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以色列對伊朗發動一係列攻擊行動。僅僅幾小時內,伊朗革命衛隊總司令、伊朗軍隊總參謀長、多位主要將領、多位核科學家被證實被殺,伊朗首都德黑蘭及其他多處軍民關鍵設施遭遇嚴重打擊。而進一步攻擊仍在進行中。據13日晚消息,伊朗已發動回擊,擊中了特拉維夫一些軍民設施,至少十多人受傷。
那麽,本次以色列對伊朗的襲擊,其地緣和國際背景是什麽?為何以色列敢於如此攻擊伊朗?對各方及中東與世界又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中東地區向來都不平靜,域內各國、各宗教派別、各族群合縱連橫、相互衝突,域外大國也以各種方式介入其中。這裏的衝突不僅有人們耳熟能詳的巴以衝突,還有以色列與周邊穆斯林國家的對立、沙特為首包括阿聯酋等國的遜尼派聯盟、伊朗領銜包括黎巴嫩真主黨及前敘利亞阿薩德政權等組成的“什葉派新月”、土耳其憑強大國力自成一派和在各國扶植代理人,各方都在爭奪中東霸權、追逐自己的目標。
伊朗雖是伊斯蘭國家,但屬伊斯蘭教少數派什葉派,其盟友隻有黎巴嫩、也門、伊拉克等國的什葉派力量,而與占中東和世界多數的遜尼派各國不睦,還與沙特和阿聯酋等國有顯著敵對關係。這就意味著,伊朗遭遇不測不僅難以得到穆斯林世界廣泛聲援,還易被“落井下石”。過去的經驗還證明,伊朗及其盟友與以色列衝突中,沙特等國還會暗暗站在以色列一邊。
而同時,自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以來的伊朗神權政權,長期與美國處於敵對狀態,遭到世界最強大國家美國及其盟友長期孤立和製裁。而伊朗與其名義上的“朋友”俄羅斯和中國,實質上並沒有真正親密可靠的關係,隻是出於共同反美及相互利用的利益聯係,結成鬆散合作關係。伊朗被打擊,甚至政權被顛覆和“滅國”,中俄也不會出兵或提供足夠逆轉局勢的其他支持。
而由於伊朗神權專製的屬性,顯然也不被國際社會喜歡,並連帶對伊朗國家也缺乏幫助熱情。雖然伊朗在文化、科學等方麵有一定國際影響力,但遠不足以爭取到烏克蘭、加沙那樣的國際同情和支持。即便以色列攻擊伊朗是以色列理虧、伊朗是苦主,但伊朗除得到少數國家口頭的同情支持外,幾乎得不到任何實質和有效的援助。
伊朗這樣孤立無援、多麵受敵的狀態,就讓以色列對伊朗的打擊,不須擔心伊朗可能得到有力支援。而近年中東局勢惡化,如以色列對加沙的持續攻擊、敘利亞阿薩德政權垮台、土耳其內部動蕩,以及特朗普二度就任總統讓世界加速叢林化、特朗普政府對以色列的高度支持,都讓以色列看到攻擊伊朗這個宿敵的可乘之機。而之前以色列成功斬首伊朗盟友、黎巴嫩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也鼓舞了以色列使用相同方式攻擊伊朗的信心。
其中最重要的,還是美國特朗普政府對以色列“一邊倒”且幾乎無條件的支持。美國共和黨向來高度親近以色列,而特朗普及其團隊則更甚以往。特朗普第一任期時即支持以色列控製巴以爭議區域和擴建猶太人定居點、認可以色列對其占領的敘利亞領土戈蘭高地的主權。而特朗普政府又極度敵視伊朗,撕毀《伊朗核協議》,不斷加碼製裁伊朗。所以以伊開戰,美國必然完全站在以色列一邊,並提供軍事、情報、外交支持。
