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連隊的田間主要種植棉花和再夾種蠶豆,平時主要是育苗選種,田間拔草,夏季除蟲打藥水,秋季採摘棉花,最後拔掉棉花杆,把棉花杆運回食堂當柴火燒。一年的工作量不算很大,棉花中間夾種蠶豆,蠶豆的生長期很短,幾個月就成熟了,收下的蠶豆留一部分自己吃,多下的送去場部,拔下的蠶豆杆放在大糞池裏發酵可以作肥料。每年冬未要挖河泥,一方麵河泥可以作肥料,另一方麵讓河床挖的深一些,夏季河水泛濫時不會超出河床。冬天的河床比平時低,容易在兩邊用泥填高,再用水泵抽幹水,然後集體去河裏分段挖掘淤泥,把挖上來的先撒到田裏,到開春種棉花時,用大豐鏟翻地,這樣晾幹的淤泥就能和農田混合在一起,那重新翻過的田地就有了棉花生長所需要的養份,大片的棉田翻地要幾個星期,每天規定要完成翻好多少畝田,這樣才能在種棉花苗前作好準備。男的翻地女的用鐵耙敲鬆土塊,翻鬆過的田地更適應棉花的生長,這段時間是要起早摸黑再苦再累也要完成的,這算是一年中最繁忙勞累的季節,到棉花的田間管理時,已經沒那麽勞累了。
第一年的春節聯歡,還是讓我難以忘記的,那天大隊免費邀請我們連隊所有人聚餐,而且許多菜肴都是平時食堂很少看到的,如白切牛肉片,紅燒豬肉,炸豬排,炒豬肝心內髒片塊,肉絲炒青椒豆腐幹,油氽花生,皮蛋,還有一大鍋豬骨頭加黃豆湯,平時食堂燒的菜很少有大塊肉的,都是肉片肉絲的一點點肉與白菜羅卜炒在一起,在農忙時會燒一些紅燒肉或者炸豬排,湯也都是沒肉腥的蔬菜湯。那天從場部運來了許多長桌和折椅,食堂的空間不夠大,分成男女二次聚餐,女同誌先吃,男的後吃,那天還允許喝酒,我們男生把小賣部平時不賣給我們知青的53度洋河大曲都買下了,每五個人可以共享一瓶一斤左右的白酒,我們吃的菜肴都是由正副班長負責分配的,那天年夜飯讓人感到有一種過年的氣氛。聚餐結束後,開始聯歡,那些有點文娛天份的,都上台表演了自己平時的喜好,幾個樣板戲成為重點展示的舞台,許多熟悉的唱腔在食堂的空間迴蕩,也有幾個女生集體跳了當時流行的忠字舞,還有一個從小學過芭蕾的女生跳了一段《白毛女》的獨舞,語錄歌曲成了男女生獨唱比音色和歌喉的賽場,隻要你有勇氣都可以上台表演,吃飽喝足跳一段舞唱一首歌,對腸胃的消化也很有幫助,晚會沒有樂器,沒有男女聲組合,在歡樂中大家忘記了平時的忴恃和嚴肅,每個人臉上泛現出因酒因快樂青春特有的紅光。
第二年副統帥的坐機在蒙古上空折戟後,空四軍撤出了農場,農場又歸回給了上海勞改局,從開始文化大革命運動,農場就不再接受勞教的人員,當時勞改局的領導班子還沒有確定下來,因此出現了我們連隊沒有上級領導的空間。我們連隊開始自己管理,首先確定了每年一次的探親假,經過一年的勞動,我們基本上都已經知道和掌握了種棉花種蠶豆的規律,如碰到問題還可以去找以前教過我們種植技術的場員,隻要我們做好自己的本質工作就可以了,上一年我們連還被評上過“四好連隊”,我們對自己管理自己充滿了自信。從那以後我們再沒辦過集體吃年夜飯和春節聯歡,每年春節已成了我們必回上海過年的規矩,冬季農活少,等到冬未挖河泥就要開始忙了,從那以後再申請回滬探親就難了一些,當然在春節留守的人員,我們還是允許他們在需要的時間可以請假回去。既然我們得到了自己管理的自由,我們不能塌自己的台,我們還是會把各項工作做好的。
