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年8月底,因為大姑剛剛生了個女兒,我奶奶回老家去照料她坐月子了,我父母隻好把我妹妹送到上海的一個好朋友那裏,托他們照料,再加上母親要去原單位在正陽的幹校,所以我們一家四口離開了確山豬場幹校,父親後來去了黃山坡幹校,也在確山縣。我們先乘火車去武漢,然後再乘船去上海,不知道當時為什麽不直接坐火車到上海,在網上一查,那時好像火車從鄭州不能直達上海,需要轉車,而且火車票比船票貴:“在上個世紀80年代,從武漢到上海坐船,坐四等艙需要十元零七角。那時候去上海多數是坐船去,雖然坐船要坐3天半,但是費用相對便宜。那時候從武漢坐火車到上海,需要先轉車到鄭州,再轉車到徐州、南京,然後再到上海,不僅費用更貴,而且需多次轉車,車次也少。”
我們動身去武漢那天正好我舅舅從鄭州來看我們,他不知道我們那天去武漢,也巧了,他下車時我們正好在同一個車廂上車,結果他也跟我們去了武漢,要不然他到幹校就會撲空。到武漢那天奇熱無比,很多武漢人晚上都在大街上鋪涼席睡覺。父親沒有跟我們一同去上海,第二天早上把我們送上船後他和舅舅在武漢玩了兩天就回河南了。那天我們坐公共汽車去碼頭時,遇到兩個武漢人在車上吵架,吵得很凶,所以當時武漢人給我留下的印象很不好。
母親把妹妹用吊袋背在身上,一隻手提著行李,另一隻手拉著我上了船。我們乘坐的是東方紅號客輪(見下圖),甲板以上有三層客艙,我們買的是二等艙船票,在二層的外艙,能看到外麵的景色,裏麵隻有兩個雙層床,一共四個床位,母親跟妹妹睡下鋪,我睡上鋪,上鋪有一個舷窗,可以看到外麵。這次從武漢乘船到上海是兒時僅有的一次旅遊,印象頗深,我每天都在艙外看長江兩岸的風景。二十年後我參加過一個美國大公司組織的客戶年會,從武漢乘船到重慶,在重慶的一個酒店開會,這兩次乘船把長江上下遊都遊遍了。
船快到上海時,江麵越來越寬闊,一眼望不到邊。等船駛入黃浦江靠近碼頭,黃浦江的臭味撲麵而來,當時上海的自來水也有這種臭味兒,可見那時黃浦江的汙染相當嚴重。在母親家見到了外公和母親的其他幾個兄弟姐妹,他們當時都是單身,一起住在外公家。我們受到了很好的招待,每頓飯總是有一個肉菜,早餐我第一次吃到中間夾著油條和肉鬆的粢飯團,覺得真好吃,我在幹校哪裏吃得到,所以有一次我跟母親出門時就問她“外公家每天都吃這麽好嗎?”,母親說“咱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為了招待咱們才頓頓做好菜吃,他們平時也不是頓頓吃這麽好”。其實除了大魚大肉,上海人當時吃的家常菜肯定比河南幹校食堂的大鍋菜好吃得多。母親和我當時穿著非常土氣,與上海本地人格格不入,記得有一次乘公共汽車,母親不小心碰了一個人,那人說母親是“鄉下人”,母親於是用純正的上海話說了她幾句,那人不吭聲了。
我和母親在上海隻呆了不到兩周時間,就回幹校了。我們還是乘船從上海出發,這次乘坐的是一艘比東方紅號大的客輪,記不清船名了,是一艘比較舊的船。我記得我們買的是五等艙船票,好像是內艙,根本看不到外麵的景色,睡的是地鋪,在地板上能感到發動機的振動,回程時的乘船體驗很不好,所以沒有太多印象了,隻記得船到了南京時要停靠一個小時,母親帶我上岸在南京長江大橋旁邊走了走。因為母親要去湖北陽新幹校領工資,所以我們好像是在陽新縣附近下的船,我記得我們還坐了擺渡船到對岸,下船後母親正帶我往前走,準備去坐長途車,一輛解放牌卡車停在我們旁邊,司機從駕駛室探出頭來跟母親打招呼,他是母親單位同事的愛人,正從碼頭拉貨回幹校,於是我們搭他的車去了陽新幹校。我們在那裏住了快一個多禮拜,才乘火車去了正陽縣。
到正陽縣那天早上下了火車,正好趕上出殯的,那群人都穿著黑衣服(好像當時河南人平時也大多是穿黑衣服),抬著棺材哭哭啼啼的,很不吉利。幹校派了一輛北京吉普車接我們,因為還有另外三個人搭車,所以我隻好坐在座位下麵的一個小馬紮上,由於看不到外麵,再加上去幹校的路都是土路,一路上吉普車顛簸得很厲害,我暈車了,司機隻好停車讓我到外麵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然後才繼續往前開。