雖然本次襲擊發生後數小時,美國發表聲明沒有成員此次行動,但實際上美國默許了以色列的攻擊,且很可能提供了一些軍事和情報協助。美國還在聲明中警告伊朗不要襲擊美國目標,並說伊朗報複以色列時美國將幫助以色列“自衛”,也表明了美國堅定站在以色列一邊並敵對伊朗的立場。(據最新消息,美國已經參與攔截伊朗回擊行動的導彈)
而伊朗劇烈的內部矛盾,造成伊朗對外防禦的脆弱和漏洞,讓以色列更有膽量和更容易攻擊伊朗。伊朗神權政權執政超過40年,雖在國內有約兩成鐵杆支持者,更有多數不滿者和許多反對者。神權政權壟斷權力、鉗製自由、官吏和軍人腐敗墮落,經濟長期不振、人民生活貧困、婦女遭受嚴重限製等,都滋生了巨大不滿,國內時常發生抗議活動和鎮壓。無論波斯民族主義者、左翼、自由派、女權主義者,都與掌權的宗教集團離心離德。
為對抗神權政權,許多伊朗反對派不惜與美國和以色列合作(即便美國右翼和以色列方麵並不真正關心伊朗人權和自由民主問題,隻是利用伊朗內部矛盾達成美以自身利益目標),伊朗內部已被嚴重滲透、人心離散。即便不強烈反對神權政權的伊朗人,也選擇“擺爛”而無忠誠和高效。於是,麵對以色列的攻擊,伊朗千瘡百孔、一觸即破。
而伊朗長期與以色列的“死敵”狀態,也讓以色列有強烈動機毀滅性打擊伊朗政權、削弱伊朗國力。自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以來,伊朗神權政權就公開明確的鼓吹對以色列的“毀滅”,雖更多是一種宗教和政治動員口號,現實中並無力真正“毀滅以色列”,但伊朗這種姿態及做出的許多圍堵攻擊以色列的行為,如扶植黎巴嫩真主黨與以色列中烈度衝突等,都讓以色列恨之入骨。以色列之前也曾多次暗殺伊朗核科學家及高級軍官,以及伊朗在其他國家的代理人。
不過,以上這些並不構成以色列對伊朗如此殘酷攻擊的正當理由。按同樣標準,以色列及其他不少國家也都有威脅和損害他國的記錄。當然以色列並不公平的講道理,而是據自身利益和情感行事,對伊朗恨之入骨、時刻試圖除之後快。
而今日的中東和國際局勢,讓以色列得到高強度打擊伊朗的可乘之機。美國放棄對國際和平執行秩序的守衛、俄烏戰爭聚焦國際關注和投入、穆斯林世界關心加沙,讓以色列打擊伊朗受到的關注和譴責必然相對削弱,更不會有實際力量阻止以色列。而以色列在加沙的無差別攻擊、之前斬首真主黨領導人納斯魯拉,已突破不擴大事態的底線和默契,且過程中未遇很大阻力、成功後也未受嚴重報複,也鼓舞了以色列。於是以色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勢無底線攻擊伊朗、斬首伊朗核心和重要人物、試圖徹底摧毀伊朗軍事實力和核能力。
從軍事上看,以色列本次攻擊可謂“大獲全勝”,僅僅幾小時已斬首了伊朗大多數軍事領導,且之後將殺死更多伊朗重要人物,並摧毀伊朗關鍵軍事、政治、軍民通用設施。而伊朗雖必然反擊,但估計非常有限。一是伊朗軍力顯然無力對等報複和阻遏以色列,二是伊朗神權政權恐怕並無真的與以色列“魚死網破”的決心,為保住政權、控製國內反叛聲浪,對以色列口頭強硬而實際妥協。
