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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生命中的那份堅貞

(2025-11-17 18:06:25) 下一個

醫院研究所一個很熟悉的同事,報名參加了今年加拿大多倫多白求恩學會組織的到中國基層醫院和邊遠地區進行醫療和教學的誌願者活動。這已是白求恩協會連續第十幾個年度活動了,我是非常敬佩他們的這種自願的利他主義和力所能及地投身於幫助他人的精神。我自己能力有限,又有家務事纏身,難以像同事那樣投身於這種高尚的社會活動之中。隻有心存美好,祝福他們了。我一直都對我的那些同學(大學的、碩士的、博士的、在國內的、在國外的)在走向退休年齡時,還依然在臨床一線辛勤耕耘並盡心幫助病人的那份真心和責任感充滿了敬佩,也很榮幸曾經是他們的同學。我特別想提及Dr. Yang,我和靈芝共同的同學和朋友,在靈芝罹患腦瘤的二十個年頭裏,尤其是身體癱瘓(放射治療的副作用)的最近九年裏,對我們的關心和幫助。已經在醫療係統裏有非常好的成就並做到高位了,還不忘我們這家窮朋友,隻要有機會到多倫多開會或出差就會來我家,以自己的醫學造詣做出專業指導,並幫助我們理解加拿大的各種醫療政策,鼓勵靈芝去對抗體癱、康複,過好Palliative Care in Home的每一天。正是應了那句話,追逐光,你就會成為光。
說到底,什麽樣的精神能夠穿越時空?就是白求恩的這種精神:看見需要就去幫忙,認準對的事就堅持去做。簡單,但不容易。今天(11月12日)是白求恩逝世紀念日(1939年11月12日)。真心向我們的老校友致敬!
我其實第一次知道白求恩的名字是在很小的時候,那正是文革時期。父母受到衝擊,已上初中的大姐和剛上小學的我被送到山東農村姥姥家。那時農村學校的孩子們有著他們獨有的鄉野之風和善良,與我們這些部隊大院出身的孩子完全不同。那時侯有一種風氣,你走到一個路口或者是學校門口,都會有幾個學生要求你背誦xxx語錄,背不出就不讓你走過去。記得那天姐姐領著我去學校(小學與初中在一起),看到有人正被攔下要求背誦語錄。姐姐悄悄地拽了一下我的胳膊,說:你就背誦一句“為人民服務”。到了校門口,學生們先問姐姐的名字。也許父母給大姐取名字的時候,受蘇聯文學的影響,名字有些蘇化。若是快速連讀,聽起來就很像“加拿大”。這下好了,學生們要求姐姐背誦“記念白求恩”。這就是我第一次知道白求恩的名字,也是我充滿好奇的開始。教員的這篇名著,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太難了,到現在也還沒有記全。隻記得“白求恩大夫是個外國人,不遠萬裏來到中國,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幫助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對工作精益求精,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我牽強附會地想與這個偉大的名字聯係在一起,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實際上還真是有一點緣分的。我的老家河北某縣(父親的出生地)正是白求恩犧牲的地方。算起來我隻去過老家三次。第一次還是上幼兒園時期,隻記得父母帶著姐姐和我,坐完火車又改坐小火車(應該是米軌火車),然後又是坐馬車,才終於到了老家。在一個5歲左右孩子的眼裏,世界就是前後左右30米空間裏的一切,也根本不會知道父母的人生以及隨後命運的變化。父母還帶著我們去縣城的革命公墓祭拜過白求恩,這也是許多年後姐姐告訴我的。第二次是在我大學第一次的暑假時帶著還在上小學的弟弟一起去的,也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下了火車又坐汽車到了縣城,卻沒有了到村莊去的車輛。隻能沿著公路向西走了。近三十公裏高低起伏的山坡路,讓我越走越累,更別提小弟了。正在為難之時,後麵慢慢開來了一輛拖拉機。靈機一動,看到路邊不遠處一片西瓜田裏有個瓜農在勞作。跑過去用一塊錢買了一個西瓜,轉手送給了開拖拉機的師傅。拖拉機就要到村頭時,看到了年已八十多歲在村口等待著我們的爺爺,正興奮地向我們揮著手。