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毀容”風波

(2022-12-04 10:07:21) 下一個

       新冠疫情期間,中國自我封閉三年,既隔絕國內的社會日常活動,更阻斷與國外的正常往來,幸好我雖然居住海外,但仍持中國護照,入境是不成問題的。我入境後被運到位於順德的一個賓館隔離起來,二十一天之後,給表弟蘇鐵打電話,他說事務忙,不能來接我,我叫了出租車自己去他家。他家在南昆山下,是在農村買下一片宅基地,將村屋改建而成兩層樓的“豪宅”。

        給我開門的不是蘇鐵的老婆阿芸,而是一個十分漂亮十分苗條的陌生女人,我吃了一驚,說:“蘇鐵不住這裏?對不起,我找錯地方了。”

        漂亮女人說地方沒錯,請我進入屋內。原來阿芸已有身孕,她見我進門,從白色塑料椅子上艱難地站起來,招呼我,然後指指自己的大肚子說:“懷孕太難看了,站起來連自己的腳都看不見,走起路來似一隻企鵝!”

        漂亮女人是阿芸的閨蜜,叫做阿婷,她微笑說:“企鵝也不錯,總比鴨子好看啊!你說是不是?”她轉過臉問我。

        我對她倆不是太留意,正在環顧四周,客廳裏蕩蕩,隻有幾把塑料椅,我從前見過的紅木家具、大屏幕電視機、牆壁上的字畫全都沒有了。我不免奇怪,問阿芸是不是打算搬家,先搬空屋裏的東西?

       阿芸說家具全套半賣半送給一個朋友,字畫經過鑒定都是名家真跡,拍賣行樂意收購,隻有這些東西值幾個錢,轉讓出去能夠解生活燃眉之急。她說自己的時裝生意慘淡收場,還欠了一身債,蘇鐵的公司結束中國業務,他失業了,現在正和幾個朋友忙於創業,這個家隻能變賣東西度日。

       阿芸問我要茶還是咖啡,我說隨意。她走進廚房煮開水,衝了一壺紅茶。她說:“你這次回來真不是時候,疫情嚴重,到處封城、封村、封小區,哪裏也去不成,飲食隻能將就將就了,就點個外賣,叫快遞送來。”

       阿芸忽然想起什麽,問阿婷:“最近做什麽?生意怎樣?”

       “滅菌噴霧劑。疫情期間生意興隆。”阿婷指一指靠在牆邊的旅行箱,明天去外地出差,帶了一些濃縮的樣本,向有關單位推介。

       阿芸說:“就是過氧化氫之類的東西吧?你怎麽回事?坐辦公室不好嗎?四出奔波做推銷,何苦呢?”

       “疫情嚴重正是業務擴張的大好時機,我們的產品迎合需要。這種噴霧劑不是一般人常見的那類,是新一代滅菌噴霧劑,最近研發出來的高新科技產品,藥效強烈,不過對人畜無害。”阿婷糾正阿芸的說法。

        “反正就是那回事,隻不過給空氣消消毒。”  

       阿婷說:“那可不一樣,遇到我們的噴霧劑,不隻是細菌,害蟲也死光光,天上飛的,地上爬的,甚至藏在縫隙裏的都逃不掉。”  

  “這東西既然能夠殺死有形的生物,人畜無害說不過去吧?大白將人送去隔離點,然後撬開人家的門,翻箱倒櫃滿屋子噴灑的就是你這種東西吧?連冰箱裏的食物都不放過,真把人害慘了!”阿芸執著地追問。

       阿婷顧左右而言他,尷尬一笑,說:“害人的是大白,不是噴霧劑。”然後反問:“你老公,他是做哪一行的?”

       阿芸說:“機械製造的,死了這條心吧,他幫不了你,何況原先聘用他的跨國公司結束中國業務,將生產線轉移到越南去,要麽他跟著過去,要麽辭職,我不願意他離開,他就辭職,和幾個朋友一起創業,這時候正忙著哩。你呢?你老公是做什麽的?”

