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事情

講自己的故事,讓別人說去吧!
正文

“五七”幹校(二)

(2022-08-09 06:21:11) 下一個

  71年8月底,因為大姑剛剛生了個女兒,我奶奶回老家去照料她坐月子了,我父母隻好把我妹妹送到上海的一個好朋友那裏,托他們照料,再加上母親要去原單位在正陽的幹校,所以我們一家四口離開了確山豬場幹校,父親後來去了黃山坡幹校,也在確山縣。我們先乘火車去武漢,然後再乘船去上海,不知道當時為什麽不直接坐火車到上海,在網上一查,那時好像火車從鄭州不能直達上海,需要轉車,而且火車票比船票貴:“在上個世紀80年代,從武漢到上海坐船,坐四等艙需要十元零七角。那時候去上海多數是坐船去,雖然坐船要坐3天半,但是費用相對便宜。那時候從武漢坐火車到上海,需要先轉車到鄭州,再轉車到徐州、南京,然後再到上海,不僅費用更貴,而且需多次轉車,車次也少。

  我們動身去武漢那天正好我舅舅從鄭州來看我們,他不知道我們那天去武漢,也巧了,他下車時我們正好在同一個車廂上車,結果他也跟我們去了武漢,要不然他到幹校就會撲空。到武漢那天奇熱無比,很多武漢人晚上都在大街上鋪涼席睡覺。父親沒有跟我們一同去上海,第二天早上把我們送上船後他和舅舅在武漢玩了兩天就回河南了。那天我們坐公共汽車去碼頭時,遇到兩個武漢人在車上吵架,吵得很凶,所以當時武漢人給我留下的印象很不好。

  母親把妹妹用吊袋背在身上,一隻手提著行李,另一隻手拉著我上了船。我們乘坐的是東方紅號客輪(見下圖),甲板以上有三層客艙,我們買的是二等艙船票,在二層的外艙,能看到外麵的景色,裏麵隻有兩個雙層床,一共四個床位,母親跟妹妹睡下鋪,我睡上鋪,上鋪有一個舷窗,可以看到外麵。這次從武漢乘船到上海是兒時僅有的一次旅遊,印象頗深,我每天都在艙外看長江兩岸的風景。二十年後我參加過一個美國大公司組織的客戶年會,從武漢乘船到重慶,在重慶的一個酒店開會,這兩次乘船把長江上下遊都遊遍了。

  船快到上海時,江麵越來越寬闊,一眼望不到邊。等船駛入黃浦江靠近碼頭,黃浦江的臭味撲麵而來,當時上海的自來水也有這種臭味兒,可見那時黃浦江的汙染相當嚴重。在母親家見到了外公和母親的其他幾個兄弟姐妹,他們當時都是單身,一起住在外公家。我們受到了很好的招待,每頓飯總是有一個肉菜,早餐我第一次吃到中間夾著油條和肉鬆的粢飯團,覺得真好吃,我在幹校哪裏吃得到,所以有一次我跟母親出門時就問她“外公家每天都吃這麽好嗎?”,母親說“咱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為了招待咱們才頓頓做好菜吃,他們平時也不是頓頓吃這麽好”。其實除了大魚大肉,上海人當時吃的家常菜肯定比河南幹校食堂的大鍋菜好吃得多。母親和我當時穿著非常土氣,與上海本地人格格不入,記得有一次乘公共汽車,母親不小心碰了一個人,那人說母親是“鄉下人”,母親於是用純正的上海話說了她幾句,那人不吭聲了。

