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流亡學生》: 8. 如果大家都不說,是不是就沒有發生過?
1949年在桂林,河南第一聯中成為曆史,父親和步雲伯伯都成為豫衡聯中的一份子。豫衡聯中搭上火車離開桂林,目的地是貴州。貴州終究沒去成,他們進了越南法軍的集中營。
從金城江到越南的經曆,是父親一輩子想忘記的,隻有那麽一兩次,也許是當時的某個人、某個事件,觸碰了他的回憶,父親透露了一、兩個片段。
於是,我看見了父親噩夢的場景1:他們手牽手成一人縱列日夜趕路,忽然聽見山頂共軍發號施令的聲音。大隊止步。父親熬不住睡著了,忽然驚醒,前麵的人已經走了,人形鏈條在他這裏掉了鏈。
場景2:父親睡醒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身邊的斷腿,然後是樹上的殘臂,然後… 父親沒有繼續說,隻是緊緊的把眼睛閉上了。
不隻是父親,步雲伯伯、馮伯伯、郜叔叔、還有李伯伯。從金城江到越南,他們有集體失憶症。 「忘了,不記得了。」,是他們共同的願望。
後來我讀「大江大海1949」和「小破車的一生」,大致整理出這一段路是如何的天崩地裂。
1949年11月,豫衡聯中在柳州搭往貴州的火車。車行至南丹,得知前麵貴州遵義,後麵廣西柳州都易主了。他們進退失據,折返金城江站,在金城江遇上銜命奔赴雲南昆明的國軍97師246團。團長答應帶領豫衡師生同行。
父親自離開新鄉之後,幸運避開的各個戰役,終於踩著他們的尾巴追上來了。
他們才過百色,雲南首長盧漢在昆明投共。當時在雲南的黃傑將軍領軍轉往越南。
國軍246團在明江與準備去越南的黃傑將軍部隊整合,在明江北岸準備過江時已是槍聲大作,過了江準備進鎮南關更是遭到迎頭痛擊。大軍被逼進十萬大山。
十萬大山的主峰姑姆山,翻過去就是越南。豫衡聯中的師生們彎腰疾行,走進煉獄。
姑姆山上,共軍對國軍最後一次的全力搏擊。炮火交織下,十來歲的學生們倉惶逃竄,周遭人事物瞬息即滅,槍聲、炮聲、騾馬嘶鳴聲卻又綿綿不絕。樹上的斷肢殘骸,滿山遍野的死屍,是父親努力抹煞的影像,卻總是在他熟睡的時候引出他最深沉的嗚咽。
槍聲、炮聲、騾馬嘶鳴聲終於停了之後。在某個營地裏,父親和他的同伴們總是聽到一個瘋女人噎噎哭著。聽說,女人在逃難的路上,怕被發現,死死捂著孩子的嘴,不能讓人聽到孩子的哭聲啊!後來,孩子永遠也不哭了。媽媽卻一直哭個不停。
我不知道該怎麽結束這一章,這是父親永遠翻不過去的一頁。
隔了70多年了,會不會比較不痛了?我試試。
我問父親怎麽去越南的,他今年90歲了,我知道他現在是真的記不清了,但是,他說著說著,就哭了。
我的父親是流亡學生: 1. 活下來,真好
我的父親是流亡學生: 2. 他曾經是少爺
我的父親是流亡學生: 3. 兄弟同根,不同命
我的父親是流亡學生: 4. 十五歲的夏天
我的父親是流亡學生: 5. 那些地圖上黑白相間的線條
我的父親是流亡學生: 6. 南京不能待了
我的父親是流亡學生: 7. 祠堂裏的河南第一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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