       阿婷收斂了笑容,挪動雙腳,兩手撐著椅子,似乎想站起來,卻沒有接下來的動作。阿芸知道這個問題令人不甚愉快,但已經開口,是無法收回的。

        阿婷說:“散了。拍拖、新婚的時候山盟海誓,到頭來還不是一拍兩散!” 她說丈夫因工作需要經常出國,有時候去的地方適宜遊覽,加上工作或會議不是特別緊張,他就帶上阿婷同去。婚後一兩年,兩人的感覺如同新婚度蜜月。那次去美國,他去舊金山參加會議,會議結束,回國前有幾天自由活動的時間,他租了一輛SUV,和阿婷北上紅木國家森林公園遊玩,回程沿著海邊的一號公路南下,一號公路依山傍水,左邊是山林,右邊是海岸,蜿蜒曲折,坡度頗大,駕車須提醒十二分精神,然而,沿途景物美不勝收,若匆匆而過未免可惜,他們走走停停,極盡興致,因為沒有預定住宿,那天適逢周末,沿途酒店和旅館都客滿,車行至半夜,惟有在路邊一片空地停下。在這荒山野嶺過夜,她未免膽寒,丈夫安撫她,說在美國露營一般都很安全的,為了讓她睡得更香,丈夫將汽車後排座椅靠背放平,阿婷躺下,頭枕他的大腿,男的就坐著為她守夜,一直到天明。

       “虛情假意!時間就是手術刀,剖出他的壞心腸。家裏有一隻黑貓,四蹄踏雪,他喜歡的,自從那沒良心的男人走後,我就看這隻貓不順眼,貓也看我不順眼,經常對著我目露凶光。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開了一瓶濃縮滅菌劑對著黑貓一通掃射,它跑到那我就追到那,後來它離家出走,不回來了,要不,我的滅菌靈會將它治得半死不活的。”

        阿芸瞪著驚悸的眼睛看著阿婷,張大了嘴,想說什麽,然後卻被女友的情緒感染了,兩個女人對視著,突然一起咯咯地大笑起來。

       窗外麵的天色漸漸地變得灰暗。兩個女人隻顧自己談話,我除了聽著,有時也看看手機上雜七雜八的信息。這時候,屋外有聲音,我想是不是蘇鐵回來了。聲音也引起阿芸的注意,她靜聽片刻,說:“都過鍾點了,怎麽還不回來?”

       我問:“不是蘇鐵?”

        阿芸說:“不是,他的腳步聲我聽得出來。失業之前正常上下班,他早該到家了,現在他們幾個人自己搞公司,什麽時候離家,什麽時候回家就沒個準。”

        阿婷說:“男人忙於自己的事業,對老婆疏於關懷也是很正常的。”

        阿芸說蘇鐵不是這樣的人,正好相反,這個人對老婆也十分體貼,疫情發生之前,阿芸在市中心的步行街開店多年,生意十分火爆,蘇鐵一有空閑就到店裏幫忙,所謂幫忙,無非用盡多時間陪伴她。步行街附近有一條仁壽巷,每天下午四、五點鍾,小巷裏就熱鬧起來,擺開不少地攤,賤價出售從步行街店鋪偷來的商品,即所謂“老鼠貨”。步行街上小偷十分猖獗,阿芸開門做生意,商品經常被偷,她十分氣惱,不時責罵女店員不盡忠職守,不把人罵得嚎啕大哭便不罷休。蘇鐵見此情狀,勸阿芸冷靜,責罵店員不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將事情搞得更糟糕,雖然被偷了幾件衣服,但是營業收入是可觀的,將善於銷售的店員罵走,再雇傭的人一個不如一個,生意會大受影響,得不償失。蘇鐵耐心勸說阿芸,然後好言安撫店員,讓她們安心工作,蘇鐵善解人意,做女員工的思想工作真有一套。蘇鐵還在阿芸的店裏裝上視頻監控係統,店門口也安裝了警報器,自此,小偷盜竊被及時發現,損失減少了很多。蘇鐵體貼阿芸不單單是這樣一兩件事,總之阿芸有蘇鐵在身邊就覺得舒服、開心。

       阿婷斜視阿芸,拉長聲調說:“你有福氣,就怕他對誰都很關心體貼啊!”

