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錫悅“自由統一”講話與促朝變革新曙光

8月15日，韓國總統尹錫悅在出席“光複節（日本投降和韓朝民族重新獨立紀念日）”紀念儀式時，發表了宣言性質的對朝鮮“8.15三大統一藍圖、三大統一推進戰略、七大統一推進方案”，包括“確立自由統一價值觀”、“製造讓朝鮮居民渴求統一的變化”、“與國際社會合作”等主張及若幹具體方案。

 

   在講話中，尹錫悅著重強調“自由”這一價值觀及其對於促成半島統一的重要性。19日，尹錫悅又對講話做解釋，稱“8.15三大統一戰略”體現憲法基本原則，且不謀求以戰爭方式實現統一。

 

   而韓國總統辦公室、韓國統一部等機構，在尹錫悅8.15講話後，均宣布將采取一係列措施，如成立朝鮮自由人權基金會、舉辦國際論壇、幫助朝鮮居民接觸外部、擴大對朝人道援助和幹預等，配合尹在“光複節”的講話和構想。

 

    尹錫悅的講話和韓國官方的這些動作，不僅是尹政府執政以來在“國家統一”方麵最大的動作，也是自世紀之交時金大中“陽光政策”後，韓國在涉朝問題上最具主動性的出擊，及韓國對朝政策的重大轉變。

 

    尹錫悅講話和對朝新政中，最具革新性和潛在衝擊力的，是韓國政府將基於自由和人權價值觀並輔以具體手段，吸引朝鮮民眾對自由的向往，以促成朝鮮內部的變革和半島最終的統一。韓國對朝接觸的對象和政策重點，也將由與朝鮮官方談判，轉向滲透朝鮮民間和影響普羅大眾。

 

   而尹政府之所以做出如此政策轉變，有著複雜的曆史與現實原因。

 

   1945年日本投降後，朝鮮半島結束殖民統治迎來光複。但由於冷戰的爆發和兩大陣營的對立，朝鮮半島被一分為二。1950-1953年的朝鮮戰爭不僅沒有讓半島統一，還造成數百萬人的死亡和傷殘，給朝韓民族造成深刻的創傷。

 

  之後的朝鮮半島一直處於分裂狀態。無論朝鮮還是韓國，都渴望統一半島，但都希望由自身主導統一、實行本方的政治製度和體製。於是雙方無法談攏，南北長期對立。

 

   1998年，對朝友好的左翼進步派政治家金大中當選韓國總統後，開啟了積極與朝鮮接觸、試圖通過經濟援助和拉近民族情感等方式促成朝鮮變化與朝韓統一的“陽光政策”。 2003年繼任的盧武鉉也繼承了“陽光政策”。

 

  “陽光政策”確實一度大幅改善了朝韓關係，但由於朝鮮金家政權恐懼統一將危害自身統治、不顧韓國和周邊其他國家感受發射導彈和核試驗、布什上台後美朝關係惡化、韓國右翼後來重新執政等原因，該政策以失敗告終，更未達成半島統一的目的。相反，“陽光政策”還讓因經濟困頓而麵臨統治危機的金家政權得到喘息，繼續其極權統治。

 

   之後的右翼保守派的李明博和樸槿惠政府，對朝政策變得強硬，減少對朝人道援助和積極製裁朝鮮，朝韓關係惡化。這時朝韓統一變得更不可能。

 

   而2017年文在寅上台後，朝韓關係逐漸回暖，雙方交流頻繁。但熱絡的交流並不意味著統一的臨近。朝鮮金家政權更在乎的是自身統治和特權，與韓國進步派政府友好也隻是為獲取援助、緩解困境、延長統治的權宜之計，並非真心渴望統一，也沒有采取實質的、不可逆的步驟邁向統一。

 

   相反，即便是金大中、盧武鉉、文在寅這些對朝友好的韓國進步派人士執政時，朝鮮也沒有停止挑釁，時常做出破壞朝韓關係和半島和平的行為。如朝鮮第一次核試驗即是在盧武鉉執政的2006年，且成為2007年韓國總統選舉進步派敗選的原因之一。

 