  我和母親在上海隻呆了不到兩周時間,就回幹校了。我們還是乘船從上海出發,這次乘坐的是一艘比東方紅號大的客輪,記不清船名了,是一艘比較舊的船。我記得我們買的是五等艙船票,好像是內艙,根本看不到外麵的景色,睡的是地鋪,在地板上能感到發動機的振動,回程時的乘船體驗很不好,所以沒有太多印象了,隻記得船到了南京時要停靠一個小時,母親帶我上岸在南京長江大橋旁邊走了走。因為母親要去湖北陽新幹校領工資,所以我們好像是在陽新縣附近下的船,我記得我們還坐了擺渡船到對岸,下船後母親正帶我往前走,準備去坐長途車,一輛解放牌卡車停在我們旁邊,司機從駕駛室探出頭來跟母親打招呼,他是母親單位同事的愛人,正從碼頭拉貨回幹校,於是我們搭他的車去了陽新幹校。我們在那裏住了快一個多禮拜,才乘火車去了正陽縣。

  到正陽縣那天早上下了火車,正好趕上出殯的,那群人都穿著黑衣服(好像當時河南人平時也大多是穿黑衣服),抬著棺材哭哭啼啼的,很不吉利。幹校派了一輛北京吉普車接我們,因為還有另外三個人搭車,所以我隻好坐在座位下麵的一個小馬紮上,由於看不到外麵,再加上去幹校的路都是土路,一路上吉普車顛簸得很厲害,我暈車了,司機隻好停車讓我到外麵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然後才繼續往前開。

  正陽幹校的宿舍是標準的磚瓦房,比確山豬場幹校宿舍要寬敞明亮多了。不過我們剛去時住的宿舍在幹校最北側,房間也朝北,外麵是一片墳地,很荒涼。母親在正陽幹校被分配到食堂勞動,每天天還沒亮就要起床去食堂做早飯。有一天早晨刮大風,母親出門時門被風刮得脫了扣,關不上了,屋裏立刻寒風刺骨,我隻好起來跟著母親一起去了食堂。正陽幹校有一條小河溝,環繞幹校一圈,食堂、辦公室以及一部分單身宿舍都在那裏,我們去食堂要過一個木橋。

  食堂養了一條黃狗叫“大黃”,不是什麽名貴品種,就是農村的土狗(見下圖),它體型不大,很溫順從來不亂叫。平時食堂的叔叔阿姨要幹活,所以隻有我跟它玩,慢慢地我成了它在幹校裏最好的朋友,每天隻要我出現在食堂附近,它就搖著尾巴跑過來,我帶著它在幹校裏四處玩兒,食堂的叔叔阿姨跟我開玩笑說“大黃”是我的“狗腿子”。記得有一天我不舒服,那天早上在房間裏睡覺沒去食堂,母親中午打飯回來跟我說“大黃” 一直在橋邊等你呢,我印象中“大黃”幾乎很少過木橋到宿舍區這邊來來,好像隻有小河溝環繞的那一側才是它的“領地”,我馬上就跑過去看它,手裏還拿了一小塊饅頭喂它,它特別高興,好久都不肯離開,後來每天早上它都會在橋邊那裏等我。

  轉年春節,母親帶我回北京休假,我們在北京呆了一個多月。那時母親的朋友把我妹妹送回了北京,假期結束後母親帶著妹妹和我一起回了幹校。回幹校後第二天早晨,我一起床就跑到木橋那裏,看到“大黃”在橋邊上蹲著。我馬上跑過去叫它,可是它看到我後好像根本不認識我,馬上夾著尾巴跑開了,無論我怎麽叫它,它也不理我。吃完早飯,我手裏拿了一小塊饅頭,到食堂找它,可是它看到我後還是跑開了,接連幾天都是這樣,它好像是在故意躲著我。我很難過,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不辭而別”,它一個多月沒見到我,覺得我“拋棄”了它,所以就不再理我。過了幾天我上了鄉村小學,不能每天去找它,偶爾去食堂時,它看到我形同路人,我再也沒能有機會跟它一起玩,漸漸地我就把它淡忘了。