       阿芸拍了阿婷手臂一掌,說:“你少來挑拔我們夫妻關係,我對他很放心。”

       叫外賣的飯菜已送到,阿婷到廚房裏忙了一陣,對現成的食物做簡單加工,回到客廳,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心神不定地聊上幾句,從客廳走到廚房,又從廚房走到客廳,像一隻企鵝或者像一隻鴨子來回了好幾趟,然後她用一種決絕的語氣對我們說:“不管他了,我們吃飯。”

       我們一邊吃一邊聊,我問起國內最近的疫情,阿芸說好日子到了盡頭,自從發生新冠疫情,政府一說“動態清零”,對社會“靜默管理”,多數人被禁在屋內,步行街的商鋪也就沒了生意,她沒有收入,無法償還購買商鋪的貸款和利息,心情十分壓抑,變得越來越神經過敏。

       阿婷說:“要小心,小寬出事也是情緒問題引起的。”

       我問:“誰是小寬?”

        阿芸說是她和阿婷中學時代的同學,嫁給一個台灣人,然後問阿婷:“小寬出了什麽事?她有什麽情緒問題?她不是很好嗎?嫁給一個台灣富豪,挺幸福的。”

        “還幸福呢?看來她要把牢底坐穿也出不來。你還算是她最親密的同學,怎麽對她的事情一無所知?”

       “她出了什麽事?”阿芸迫不及待地問。

       “毀容!”阿婷幾乎是惡狠狠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毀容?真可惜!嚇死人了,她是當年的校花。她是怎樣被毀容的?”阿芸瞪大雙眼,直逼阿婷。

       “是她毀人家的容。喂,你別這樣看著我行嗎?是小寬毀人家的容,不是我。她端起一鍋燒開的湯,從人家頭頂淋下去,那女的頭部、臉部嚴重燙傷。”阿婷的聲音低沉下去,她用筷子敲了一下飯碗。

        阿芸說:“嚇死人了。你沒搞錯吧?小寬,那麽文靜、怕事的人,怎會有如此殘忍的行為?我不相信。”

        “不相信也得相信。是她母親對我說的。小寬住的小區有幾個無症狀感染者,小區被封了,不準進不準出,持續了一個月,她的情緒越來越壞,焦慮、暴躁。解封那天她去天環廣場,經過海底撈門口,無意中看見自己的台灣老公和一個美女在吃火鍋,她一時衝動便失去理智,衝入店裏,潑人家一頭滾燙的湯水。”阿婷看著桌上冒熱氣的茶壺說

       阿芸一直把手按在自己的隆起的腹部,似乎是怕腹中的嬰兒受到這意外的驚嚇,過了好久她才恢複了冷靜,對阿婷說:“你吃飯,邊吃邊說。她潑的到底是誰?”

       阿婷說:“就是那個和台灣男人一起吃火鍋的女孩子,才二十一歲,長得很可愛。禍從天降,很無辜!”

       “怎可以說她無辜?台灣男人是有婦之夫,小寬是他老婆,而那個女的是第三者,受到懲罰也不值得同情。”

        阿婷說:“小寬多疑,心胸狹窄,容易衝動,那女的是她老公的雇員,沒有私情,偶然一起吃個飯沒有什麽不正常……別這樣看著我,知情人都這樣說,不是我說的。”

  阿芸說:“我不相信小寬會這麽沒頭腦,她是相當理智的人,假如小寬不是愛得太深,假如不是她老公移情別戀,她不會做出這種事。”

        阿婷說:“我也覺得奇怪,按照我們平時對小寬性情的了解,絕對不會認為她會對別人下這個毒手。你可以想象她用一百攝氏度高溫的湯水淋在那張皮膚嬌嫩的臉上,一定是慘不忍睹啊!我不明白,是什麽樣的男人值得小寬為他瘋狂,做出了這種事。”

        阿芸問阿婷:“你見過小寬的老公嗎?”

