前一樣,一籌莫展,甚至更加難堪。別人這麽有運氣,自己的命怎麽就這麽差呢。
九
這個周末,王姐的天平傾斜。
她打心眼裏不喜歡老陸,如果同居她肯定吃不消。回想自己一輩子風風光光,怎麽可能找一個經濟困乏,需要照顧的佝僂病人。她在與老陸商量是否能辦理假結婚。
老陸基本上以結婚為考量,但是心底也在琢磨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難。實在不行,那就先開個價3萬美金。球踢出去,讓王姐思量。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大家不管說什麽,王姐的事兒最終隻能王姐自己做主。
有意思,為了女人掏光了兜的老陸(勞碌?),最後又將從女人那裏拿回錢。這正應了那句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不過略存暖意的,是老陸對女人之愛,不僅僅停留在肉欲上,還有精神層麵的憐愛。在一己之私外盡一己之力,通過撒錢,盡可能地對處於弱勢狀態的女性力行著補償,比那些充滿男權意識的嫖客要可愛。
梧桐元宵節快樂!
套自卓別林名言: Life is a comedy in long-shot,but a tragedy when seen in closeup.
梧桐兄就是個真才實學的小說家,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