自由的空氣讓我們重新自由組合四人一間的宿舍,我們平時喜歡打橋牌的住在了一起,我以前住技校宿舍時打過橋牌,但時間不長,在叫牌上不夠精確,算牌不是很準,也從來沒看過橋牌的書籍,與他們相比我還屬於初學者。麥勇橋牌打的最好,他叫牌淸晰,算牌很準,出牌果斷,一般有局的和滿貫的牌,他都能完成定約。倪嘉打牌憂柔寡斷,牌風不夠穩健,出牌也是不夠老練,他打橋牌的時間也不是很長。潘偉喜歡算牌,一般他都能預知結局,他常常會使用懵一下的手段,有意的跳級叫牌,來破環對方可以打成滿貫的好牌。我經驗不足喜歡輔助朋友,碰到有滿貫希望的,我一般會讓朋友來完成,如因為我的原因沒完成定約總有些遺憾,總不能讓朋友掃興吧,向他們學習各人叫牌和出牌的技巧,是我與他們一起玩牌的目的,當時打橋牌在中國知道和了解的人很少,打橋牌技術高的人更是鳳毛麟角,玩了橋牌才知道橋牌裏有許多學問和技巧,為了學好橋牌我很珍惜每次打橋牌的機會。有時一局橋牌打完,我們會玩一會拱豬的遊戲,我們拿出五個木夾子用完結束,誰吃進一千分就要在耳朵上夾個木夾,耳朵會有些疼痛,這樣每個人出牌會更謹慎,打橋牌是安靜的用腦思考,輸贏沒有關係,但可以慢慢提高牌技。拱豬的懲罰性充滿了緊張和刺激,一靜一罰可以讓神經得到調節。麥勇平時喜歡畫油畫,休息的日子裏會背上畫架和背包去野外寫生。倪嘉愛好下圍棋,假日會去別的大隊找以前的同學,擺弄黑白棋子在經緯上博弈消磨時光,他對國際象棋和中國象棋都有很長時間的研究,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棋不逢對手對他來說很乏味。潘偉是一位絕頂聰明的人,他什麽東西都會修理,他的篆刻和書法都有古人的遺風,他拉的二胡很有情感,聽了不會讓人厭煩,他還會自己動手做釣魚的工具,我們常能喝到他釣來的魚做的鮮湯。 男女搭配勞動不累,田裏有些工作需要男女配合一起完成,在挖河泥時,男的用鏟子在河底挖淤泥,女的用藤枝條編的籮筐把淤泥挑上岸,蠶豆播種時,男的用鏟子挖掘洞穴,女的撒下蠶豆種子,然後踩上一腳夯實土地,開春翻地時,男的用鏟子翻土,女的用鐵鍬敲鬆泥土平整,夏季打藥水男女二人挑一個大藥水桶,大半桶水有四五十斤,然後輪流用噴槍打藥水,這些活都需要男女搭配完成,剛開始總有一位嬌小身影的女生站在我旁邊,我們初次合作還算愉快,後來我們就成了自由組合的一對,她有一副銀鈴般的嗓音,每次沒有旁人的時候,她都會輕輕地為我唱歌,也許是對我工作上很照顧她的一種開心吧,別人需要二人挑的盛藥水木桶,我一個人就承包了,我用一隻手交替提著四五十斤重的木桶跟在她後麵,她用噴槍為棉花枝葉打藥水,在烈日下我們的工作衣褲就像浸過水似的上麵還泛著鹽堿的汗漬。她為了感謝我,常用舊信封包著飯菜票悄悄的給我。她童年時學過鋼琴,她喜歡唱的歌,我基本上也都會唱,在音樂方麵我們談的很融洽,她那雙明亮表情很豐富的眼睛,漸漸吸引了我,讓我產生了好感,她那悅耳輕柔的話語,總給我帶來以前沒有體會過的難以明狀的愉悅,一種朦朧的情愫在心裏暗暗地滋生著。
後來農場劃歸上海農墾局,上海的大學也開始複課在我們農場招工農兵學員,我們連隊曾擔任連長指導員排長的六位知青,三位高中生都被選拔去了上大學升造,後來抓革命促生產,上海開始向我們農場招工,三位初中生也第一批被招工回了上海,二位去了公安局,一位去了遠洋公司。我們看到了回上海的希望,我在農場的第四年被抽調回了上海的工廠,麥勇也和我一起被抽調回了上海,我分到機械廠,麥勇分到造船廠。在離開農場前,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去找章曦,我想與她確定戀愛關係,她告訴我,她已經有了男朋友,他是她家的鄰居,她的母親和男朋友的母親在一個單位,她男朋友比她大七歲,是大學畢業在單位當技術員,她母親很喜歡這個男朋友,她們已經通信好長時間了,她們見過幾次麵,她男朋友願意等她直到她回滬。她說她願意一直做我的好朋友,她不會忘記我在工作中給予她的幫助,她會記住那些令人愉快的在一起渡過的時光。我還能說什麽呢?我內心初度的情愫就象夜空中出現的閃電,還沒能讓我看清楚前麵的道路轉瞬已經消失了,心裏除了懊惱和莫名的遺憾外,還有是為她高興呢?還是為自己的失落惆悵呢?二種情緒糾結在一起,在我的靈泓上震蕩了好長一段時間。