        阿婷說:“我也沒見過,聽說相貌堂堂,風度翩翩。”

       “相貌堂堂的男人多半不會是什麽好人。”阿芸說,然後看著我,阿婷的視線也轉移到我的臉上,似乎我就是“不會是什麽好人”的男人。

        我說:“你們不要這樣看我,難道我是‘相貌堂堂、風度翩翩’的男人嗎?如果是,我覺得不錯,做個采花大盜也有本錢。”

       聽我這般說,阿婷抿嘴一笑說:“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對男人的非議使兩個女人輕鬆了一些,阿婷低頭喝茶,邊喝邊說:“記得在學校的時候,有好幾個男生經常在我們宿舍附近轉悠,無非要爭先恐後拜在小寬石榴裙下,我們不時作弄他們,看他們的醜態,很是開心。”

       阿芸注視阿婷濕潤的嘴唇,說:“害她的偏偏是被她美貌征服的男人,我想不明白,她為什麽去潑那個女孩?假如她覺得那個台灣老公背叛了她,應該去潑男的,換了我,我就潑那個男的!”

        阿婷說:“要是我,兩個我都潑。”

        她們被自己的“豪言壯語”振奮,兩人相視,忽然都笑起來,這時候屋外有汽車駛近的聲音,然後發動機熄火,阿芸立即站了起來,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說:“他回來了。我能聽得出他停車的習慣,是他回來了。”

       蘇鐵進門,首先就向我表白他實在太忙,抽不出時間去賓館接我。我說親友來接當然最好不過了,但是公共交通也很方便,要不是為了路上有個自己人聊聊,搭乘公交或出租車也是不錯的。

       蘇鐵坐下來,阿芸給他端出留著的飯菜,他一邊吃一邊和我們交談。我問起他的近況,我說:“聽說你失業了,忙著尋找其他出路,情況怎樣,有希望嗎?”

        他說:“希望渺茫,隻要有丁點機會就不放過。過幾天去一趟中山,聽說那邊有一個小廠想找人頂手。”

       漸漸入夜,阿婷說有點倦意,站起來走上樓梯去自己的客房,我看著她背影,內心不禁讚賞她婀娜的身姿和輕盈的步態。

       阿芸看看我,又看看蘇鐵,問丈夫:“她怎樣?是不是比從前漂亮了?”

       蘇鐵笑了笑說:“我不知道。這要問你了,你不是說女人才分辨出女人細微變化嗎?”

        阿芸說:“好像更加性感了,這個問題男人才知道,你說呢?”

       “我不知道,你問問他。”蘇鐵指一指我,對阿芸說。

  阿芸欲言又止,樓上過道腳步聲懶懶地通向另一個房間,接著是關門的聲音。屋子裏顯得異常安靜。

       “過兩天你去中山,可以順便送一送阿婷去機場。”阿芸說。

       蘇鐵問:“她不是明天就走嗎?”

       “不是明天,是後天,你也可以後天去中山啊。”

  蘇鐵猶豫,沒有立即表態,然後說:“行,讓她搭車,她起飛是幾點鍾?”

       阿芸看著蘇鐵,她看見丈夫的背影在燈光下晃來晃去的,投在空空蕩蕩的牆壁上。蘇鐵答應了她的請求,阿芸很快又改變了主意,她說:“算了,算了,你還是你走你的,讓她自己去機場吧。”

       蘇鐵說:“隨你們便。”

       我問蘇鐵:“現在這樣的經濟環境,人家都做不下去了,你們去中山接個爛攤子,能夠起死回生嗎?”

       蘇鐵說:“一雞死一雞鳴,這不奇怪,我們有自己的特定業務渠道,是同事溫小姐的國外關係,在狹縫中生存就是這個道理。”

       “溫小姐也一同去中山嗎?”阿芸問。

       “她當然要去,沒有她參與,我們幾個人什麽事情也做不成。”

       “有溫小姐相伴,旅途一定很愉快啊。”阿芸話裏有譏諷的意味。

       “愉快還談不上,我們接手的那個工廠情形怎樣,看過才知道,但是至少是一個機會,如果沒有溫小姐,我們幾個人都回家喝西北風,如果沒有我們,她也回家喝西北風。”蘇鐵說。他似乎不在意或不計較阿芸說話的含義。

        阿芸說:“你和溫小姐多年合作愉快,難怪她誇你善解人意。”

       “嘻,無中生有,溫小姐什麽時候說我善解人意?她從不誇讚別人。”蘇鐵笑著說。

        阿芸說:“她不誇別人,可誇過你,別假裝記不起這回事,三年前你們公司有幾個同事去南昆山遊玩,順便來我家做客,閑談時溫小姐就說和你共事很開心,因為你對人家又熱心又關心,你聽了顯出洋洋自得的樣子,還滿麵通紅。”

