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出發,天上沒有月亮,有雲,銀河若有若無。我們今晚的計劃是一口氣走到18英裏外的橋洞下取水點休息。
戴著頭燈,行走在引水渠的大鐵管上,頭燈隻能照亮眼前的路,時不時有小老鼠在路邊穿行。路兩邊燈光照不到的黑暗空間,有此起彼伏不同風格的狗叫。
走了大約四、五英裏,引水渠進入地下,地麵變成一半水泥一半沙石的平路。也許是因為白天已經走了21英裏,也許是路平太無聊,我開始犯困,記憶中從來沒有過的那種困,走著路仿佛都能睡著。周圍沒有可以停下的空地,想想路邊到處亂竄的老鼠,也不敢坐下來打個盹兒。實在困得受不了時,就牽著穩哥的手,閉著眼走幾步,然後再睜眼走幾步。穩哥在旁不停地鼓勵“已經走了九英裏了,走了一半了。”我的反應是,天哪,還有九英裏,怎麽熬!就在這重重複複的煎熬中,迎來了晨曦中的第一道光線。
六點時,天已大亮,我的生物鍾似乎也被晨光叫醒,感覺清醒多了。這才注意到周圍的景致,大片的矮小戈壁植物之中出現了高大特異的耶和華樹,前方成千上萬的大風車像一支龐大的軍隊舞個不停。這時身後又追上來幾個快走的年輕人。路還是一樣的水泥沙土路,但開始有些坡度了,最後兩、三英裏的上坡路,我跟著年輕人猛衝,居然睡意全消。
終於在早晨七點過到達橋邊取水處。放眼望去,橋下的山坡上睡滿了走夜路的人。我們找了一塊照不到太陽的地方,搭上帳篷,泡上脫水的早餐煎雞蛋吃了,然後倒下就睡。睡了不到一小時,就被刺目的陽光熱醒,外麵雖然刮著大風,但帳篷裏還是熱得像蒸籠。隻好棄了帳篷,拖上睡墊,睡袋,到橋洞下找個空位繼續睡。橋洞下這時已睡滿了人,見縫插針地擠進去,倒下就睡著了。實在太困了。有幾次感覺太陽又火辣辣地照臉上了,就迷迷糊糊往橋洞下再挪一點。就這樣渾渾噩噩地睡到下午一點過,醒來狂風還在吹,太陽依然毒辣,但橋洞下隻剩為數可數的幾人了。大家都這麽勇敢狂風烈日下繼續前行了?剩下的幾人被大風夾雜的沙土早已糊得蓬頭垢麵。物理學家歎口氣說,“我的渡假就是在橋洞下蹲著,這真是滑稽。” 我不禁苦笑一下,心想,從今天淩晨到現在的這一段,可能是我走 PCT 以來最不喜歡的一段了。是繼續留在橋洞下被大風沙摧殘呢?還是迎著大風驕陽向前?
將近三點時,我們決定繼續前行,打算再走十英裏搭營。結果走了六英裏到了第一個有水源的狹穀就決定在此搭營了,一是渾身仍然發軟沒勁,二是風越刮起大,前行也難。還剩十七英裏到Tehachapi小城,等休息好明天走應該很輕鬆。
昨晚一夜大風,帳篷裏所有東西摸起來都有一層沙。
休息了一晚,感覺神清氣爽。看了一眼準備就緒要出發的穩哥,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飽經風霜黑紅黑紅的臉龐,胡子拉碴,怎麽看怎麽像是要帶人上喜瑪拉雅山的夏兒巴人。
從紮營的山穀輕鬆爬上坡,立刻被眼前的晨景吸引,翻滾的白雲在大風中奔騰,成百上千的風車在浮雲中呼呼歡快地轉著,腳邊嬌嫩的野花在這樣粗暴的風沙環境下依然迎風怒放。 心裏充滿了無法言表的感動和喜悅,昨天橋洞下的那一幕仿佛也變成有趣的回憶。隻是後悔當時太困,那一幕幾十人擠橋洞,橫七豎八並肩頂足,風沙中泰然入睡的畫麵,竟沒留下一張照片。
輕輕鬆鬆走完今天的十七英裏。八英裏處途經步道天使在山頂處設置的紅傘“餐廳”,有水,有景,有書,有桌椅,菜單嘛,是響尾蛇,飩兔子和蜥蜴薯片。
再往下走,有漫山遍野的紫色流星花,魯冰花,太陽花,五彩繽紛,應接不暇。