若以色列本次攻擊後較快收手,中短期內伊朗甚至不會較大報複,而隻派無人機和發射導彈攻擊以色列無人區域,做象征性反擊,相當於又一次忍氣吞聲。之前美國暗殺伊朗革命衛隊司令蘇萊曼尼、以色列刺殺多個伊朗核科學家,都不了了之。而若以色列攻擊告一段落,無力對抗美以、對內威信進一步喪失的的神權政權,很可能加大對國內壓迫的烈度,伊朗人民作為帝國和區域霸權、教權專製的多重壓迫受害者,遭受更多苦難,經濟更凋敝、民生更困苦,伊朗國家、波斯民族也被政權拖累陷入更大困境。
而之前,以色列也直接和間接(通過扶植代理人和軍事與情報支持)打擊了伊朗在黎巴嫩、伊拉克、也門、敘利亞的盟友,幾乎完全摧毀了伊朗構建的“什葉派新月”。而本次攻擊伊朗本土和成功殺死伊朗最高軍事領袖,則是更加直指腹心的攻擊,對伊朗是滅頂之災,對以色列則是極大勝利。
但從長遠看,以色列對伊朗如此攻擊和殺戮,多年來對伊朗的“極限壓迫”,以及之前在中東各地的“下死手”行為,是讓以色列與周邊各國(尤其什葉派陣營)之間陷入更加無望妥協、“你死我活”的狀態,不僅摧毀了中東有限的脆弱和平,也為以色列的未來埋下更大禍根。
正常的軍事衝突,往往是有限和對等的,雙方有基本底線和默契。如A方攻擊B方一些陣地、斃傷一些軍人,B方也還以顏色,最後罷兵言和。雙方也都默認盡可能不傷害平民,也不“斬首”對方核心人士尤其首要人物,避免一方傷害過大和局勢失控,給未來和談和解留有餘地。而如一方直接殺死對方首要人物、德高望重者,突襲到對方腹地殺人放火,又憑借己方強大力量免於遭受對等報複,一時半刻確實是大獲全勝,但必然埋下極大的仇恨。若勝方未來有虛弱之時,極可能遭遇曾經吃虧一方同樣殘酷的報複。
而以色列對伊朗核心人物的大規模“斬首”和關鍵設施的襲擊,以及之前暗殺掌權長達三十年、頗有人望的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以及在加沙造成數萬平民死亡的殘酷攻擊,都顯然超過了正常的有限對等衝突,而是顯然的恃強淩弱、無底線和非對等攻擊。這樣的勝利短期對以色列人或許是欣喜若狂、“大快人心”,而長遠則帶來的更多恐懼、更大不安,時刻要提防報複的狀態。當然,對本就長期與這些勢力高度敵對的以色列,或許已是“虱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的心態。
以色列如此攻擊伊朗,也反映美國放棄對中東和平穩定的控製,而選擇容許乃至鼓勵中東進入叢林模式,自身一邊倒支持以色列及其他美國盟友,無底線打擊反美(乃至隻是不夠親美)勢力。在拜登和布林肯時期,以色列和伊朗互相攻擊,美方努力控製不讓戰爭失控,與以色列保持盟友同時,暗中與伊朗保持溝通、容許伊朗在不傷人情況下象征性報複以色列。而特朗普二次上台,顯然徹底走向霸權和叢林主義、“一邊倒”。
這樣的境況下,妥協與和平越發遠去,零和博弈和戰火紛飛在中東和世界進一步展開。伊朗在去年還選出改革派總統,並在今年與美國談判,表明多數伊朗人希望與美國在內西方妥協,也不願與以色列“死磕”。但如今則會讓伊朗無路可退,改革派夢想破滅,民眾被極端派裹挾,遭受內部專製教權專製和外部霸權侵略的雙重傷害。
而世界各衝突地區、有糾紛的國家之間,看到以色列橫行無忌而不受約束,也會紛起對弱勢方的霸淩侵害之心。這世界上妥協共存、強者有所克製、弱者心氣平和、長遠更趨和平的局麵,已逐漸瓦解消散,攻擊、壓迫、仇恨、暴力,恐將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