多年不見的爺爺在接下來的一周裏給我講了許多,那些年輕時他見過的晉察冀邊區大大小小的領導,他如何帶著鄉親們轉移進大山裏以躲避開日軍的掃蕩,甚至講起了白求恩的戰地醫院。雖未直接見過麵,也多次作為民兵擔架隊員進出過醫院的臨時住地。也知道了我的父親是如何在他們的鄉村教師的帶領下,16歲的時候就參加了醫療隊的事。白求恩是在戰場第一線搶救傷員時,不幸劃破了手指,卻又在搶救治療另一位嚴重感染的傷員時手部受到感染(戴的手套很不幸是破口的),最終導致敗血症,罹患膿毒症而犧牲的。他的追悼會讓爺爺印象深刻,爺爺還告訴我,接替白求恩的是一個名叫柯棣華的印度醫生。(附:柯棣華醫生後來與一位張姓護士成親,但不久也是因病去世。他們唯一的兒子叫張印華,六十年代中後期就在我們的母校上大學,卻不幸在一次嚴重的醫療事故——輸液時黴菌感染而罹患膿毒症去世)。作為一名八十年代初的醫學生,我對爺爺講述的經曆印象深刻,對白求恩、柯棣華等醫生更是肅然起敬。我從未從也是醫生的父親口中聽到過任何關於他自己的經曆(我從7歲開始就沒有與父親一起生活,直到大學畢業成家以後才開始回家探親),這也是我的一大遺憾。第三次回老家就是在九十年代中後期帶著兒子去北京簽證時,順道回河北老家等待簽證結果的那次。爺爺早已不在,隻有兩個姑姑家在一直等著我。晚秋的華北大地一望無際,與身後西側高大聳立的太行山對比強烈,村旁小山坡上高大的柿子樹林,樹葉早已落盡,突顯出了滿滿的黃澄澄的果實,這讓剛上小學的兒子驚訝無比,禁不住地大聲喊叫。登梯爬上河北農村獨有的平房頂上,兒子興奮地從一個房頂跳到另一個房頂,順手還去試著摘下屋邊柿子樹的果實。我望著遠處大山上忽著忽滅的、星星點點的野火,想著自己今後會有怎樣的人生道路,焦慮著、思考著。小姑姑拿出一本剛編好的新版家譜給我看,這讓我知道了我的祖先是在明朝洪武年間,一個人從山西洪桐大槐樹移民而來,一代又一代的先輩們建立起了這個村莊。也是第一次知道我們北方漢族男性右小腳趾指甲上那道獨有的位於外1/3或1/4處或隱或顯的縱向裂紋(所有明代山西漢族男性移民基因表觀遺傳學的獨有特征)。自己早就發現右小腳趾指甲上的那條小縫,卻以為是鞋子太小又走路多了壓擠成的。而兒子的那條裂縫就更誇張了,快到了1/2處了。祖先移民的經曆和家族血統的淵源,讓我有了一絲勇氣去麵對未來國外的學習工作和生活。想想我的祖先,想想白求恩醫生,我心裏有了一份平靜。
真沒想到在美國學習工作三年多後,我們一家在新世紀的第一個春天,真的來到了多倫多。受Dr. J C M 和Dr. A K 的邀請,我和靈芝一起來到了大學醫院的研究所進行臨床醫學科研工作。我的研究課題正是我心心念念的“膿毒症”(sepsis),它不僅是重症醫學ICU裏的重要課題,發病率和死亡率都非常高,也消耗了大量的醫療資源和資金,在北美,單單是在膿毒症上的花費就占到了美、加GDP很可觀的一部分。同時,在這一領域裏還有著大量的未知,等待著我們去發現和突破。
醫院研究所與大學醫學院距離很近。01年一次學術交流的機會,讓我突然地看到了配有中英文的白求恩醫生的銅像,就鑲刻在醫學院主樓大廳的一麵牆上。簡要地介紹了他不平凡的一生,他發明的輸血療法、那些戰地醫療器械、作為O型血這種“萬能獻血者”多少次無償給傷病員獻血、因感染而犧牲在世界反法西斯戰場的第一線,就是在1939年11月12日,在我的河北老家那兒。我讀了這些文字,心髒在砰砰地跳,蒙蒙中有那麽一絲奇怪的力量和感覺。雖然大廳裏還擺放著一些有重要貢獻的醫學院的元老們和因為發現胰島素而獲得1920s 年代諾貝爾獎的Banting 醫生和他的學生Best醫生的銅像,卻無法讓我的思緒從白求恩醫生的身上移開。就像是一種刻意的聯係,我總想著白求恩醫生因搶救傷員感染而死於膿毒症,我現在也正努力地在膿毒症方麵做著科研。冥冥中一生都不會離開這個方向、這個地方。
二十六年來,自己一直都是在Dr. JCM 的領導下工作著的。他在臨床一線忙著帶領重症醫學團隊辛勤地救治著病人,建立了多個WHO(世界衛生組織)有關膿毒症等的診斷和治療標準及規範(許多指數都是他創立的),並身體力行地在全球範圍內推廣先進的醫學理念。非洲、亞洲、南美、歐洲,每年都有一半的時間不在加拿大。此外,他還領導著全加範圍內的幾個大的臨床藥物實驗(clinical trials) 工作。尤其是在COVID-19疫情時期他忙碌奮鬥在一線的工作狀態,讓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忘我的奮鬥精神。