我回滬不到一年,我收到了潘偉寫給我的信,他信中提到隊裏的獸醫失蹤了,問我最近在上海碰到過他嗎?潘偉知道我與獸醫的友好關係。我一個星期後請假去了農場,梁棟是我亦師亦兄的至友,我怎麽能不去關心呢?我在他的小屋裏仔細觀察了所有的陳設,沒有一點與他平時外出有什麽區別,以前他外出時間長總會把鑰匙交給我保管,他的二個大木箱子裏還是整齊地放著他平時四季替換的衣服和棉被床褥,他的幾本書還是安靜的放在原處,書裏沒有片言隻語的暗示,一切沒有跡象表明主人公不想回歸。與他熟悉的場員都想不出他會去哪裏?當時還是旗手高舉棍棒的時候,到處都看守的很嚴,他隻有12天探親假,如超過時間講不清理由是要被處罰的,他這種身份的人在外麵肯定舉步維艱,我知道他不可能離開農場,他的家庭也不會收留他。我心裏猜測他可能在攀爬懸崖中失手了,也許他前一天晚上沒休息好?也許懸崖上的一處石壁在攀爬中鬆動斷裂脫落了?也許他要挑戰一下自己體能的極限,選擇了一處更陡峭的崖壁?我深知道他會去冒險但決不會自尋絕路。還有個場員悄悄的告訴我,他可能偷渡過海去香港了,他是有這個體魄的,但我知道他已經適應了農場的生活,他隻想過一種與世隔絕隱居的生活。他從來不跟場員說他喜歡去黃山攀岩,場員都以為他去了上海看望他的家人,他們都不知道他家裏曾經發生過怎樣劇烈的感情衝突。他有一次跟我講他慶幸沒有回上海,他們學校幾位“右派”老師被紅衛兵批鬥打死了,那些在醫院工作身上有點問題的人日子都不好過,在看不清前途的日子裏,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躲進馬廄過一種隱居的生活是他最好的選擇。我也希望他改變以前的思維,偷渡去國外闖蕩,憑他的本領和體能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很好的生活,不管命運對他怎樣安排?我心裏還是希望他能活著。在離開時我帶走了那把掛在牆上的小提琴,看到那把琴我會永遠記住他,我的針灸啟蒙老師梁棟就這樣沒有音訊地消失了,人們慢慢會把他遺忘,但他對我的友情和傳授給我的針灸技藝會永遠伴隨著我。他平時喜歡讀詩集,讓我用一首詩獻上我內心誠摯的感應吧!
《你在何處?》
悄悄的你走了,
正如你悄悄的來;
我聲聲的呼喚,
喚不回你精健的身影。
我尋遍牛欄馬廄,
牛馬瞪著大眼張望;
也許在那注視的瞳孔中,
會記起我與你在一起的場景。
河邊的蘆葦茅草,
防風林的細枝在隨風搖蕩,
在夕陽的映照下,
茂密的樹葉披著霞光。
那安謐的小河,
在緩緩的流淌;
你能否告訴我,
我的師傅去了何處?
在夢裏我又見到了你,
你踩著雲朵在向我招手;
我們熱切握手擁抱,
我真擔心會再失去你。
你執意要走沒留下話語,
你乘著雲朵又飄然直上;
我都想能留住你的腳步,
我蹦著雙腳一直喊到喉嚨嘶破。
黃山的峭壁古鬆,
是否已成了你的家園?
與山和鬆為鄰,
你超脫了閑雲野鶴。
悄悄的你走了,
正如你悄悄的來;
我聲聲的呼喚,
你什麽時候給我回複?
2021年七月
嵇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