  朝鮮一時的善意回應，也往往並不持久，還經常粗暴的、單方麵的、無合理理由的撕毀與韓方的契約。例如，2018年文在寅訪問朝鮮，獲金正恩熱情接見。但2020年文在寅仍擔任總統期間，朝鮮方麵炸毀開城的朝韓聯絡辦公室大樓。朝鮮也多次炸毀和複建聯合國要求拆除的寧邊核設施、多次多方麵關閉朝韓電話聯絡通道、多次停止安排南北離散家屬會麵等。

 

   這意味著韓國進步派親善朝鮮的政策，往往並不能得到對等的善意回應，更無法達成統一的目的。即便短暫得到朝方承諾，也不能持久、不可靠。

 

   不過，韓國右翼保守派執政同樣難以促成半島統一。韓國曆屆保守派政府都對朝鮮持強烈敵對態度，拒絕承認朝鮮政權合法性，除少數時期外很少與北方對話，並聯合美國和日本圍堵和製裁朝鮮。這種強硬更多是為對抗和壓製朝鮮、捍衛三八線以南韓國的獨立自由，而並非為促成統一。

 

  相對於韓國進步派強烈的民族共同體意識和對北方同胞的同情，韓國保守派往往把朝鮮視為敵國、把除叛逃者外的朝鮮官民一體作為敵人對待。保守派也更在意朝鮮的導彈發射和核試驗等威脅到韓國的舉動，對朝鮮人權不是非常在意，或僅僅作為批判朝鮮的工具、展示左翼和“共產主義”醜惡與威脅的依據。

 

  所以，許多年來無論是進步派執政和推行對朝友善和對話政策，還是保守派對朝敵對政策，都難以促成半島統一。

 

   而今年“光複節”上尹錫悅的講話和尹政府一係列動作，則讓人眼前一亮。作為保守派的尹錫悅，在講話中重點強調自由和人權的重要、對朝鮮人民的關心、準備以實際行動促成朝鮮民眾覺醒和追求自由，是很難得的，也確實是撬動專製封閉的朝鮮的一條絕佳路徑（雖然可行性和具體手段還有待商榷）。相對於忽視朝鮮人權和平民苦難、隻知遏製和製裁朝鮮的李明博和樸槿惠等前任保守派總統，尹錫悅的舉動無論從道義還是現實作用，都更高一籌。

 

   同時，尹政府作為保守派政權，又不會像金大中、盧武鉉、文在寅那樣，過於向朝鮮妥協甚至討好，不會像他們那樣被金家政權的花言巧語欺騙而濫施援助，也不會默認金家統治的正當性，而是將啟蒙朝鮮大眾覺醒、促成朝鮮根本變革作為目標。這就避免了重蹈“陽光政策”的覆轍，不會讓對朝援助變成助力金家政權統治的經費。

 

  尹錫悅的“三大統一戰略”還強調了國際合作推動“自由統一”的重要性。這同樣值得讚許。從1950年朝鮮戰爭以來，朝鮮半島時常被國際關注，但各國主要關心的隻是半島局勢對自身利益的影響，如朝鮮核問題、發射導彈問題、朝鮮官方製造和販運假幣、毒品，及走私和逃避製裁等問題，卻對朝鮮人權問題缺乏關心（或隻是作為批判朝鮮及金家的工具），漠視兩千多萬朝鮮人民長久和酷烈的苦難（這和國際社會對烏克蘭與加沙的強烈關注和介入更形成鮮明對比）。尹政府若能更多宣傳和促成世界各國官方與民間人士關注朝鮮人權、幫助朝鮮人民擺脫苦難，那功莫大焉。

 

  尹錫悅提出“自由統一”還有一個重要背景。今年1月到3月，朝鮮金正恩政權宣布“不再尋求與韓國和平統一”、不再稱韓國人為“同胞”、視韓國為“最敵對國家”，還采取一係列措施，如廢除“祖國和平統一委員會”等有關朝韓交流和半島統一的機構、拆除平壤的“統一門”。這意味著金正恩政權放棄了朝鮮以往一直強調的以民族共同體和同胞之情“統戰”南方的立場（雖然這也是金家政權一貫使用誇大和極端姿態，並不意味著永久如此，未來朝鮮政策還會有變。但起碼最近兩年，金正恩政權會保持這種反統一立場）。這也讓同樣強調民族共同體、較為親朝的韓國進步派尷尬和不知所措。