在多年的工作中我感受到了他的那種紳士風範,也從沒有不開心過。與他一起也去過不少地方,那種人生態度不是裝出來的。至今都已經76歲了,一年前才不得不停止了在臨床一線的工作,卻還一直忙著科研和clinical trials 工作。我對他的評價就是:這是一個高尚的人。這也讓我想起了白求恩。真的,外型也有點相似處,尤其是那滿頭白發的頭型,隻是身材有些微微發胖。幾年前我曾經問過他,你是否知道白求恩醫生?他說他不僅知道白求恩、非常敬佩白求恩的人格,而且當他的父親(也是醫生)年輕的時侯(1930s 年代),在蒙特利爾做為醫學院的學生,曾經聽過白求恩醫生的講演。白求恩醫生講述過的開放性氣胸治療結核病的大膽又神奇的療法、在西班牙前線搶救傷員的傳奇經曆,讓他的父親深受感動。我想,這裏也許有著一絲一脈相承的力量,串聯起眼前的一切。
在加拿大華人總督(伍冰枝)時期(2000s 中前期),在多倫多大學St. George 校區東南角醫學院建築外的小路旁,豎立了一座白求恩的銅坐像。也就是在安大略省議會大樓(Queen’s Park) 前廣場的西南角方向。如今,在這個流行文化娛樂至死的時代,在這個思想衝突、變化劇烈的時代,這些來來往往的許多人,也許就根本不知道白求恩大夫是誰,也更不願意去了解那些幾十年前的事情,更別說那些仇視ZG、對白求恩大夫抱著刻板印象的人群了。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白求恩大夫在我心中的形象。我們不能忘卻白求恩大夫在抗日前線戰鬥中,冒著日軍的炮火連續工作69個小時,給115個傷員作手術的場景、他開創的戰地輸血救治模式,並多次奮勇為搶救傷員的獻血行為、在給外科感染傷員作手術時受到感染,仍不顧傷痛堅決要求去戰地救護的感人畫麵、因傷勢惡化轉為敗血症(膿毒症),在醫治無效,生命就要走到最後的時刻,還在喃喃細語地囑咐他的同事和戰友們一定好好堅持下去的感人時刻。他是國際主義戰士白求恩,我真誠地向您致敬!
每年十一月十一日的加拿大,是緬懷老兵的紀念日。在這一個星期裏,你會發現一些人左胸前會佩戴一朵絨布做的紅色罌粟花裝飾。若你留意,你也會發現在此一時期,有許多少年軍校(Cadets) 的小學員們穿著軍裝,在加拿大許多購物中心、商場等重要建築的門口,義賣著這些紅罌粟花裝飾。11月12日到了,一直想要做點什麽來緬懷白求恩大夫這位偉大的校友。偶然看到書架下麵不起眼的一個很久都沒有打開過的小木盒子,打開一看,應該是兒子二十多年前參加少年軍校時的一些小紀念品。其中就有一朵這樣的紅罌粟花,那是他參加少年軍校老兵節義賣時,留下的一個紀念品,顏色依然鮮豔。把靈芝安頓好並交給剛到家裏的PSW後,我戴好了這朵罌粟花,沿著University Avenue 向北走去。天陰著,冷風夾雜著少許的雨滴和雪粒吹到臉上。路過了幾所著名的醫院並越過College Street 後,就來到了大學醫學院建築外的小道旁。白求恩的銅像被雨雪淋濕了,我用手輕輕擦了一下底座,把我的罌粟花放在了上麵。右手放到胸前,心裏默默地說了一聲:偉大的白求恩校友,在您的犧牲紀念日,我向您致敬!您是一位真正的反法西斯抗戰老兵!
鮮紅色的罌粟花,與滿滿一樹的黃澄澄的柿子,在遠遠的太行山明暗野火的背景下,交織在一起,洶湧地在自己的腦海中盤旋,這種奇怪的感覺,不由地讓你感歎人生的短暫。你能爭過歲月嗎?你能跑過時間?不能。我們唯有以自己喜歡的方式,讓自己心懷小小的理想和感激,去追尋短暫生命中的那份堅貞,去體驗生命中的美好,去過好每一個日出日落。當我們在經曆痛苦後不再絕望時,當我們在無聊中能找出生命的真諦(叔本華)時,當我們終於不在乎那些瑣碎卻找到那份真情時,當我們內心變得強大不再害怕孤單時,我們的內心就會達到一種忘我的境界,如同白求恩大夫那樣的精神世界。作為一個普通人,我願意心懷感激和美好(這看起來有些傻傻的),去追求這種高尚的精神狀態(也許一生也達不到)。同時能夠傾聽世界上一切的細微聲音,傾聽自己內心深處發出的震動,探索出一條專屬於自己的不尋常的綻放生命的方向,活出自己的精彩。“在這個即將到來的隆冬時節,我終於明白,在我身上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加繆 重返提帕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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