正陽幹校的宿舍是標準的磚瓦房,比確山豬場幹校宿舍要寬敞明亮多了。不過我們剛去時住的宿舍在幹校最北側,房間也朝北,外麵是一片墳地,很荒涼。母親在正陽幹校被分配到食堂勞動,每天天還沒亮就要起床去食堂做早飯。有一天早晨刮大風,母親出門時門被風刮得脫了扣,關不上了,屋裏立刻寒風刺骨,我隻好起來跟著母親一起去了食堂。正陽幹校有一條小河溝,環繞幹校一圈,食堂、辦公室以及一部分單身宿舍都在那裏,我們去食堂要過一個木橋。
食堂養了一條黃狗叫“大黃”,不是什麽名貴品種,就是農村的土狗(見下圖),它體型不大,很溫順從來不亂叫。平時食堂的叔叔阿姨要幹活,所以隻有我跟它玩,慢慢地我成了它在幹校裏最好的朋友,每天隻要我出現在食堂附近,它就搖著尾巴跑過來,我帶著它在幹校裏四處玩兒,食堂的叔叔阿姨跟我開玩笑說“大黃”是我的“狗腿子”。記得有一天我不舒服,那天早上在房間裏睡覺沒去食堂,母親中午打飯回來跟我說“大黃” 一直在橋邊等你呢,我印象中“大黃”幾乎很少過木橋到宿舍區這邊來來,好像隻有小河溝環繞的那一側才是它的“領地”,我馬上就跑過去看它,手裏還拿了一小塊饅頭喂它,它特別高興,好久都不肯離開,後來每天早上它都會在橋邊那裏等我。
轉年春節,母親帶我回北京休假,我們在北京呆了一個多月。那時母親的朋友把我妹妹送回了北京,假期結束後母親帶著妹妹和我一起回了幹校。回幹校後第二天早晨,我一起床就跑到木橋那裏,看到“大黃”在橋邊上蹲著。我馬上跑過去叫它,可是它看到我後好像根本不認識我,馬上夾著尾巴跑開了,無論我怎麽叫它,它也不理我。吃完早飯,我手裏拿了一小塊饅頭,到食堂找它,可是它看到我後還是跑開了,接連幾天都是這樣,它好像是在故意躲著我。我很難過,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不辭而別”,它一個多月沒見到我,覺得我“拋棄”了它,所以就不再理我。過了幾天我上了鄉村小學,不能每天去找它,偶爾去食堂時,它看到我形同路人,我再也沒能有機會跟它一起玩,漸漸地我就把它淡忘了。
到了那年8月份,幹校開始分期分批撤回北京,因為我們家有兩個小孩,所以被第一批撤離。我記得我們離開幹校的那天早上,也是一輛大卡車來接我們和其他幾家人,母親抱著妹妹坐進了駕駛室,我跟其他幾家的大孩子剛剛上了卡車,猛然看到“大黃”在橋邊向我們這邊張望著,我趕緊叫了好幾聲“大黃”,還向它招手,但是它沒有過來,隻是蹲在那裏呆呆地看著我們,我很失望,以為它可能是在等別人。等我們的車開動了,“大黃”突然從木橋上跑了過來,跑到了我們的車後,我一直叫著它,它也一直望著我,我真想下車摸摸它跟它告別,但是車已經開動了,幼小的我沒有勇氣讓司機為我停車,有幾個來送行的人看見了“大黃”,就把它叫住了,所以它追了幾步就不再追了,目送著我們的車離去,我一直盯著“大黃”,直到卡車拐彎上了土路,再也看不到它了,我哇哇大哭了起來,一直哭了好久,旁邊的阿姨勸我半天也停不下來。
後來我曾經跟一個發小講過“大黃”的事,他說狗是有靈性的,當時你離開“大黃”一個多月,它就預感到你不會在幹校呆多久,所以才故意疏遠你的,如果那時它不疏遠你,你離開時會更傷心,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第一次聽說湖北陽新也有幹校,不知道是不是也屬於沙洋農場。”
陽新幹校是郵電部電信總局幹校,跟沙洋農場沒關係。
是不是二等艙,我記不太清了,隻記得那個艙是在船的左前側,麵積不大,隻有兩張雙層床,靠墻呈L型放置,艙門是開在側麵甲板的,所以一出艙門就可以看到外麵了。我記得90年我參加客戶年會從武漢到重慶坐的是三等艙,是四張雙層床,艙門在內側,不能直接到外麵甲板上。還有就是印象中71年乘坐的東方紅號很新,而90年乘坐的是艘舊船。
聽起來確山正陽這兩個地名蠻情切, 當年也去過很多次,那時中央機關的五七幹校, 很多都在河南,這是糊弄上級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對外來說, 河南曾經有過焦裕祿, 顯然應該是個“苦地方”, 實際呢, 河南的農副產品相對便宜, 最重要的是河南對“自由市場”的控製, 要比其他省市自治區鬆,特別是河南南部,從確山往南不遠的明港(屬信陽管轄),石油市場極為發達, 而正陽, 大約1975年或是76年,我在正陽縣城的自由市場居然看到有大米擺著賣!好像是不到三毛錢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