 

   在這樣的背景下，尹錫悅“反其道而行之”，在“光複節”上大談統一、還稱“隻要韓朝分裂還在持續，我們就無法完成真正的光複。隻有在整個韓半島建立國民當家作主的自由民主統一國家，才是實現完整的光複”，也可獲取許多對朝鮮和韓國進步派促成統一喪失信心的朝韓民眾好感。

 

  如今年7月棄朝投韓的前朝鮮駐古巴參讚李日圭，就談到他在內許多朝鮮人渴望韓國統一朝鮮半島，他也對金正恩放棄統一、視韓國為“主敵”的行為頗為厭惡和痛恨。這頗能代表許多朝鮮人的態度。雖然朝鮮非常封閉，但外部信息仍然可以通過商人、掮客、走私者等流入朝鮮。了解外部真實情況的朝鮮人，普遍渴望富裕和重視人權的韓國統一半島。而且既然朝鮮官方已拒絕統一和對話，韓國政府轉向推動朝鮮民間覺醒和追求自由，也就更為符合情理和必要。

 

   而韓國方麵，雖然整體上支持韓朝統一的比例較更早時有下降趨勢，且青年人對北方同胞情感更淡薄，但多數韓國人仍然支持統一。而進步派對朝親善乃至過度妥協並未換來統一，甚至還為金家政權“續命”，也讓一些統一支持者失望。而尹錫悅的講話和“自由統一”構想，起碼會獲得部分以前支持進步派的統一人士，轉向支持尹錫悅。

 

   而尹錫悅之所以提出“自由統一”理念且尹政府開啟若幹措施，也是為挽回民意、重獲更多韓國人對尹錫悅及執政黨“自由韓國黨”的支持。今年韓國國會選舉，尹錫悅所屬的保守派大敗，而尹錫悅支持率也一直徘徊在30%-35%，明顯落後於進步派和在野黨領袖李在明。尹錫悅明顯過於親日親美、在日本殖民罪行問題上的回避態度，也引起國內批評。所以，尹錫悅在光複節紀念講話中大談“自由統一”理念及各項措施，也是希望重獲國民認可、讓保守派在未來一係列選舉中恢複優勢。也就是說，尹政府提出的“自由統一”戰略，是頗有功利性的。

  對於看起來頗有吸引力的“自由統一”主張本身，也不應過於樂觀。雖然尹政府已推出若幹具體方案乃至已開始行動，但成效如何、是否真能促成統一（或起碼讓統一事業取得較大進展），仍然是未知數。在戰略層麵看起來可行，未必在具體技術層麵可行。如具體如何讓更多朝鮮人更多了解外界、促成覺醒，又如何在覺醒後有效反抗或改變朝鮮現狀，尹政府並未說明，且各方也想不到既有效又避免發動大規模戰爭的手段。而尹政府到底是真心和願意付出巨大資源推動統一，還是隻“雷聲大雨點小”的政治話術，還要進一步觀察。而且半島統一並非一國一派努力即可實現，還要看韓國其他各政治派別、朝鮮方麵、其他周邊和域外大國的態度和作為。

 

   不過，無論動機如何，尹錫悅提出的“自由統一”理念及相關方略，都還是值得稱讚的。對於長期分裂的半島、飽受苦難的朝鮮人民，由韓國主導半島統一，是最佳的選擇。但由於朝鮮、韓國、外部力量多方複雜原因，一直未能統一。各方也都更關心自身利益而忽視朝鮮人民疾苦。

 

   如今尹錫悅的“自由統一”理念和戰略，起碼是一次促成統一的有益嚐試。無論韓國進步派還是保守派，雖然政見不同，都應顧全大局，為結束民族分裂而努力。而半島之外的美國、中國、俄羅斯、日本等國，也應尊重朝鮮半島人民的意願且以朝韓人民福祉為第一，不應因私利破壞統一，反而應明白自身曾對半島施加的負向影響和應糾正曆史悲劇的責任，促成半島早日統一。

 

  （尹錫悅講話和“自由統一”戰略，也可以給中國民主化、台灣對待大陸及大陸人民的立場態度，以有益的參考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