走到步道與Willow Spring路相交處之前,有一張野餐桌,上麵貼有步道天使的聯係電話,還有一張便條上寫著,如果你要買大麻,去旁邊的莫哈微城,我們小城 Tahachapi 沒有那玩意兒。看來步道天使之間也打架啊?給其中一位步道天使 Rae 打了一個電話,Rae二十分鍾後將我們接上,直接送到中餐自助餐長城餐館的門口。 服務員小夥子看到我們很親切,想必是少見中國人,他堅持將我們點的兩瓶青島啤酒由他買單。小夥子說,“每年這段時間就有好些你們這樣的背包客從這裏過,聽說你們要走到紐約?”, “不是紐約,是加拿大”,“聽說是住機場的草地?”,我有點不好意思,讓他失望了,“有年輕人在機場草地搭帳篷(兩個德國小夥子的計劃),但我們訂了酒店。” 酒足飯飽後,打了Uber去飯店,雖然隻有一英裏,穩哥是連半英裏都不想走了。
飯店裏有健身房,裏麵有體重秤。穩哥上去一稱,比出發前隻輕了兩磅,我也隻輕了三磅。這也太沒有天理了吧。我們這一個月背著幾十磅重的大包,翻山越嶺,天天幾千尺上上下下,暴冷暴熱暴風中,幾乎每天徒步一個馬拉鬆的長度。不是大家都說要輕十幾磅的嗎?看來是我們吃得太多了。穩哥想瘦了回去提高馬拉鬆速度的如意算盤是要落空了。
早晨睡個懶覺,起來後去旅館的早餐廳吃早餐。在早餐廳意外碰上奶酪和打火石。小城裏的旅店也有十來家吧,這麽巧大家居然訂了同一家。 奶酪他們是前晚兩點從嗨客鎮出發的,一路除了眯了會兒眼,幾乎沒停,一直走了41英裏,最後走到實在快倒下了,終於昨天早上七點過到達小城。今天吃過早餐又要出發。準備4天半到肯尼迪草甸,算下來平均每天要走32英裏,真是夠拚的。 奶酪訂了5/26號的機票,要去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之後還要回東岸搬家。他似乎有些不確定之後會不會回來繼續走,所以想盡量在5/26號之前走到猛瑪湖,把PCT的經典西耶那山脈多走一些,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看看他的搭檔打火石無可奈何的表情,想想他倆這幾天經曆的,被夜半槍聲嚇到,荒不擇路逃跑,睡鐵皮屋頂,30幾小時不睡覺持續背包徒步,的確讓人同情。兩人本來就瘦,幾日不見,現在更是像兩個空空的衣服架子。
Tahachapi 是一個有一萬五千多人的小城,比我們之前停留過的小鎮要大得多。好處是補給的選擇比較多,壞處是商店都比較分散,沒車就得靠走路。我們昨天吃完中國自助餐馬上就叫到了車到旅館,還以為 Uber 在這裏很方便,結果那隻是一個假像,之後我們再也沒叫到過Uber。 沒辦法,我們隻有再給昨天接我們進城的步道天使 Rae 打電話,她正好要送一個徒步者回步道,就把我們也帶上了。
走上步道後,頭八英裏都在風車農場裏轉。據說這裏是西半球最大的風車農場,目光所及,幾千甚至上萬的風車遍布山頭,也就不難想像這裏的強風了。我以為經曆了聖哈聖托下山八英裏的大風,任何大風都不足為奇了。大錯特錯!今天從Willow Spring 路出來頭幾英裏的大風已經讓我們暈頭轉向,舉步維艱了,誰知比起八英裏後過了58號高速迅速爬升的兩,三英裏路的大風來說,還是小巫見大巫了。我從沒經曆過如此大風,尤其在過暴露的山脊時,我好幾次差點被狂風刮倒在地。有幾段,我倆要手拉手,用兩人加背包的重量才不甚於被吹倒。
山是光禿禿的,全是低矮的戈壁灌木,無處避風。終於爬升四千多尺後,在山頂找到了一片鬆樹林能擋些風,趕緊搭營。 在隨風搖曳的帳篷裏煮點熱茶,暖暖手,壓壓驚。 此刻外麵仍然狂風呼嘯,其實也許千萬年來,這裏的風就沒停過,隻不過是不知深淺的我們,今天闖了進來。
槍聲中可以入睡,狂風中自然也能。 又是可以刻入記憶的一天。
昨晚一夜大風,夜間隻有華氏二十幾度(攝氏零下5度),放在帳篷裏的水瓶都結冰了。
早晨風還在刮,風聲中煮了咖啡,吃了堅果醬塗的墨西哥卷餅,稍微覺得暖和點。聽著帳篷外呼嘯的狂風,真心不想出去,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把能穿的所有衣服都穿上,羽絨服外麵又套上雨衣,緊身褲外套雨褲,硬著頭皮出帳篷。在狂風中哆嗦著用凍僵的手收好帳篷。