  到了那年8月份,幹校開始分期分批撤回北京,因為我們家有兩個小孩,所以被第一批撤離。我記得我們離開幹校的那天早上,也是一輛大卡車來接我們和其他幾家人,母親抱著妹妹坐進了駕駛室,我跟其他幾家的大孩子剛剛上了卡車,猛然看到“大黃”在橋邊向我們這邊張望著,我趕緊叫了好幾聲“大黃”,還向它招手,但是它沒有過來,隻是蹲在那裏呆呆地看著我們,我很失望,以為它可能是在等別人。等我們的車開動了,“大黃”突然從木橋上跑了過來,跑到了我們的車後,我一直叫著它,它也一直望著我,我真想下車摸摸它跟它告別,但是車已經開動了,幼小的我沒有勇氣讓司機為我停車,有幾個來送行的人看見了“大黃”,就把它叫住了,所以它追了幾步就不再追了,目送著我們的車離去,我一直盯著“大黃”,直到卡車拐彎上了土路,再也看不到它了,我哇哇大哭了起來,一直哭了好久,旁邊的阿姨勸我半天也停不下來。

  後來我曾經跟一個發小講過“大黃”的事,他說狗是有靈性的,當時你離開“大黃”一個多月,它就預感到你不會在幹校呆多久,所以才故意疏遠你的,如果那時它不疏遠你,你離開時會更傷心,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9)
評論
loonlinda 回複 悄悄話 真巧我們都乘坐過東方紅號客輪,我乘坐的是東方紅三號,從武漢到上海。在上海的公共汽車上也被人看不起地稱為鄉下人,我氣得用標準普通話回複我是北京人,其實我父親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我在幹校偷偷養過一隻小狗崽,每天從食堂省下一點喂它,後來不記得誰抱走了。
京晶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Red_Blue5' 的評論 :
“第一次聽說湖北陽新也有幹校,不知道是不是也屬於沙洋農場。”
陽新幹校是郵電部電信總局幹校,跟沙洋農場沒關係。
京晶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華府采菊人' 的評論 :
是不是二等艙,我記不太清了,隻記得那個艙是在船的左前側,麵積不大,隻有兩張雙層床,靠墻呈L型放置,艙門是開在側麵甲板的,所以一出艙門就可以看到外麵了。我記得90年我參加客戶年會從武漢到重慶坐的是三等艙,是四張雙層床,艙門在內側,不能直接到外麵甲板上。還有就是印象中71年乘坐的東方紅號很新,而90年乘坐的是艘舊船。
Red_Blue5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華府采菊人' 的評論 : 二等艙是兩個單人床,三等艙是四個上下鋪,四等艙大艙,還有上下鋪的床,五等艙地舖,沒有床。
Red_Blue5 回複 悄悄話 看來你是1970年9月到1972年9月到“5.7”幹校,我是1969年11月到1972年9月到湖北幹校。第一次聽說湖北陽新也有幹校,不知道是不是也屬於沙洋農場。
水星98 回複 悄悄話 大黃真讓我感動!
chufang 回複 悄悄話 那時候農村人穿黑衣服的多,大概是耐髒吧。
華府采菊人 回複 悄悄話 你可能記錯了,長江輪上的二等艙是兩個單人床, 而且一定是在船頭駕駛艙的下麵, 二等艙是有個門與其他倉位分開的。
聽起來確山正陽這兩個地名蠻情切, 當年也去過很多次,那時中央機關的五七幹校, 很多都在河南,這是糊弄上級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對外來說, 河南曾經有過焦裕祿, 顯然應該是個“苦地方”, 實際呢, 河南的農副產品相對便宜, 最重要的是河南對“自由市場”的控製, 要比其他省市自治區鬆,特別是河南南部,從確山往南不遠的明港(屬信陽管轄),石油市場極為發達, 而正陽, 大約1975年或是76年,我在正陽縣城的自由市場居然看到有大米擺著賣!好像是不到三毛錢一斤
很有新意 回複 悄悄話 Wow,這條狗!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