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 後+照片

我第一次見到您，您已經八十五歲，每天清晨您用竹枝編紮的一人高的掃帚，清掃院內院外四周的空地，在那清脆響亮的掃地聲中我聽到了您對生活的熱愛和珍惜，您勤動四肢，讓身體微微出汗，您是在疏通筋骨，保持健康，讓美好的生活不斷延長。我們起來時，您已用土灶點燃幹蘆草燒好了一鍋稀粥，您的媳婦會攤上幾個麵粉和著雞蛋的餅，爽口的稀粥放上一些楊州醬菜，再吃上一塊雞蛋餅，清淡潤胃的早餐讓人心情舒暢。您很願意陪我聊天，您說您在兄妹中與我的父親最親近，他是您最愛的親哥哥，您們相差年令很大，您對他最尊敬也最喜歡他，是他阻止了家裏為您裹小腳，是他帶您去過楊州，南京，蘇州和上海等地遊玩，是他在楊州教書時帶您上的小學。我是在鎮江出生的，您抱著幾個月大的兒子來看望我們，您看我喝的乳汁不夠，就為我哺乳，您還告訴了我許多家族過去的往事和家史，讓我知道了我父親怕我年輕沉不住氣而沒有完全告訴我的許多滄桑變化。有時我們外出，您也會去打上一個下午的麻將，您說您喜歡找年輕的有牌品的人玩牌，聽您的兒媳說，您出牌果斷快速，沉穩淡定，從來沒與人紅過臉，在與年輕人的鬥智中，您往往是贏家。我知道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您是在體味和感受昔日的美好時光，您也喜歡抽煙和喝酒，但您能控製自己隻是為了過一下癮。

您的九十歲生日，在您的全家福中，我分享了您的喜悅，我看到了您那眼中感人的光澤，隻有在人生獲得最大榮譽受勳時才有的自傲和滿足。我為您苦盡甘來的幸福由衷地祝福，那祖孫四代人二十四張笑臉怎麽會讓人不羨慕？

前二年您不幸中風了，我知道後急切地趕去看您，想幫您盡快地恢複，讓我失望的是您竟然拒絕我的針灸治療，我一再告訴您，在針灸治療中風後遺症，我有許多經驗，我治好過許多中風病人，您說您怕紮針，您那麽堅強的人怎麽會怕紮針？您知道三分治療，七分保養，中風康複需要很長的時間，您是不願耽擱我的時光，在您做醫生的孫女陪伴指導下，您不懈地自我鍛煉活動，慢慢練習走路，從扶牆直到不用拐杖走路，並且手指也能夠了抓握東西，您的頭腦反映和言語都在慢慢地恢複清晰，為了戰勝病魔你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我對您的自強自愛不願依賴人的品性隻得表示尊重和敬佩。

這次您可能又感覺到要中風了，您下定了決心不再留戀沒有生活質量的帶病延年，您深知道自己的身體已耗盡了所有的活力，您不想再躺在床上讓人服侍，您拒絕一切治療，而且不再進食，您是為了讓兒媳們少一些端尿盆和擦洗身體，您活到了九十五歲，您已經知足滿意，您絕食了一周，您在安靜地等待天國的接納，為了您事後的鄉俗，您的第六感應在向我傳達信息，我是您嵇姓家屬中最近的親人，那幾天我總覺得心神不寧，巧的是我正好在蘇州，住在您大孫子的旅店，您孫子得到您病危的消息就告訴了我，我們很快來到了您的身邊，我們趕上了與您最後的見麵。在您氣急和心跳加快最難受的時候，您默許了我為您紮針，我感覺你的下肢已經開始發涼沒有了氣血流動，你的心跳時速時緩，臉色發青，喉嚨常急切地喘著粗氣，為了有尊嚴的逝去，您在忍受著最大的苦難，您沒有呻吟，並拒絕喝水，嘴唇已經幹裂滿是潰瘍，隻有實在難忍時讓兒子為你的嘴唇沾上一些涼水，您隻想早點歸去，您的脈數而弦厥，我不忍再讓您倍受煎熬，我在你的百會，人中，膻中，內關處紮了四針，您的氣喘慢慢平息，從口中緩緩地吐出一串濁氣，三個小時後，您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您的晚年是幸福的，您有四個如女兒一樣孝敬您的兒媳，您如果不是中風，您一定可以活到百歲。您已完成了您的使命，您看夠了人間的滄桑炎涼，您也享受過人間的富貴榮華，您生來幸福走時滿足，我們已沒有理由再挽留您，願您在天上的靈也像在地上過得滿足快樂，愛您的侄子。  

2019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