我們的帳篷搭在鬆林中,狂風夾雜霧氣,溫度太低,霧氣一到鬆枝上就結成了冰,外麵儼然已是一個冰雪世界。聽說過霧凇,卻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霧氣還是很重,但狂風驅趕著霧氣象在玩魔術,一會兒濃霧閉日,一會兒又讓幾束陽光投射進來,一會兒太陽變月亮。我們的手指都凍僵了,哈兩口熱氣,不停地拍照,隻想留住這變幻莫測的奇異時光。
走出幾英裏後,翻到了山的另一邊,風小了,不再有霧凇,也不覺得太冷了。 早上十點多,走到十英裏處的取水點,吃了些堅果,牛肉幹,又加了七升水,下個水點在二十英裏之外了。
我們今天準備走二十五英裏,休息一陣又繼續趕路,不知是因為昨天被狂風驚嚇,還是今晨太冷,我和穩哥在十英裏處休息後都覺得身上沒勁兒。
又走了5英裏後,我漸漸覺得進入正常徒步狀態了,剛好又遇到下坡,一興奮就越走越快,在拐到一個之字形下坡時,我抬頭往上看了看,穩哥在我後麵坡上。穩哥變態地喜歡上坡討厭下坡,所以一般下坡我都跑在前麵。 我一口氣下到坡底,看到洛杉磯姑娘蝴蝶和蘇格蘭小夥兒對不起(誰也聽不懂他的蘇格蘭口音)正坐在一塊木頭上休息(又是另一段步道羅曼史),同他們打了個招呼,我繼續走,一口氣又走出大約一英裏多。
離上次取水點休息之後大概走出了七英裏後,我轉過頭想問穩哥要不要休息,結果發現後麵沒人!這一段正在山腰上,能望出去大概半英裏,也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心裏有點覺得不對勁,穩哥一般即使拖在後麵,最多也不會超過¼英裏。 焦急地等了10分鍾,目光所到之處還是沒有一個人影。 又等了5分鍾,看見遠處有兩個小黑點,滿懷希望,等黑點走近一些了,認出是蝴蝶和對不起。但他倆說沒碰到過穩哥。 從我最後一眼看到穩哥到現在這個地方大概有兩英裏,發生了什麽事!難道他突然倒下,不醒人事?(穩哥總批評我凡事往最壞的方向想) 這可怎麽辦?蝴蝶安慰我說,也許他餓了,停下來吃點東西?不會的。想當年, 九十年代初,穩哥大學畢業,在北京找外企工,每天爬寫字樓遞簡曆(前互聯網時代),晚上回來手裏都會攥兩顆巧克力與我分享。越想越自責,我得去找他。邊往回跑邊自責,走 PCT 是我的主意,穩哥舍命陪君,重的食物,多的水他背,路他看,飯他煮,我就隻負責走路,結果現在還把人弄丟。跑出半英裏多,終於看到遠處一個小黑點,更近了,是穩哥!看他黑著個臉,我也隻好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吧?人家隻是鼻子裏嗯了一聲。 悶著頭走了一會兒,心生一計,穩哥是個純粹的人(朋友點評的),最關心糧食和酒肉。“我們坐下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臉色沒那麽難看了,點頭坐下了。 吃了些幹果牛肉後,穩哥終於道出原委。 我一溜煙看不到人影後,穩哥又走了一段,拿出手機一看,路線完全偏離了PCT路線。穩哥懷疑自己哪裏走錯了,於是往回走了0.8英裏,直到碰到兩位在路邊休息的女孩,人家才告訴他PCT這一段改道了,但也可以沿原來這條道走,兩英裏後會重合。 他這才又往前走,所以一去一來多走了1.6英裏。而我隻要有穩哥在,是從不看路的,憑感覺沿著路走,歪打正著又回到了PCT上。穩哥講完了,又跟了一句,今天錯出這將近兩英裏,我不想走25英裏了。我此刻雖然渾身是勁,也不敢使。" 好的好的,該好好休息一下。”
走到22英裏的地方,有一片不錯的空地,我們決定就在此搭營,還不到四點,是我們走PCT以來紮營最早的一次。 看似輕輕鬆鬆平平淡淡的一天,因為下午那半個多小時的驚魂不定,又變得不尋常。
今天最高氣溫隻有華氏40幾度,正是背包徒步的最佳溫度。天公作美,經過幾段據說通常風很大的地段,結果雲淡風輕。今天的23英裏大部份在鬆樹林裏穿,腳下是軟軟的鬆針。按說這種天氣可以多走點,但看了看Farout的信息,23英裏處有步道天使的大量藏水,之後就進入幹旱山區,爬升高,風大,而且沒有樹蔭,很難找到營地,所以我們就決定在23英裏藏水處搭營,這樣也不用背過夜的水。
今天在第9英裏山泉取水處,又遇到了水手和回旋鏢。前天在Tahachapi 小城,他倆是住在一位步道天使家。我們本來約好一起去一個糕點店,但因為步道天使家離城5英裏,步道天使又忙著接送別的徒步者上下步道,沒時間送他們去糕點店而作罷。好在我們速度裏程差不多,總有機會在步道上見。
水手的背包很小很輕,基重(除了食物和水的重量)隻有9磅,而且她帶的水也少,總共隻帶兩個裝運動飲料的小瓶,加起來也就是1.5升水。我們一般人至少會帶4升水的容器。今天看她直接用運動飲料瓶接泉水喝,不過濾。她說她在小城為節省重量已經把過濾器寄回家了。 她也沒帶爐子和燃油罐,晚餐就吃冷水泡土豆泥。
下午我們先走到23英裏處儲水點,隻有一塊平地適合搭帳篷,我們就搭上了。水手和回旋鏢今天走了27英裏,在我們之後也到了這裏。我正覺得抱歉他們沒有營地位置了,結果水手往小山坡上一指,說那裏應該有一塊小平地,兩年前她走了29英裏到這裏,實在不想走了,發現了那塊小地方。我這才知道這是她第三次走PCT,東部2200英裏的 AT(阿帕拉契亞小徑)和中部3100英裏的 CDT(大陸分水嶺步道)她都走過。
徒步上我們將這三條長途步道都走過的人叫三重冠,水手不知道是幾次三重冠了。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昨晚因為就搭營在藏水點邊,所以心中不怕,破例喝了兩道茶,今早起來喝了咖啡又喝茶,感覺太爽了。十五英裏處又有一個大規模的藏水點,所以也不用背太多水。但十五英裏之後還有二十二英裏無水源,所以到時要加足過夜的水。
在南加這幹旱的702英裏的 PCT 部分,水是一個隨時要考慮的問題。幸好有沿途的步道天使藏水,否則到Walker Pass之前的這51英裏都無天然水源,不堪設想。
到下一個水源的十五英裏路途基本上是戈壁荒漠,風很大,爬升也不少,腳下的沙土還很鬆,像走在沙灘上。被風吹得抬不起頭,基本上隻能盯著腳前幾尺遠的沙土看,非常無聊。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到達下一個藏水點就可以坐下來休息吃午餐了。
終於到達十五英裏處的藏水點,風還是猛刮。 好歹旁邊有上百加侖的水,可以敞開肚子喝了。正在吃喝間,從不遠處的岩石後冒出個頭,是回旋鏢。原來他倆躲在背風的岩石後煮咖啡喝。當然是水手的主意,畢竟她是走第三次了,知道每個隱密之地。 我苦著臉問她,這風要刮到哪裏才停啊?她抬頭望望我們即將要爬的高山,若有所思地說,“到山頂風景就好了。” 好吧,那就繼續埋頭苦爬吧。風更大,坡更陡,不過想著水手那句話,算是有了個目標。一步步挪,又爬升了二千多尺,終於到山頂了。 往前看,遠遠的我好像看到了西耶拉山脈的花崗岩群峰了!一陣激動,山高水長的西耶拉!約翰.穆爾光的山脈,安塞爾.亞當斯經典的黑白荒野,美國國家公園理念的誕生地,多少人因你而癡迷!我們來了!雖然我知道我們之間仍有六十英裏之遙。
翻山之後,風的確變小了,替代戈壁的是柔軟的鬆樹林。穿行在密林中,腳踏鬆針小道,終於又有了徒步的歡悅。
這一帶的氣候很難預測,水手說她第一次經過時,氣溫上百度,隻有等到下午5點後才能走。第二次走時,遇到極寒天氣,有背包客甚至需要被營救。我們這一次天氣在華氏20幾度到40幾度之間,白天刮大風,要穿上羽絨服走,晚上更冷,呼出的氣凝在帳篷壁上都變成了冰。
今天走了26英裏,爬升超過6000尺。5點左右搭營,已經很冷了。晚上縮被窩裏,九點多聽到外麵還有人徒步經過,這半夜(九點是公認的背包客的半夜)趕路的人,他們該有多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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