       “好了好了,我說不過你。你該休息了,招呼客人忙了一天,該休息了。我看你今天有點興奮,這樣對胎兒不好,醫生不是說你的情緒要保持穩定嗎?”蘇鐵說,臉上是一種坦蕩的無辜的表情。

       阿芸說:“我很穩定,不穩定的是你。我看你這次去中山特別高興,好像小鳥飛出了籠子。”

       蘇鐵息事寧人地訕笑著,走到阿芸身邊,撫摸她的肩膀,說:“我說不過你,隨便你怎麽說。該睡了,大家都需要休息,阿婷已經睡了,我們也該睡了。”

       “過兩天你們都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後天我也走,到我媽媽那兒去,我才不願意一個留在家裏。”阿芸說。

       蘇鐵說:“不要想太多,讓你媽媽來,你身子不方便,不要出門。一切為了孩子,你自己說的。何況現在疫情嚴重,到處封堵,這也風險區那也風險區,至少我們這裏還算出入自由。”

       阿芸顯得很興奮,沒有半點疲倦的樣子,她執著的看著蘇鐵說:“你記得小寬嗎?我們結婚時在宴會上做我伴娘那個,你還記得她嗎?”

       “哪個小寬?比你高半個頭說話柔聲細氣的那個?她怎麽啦?”

       “我說出來,你大概也不相信,還當是我編出來的,還是不說算了。” 阿芸故作玄虛,賣起關子來。

       “你們女人之間總是故事不少,精彩的卻不多。”

       阿芸看見蘇鐵無所謂的樣子,反而用嚇人的語氣說:“她老公有外遇,她老公頭頂被小寬潑了一鍋滾燙的油水,完全破相了,麵目猙獰。”

       我在一旁聽他們夫婦的對話,阿芸這一說,我不免一怔,心想:先前阿婷明明說小寬潑的是那個女的,而阿芸這時複述,受害者卻變成了那個男的,難道女人懷孕就特別健忘?

  蘇鐵的嘴裏果然發出了一種類似驚叫的聲音。他說:“夠殘忍的,看不出來,那個女孩敢用這種手腕,她連說話都會臉紅啊。”

       阿芸說:“你何必大驚小怪呢?這類報道網上多的是,這種第三者插足的悲劇沒聽說過?”

       “平時不大留意這類事情,更不會想到認識的人會做這種事情,人不可貌相,那個小寬,她看上去那麽文靜,怎麽下得了這種毒手?”

       “有什麽出奇?逼狗入窮巷反被咬,她是被逼急了。女人都一樣,不能容忍欺騙。她情願同歸於盡。”

       蘇鐵說:“愚蠢的女人。愚蠢。都是一念之差,要是冷靜下來這種事就不會發生了,同歸於盡?這是最愚蠢的做法。”

       阿芸說:“她丈夫欺騙了她三年。那個男人也夠可惡的,我不同情她丈夫,我同情小寬。”

       聽阿芸這樣說,我還是忍不住插入他們的談話,我說:“先前阿婷說受害者是那個女的。是那個女的多疑,向她老公的同事臉上潑湯,被毀容的女孩子是無辜的。”

       阿芸反駁我,她說:“你肯定記錯了。都潑了,男的女的,都被小寬潑了。”

       我說:“哦,可能真的是我記錯了,這類故事橫豎都是大同小異,聽聽也就過去了。”

       蘇鐵對阿芸說:“這類人倫悲劇其實沒什麽好討論的。大家早些休息吧,表哥今天剛到,一路上也很累的。你懷孕在身就更加需要多休息。”

       我看蘇鐵顯出倦容,說話的語氣也是懶洋洋的,似乎已將阿芸講的故事拋去九霄雲外了。阿芸則有點失落,悻悻然站起身,跟隨蘇鐵上樓去。

       我也到樓上漱洗一番,然後躺下,過了大半個小時仍毫無睡意,原因是我從西半球飛到東半球的第一天的時差。我想喝點什麽,於是起床下樓去。

       我剛走下樓梯,看見阿芸正在翻弄阿婷的旅行箱,拿出一個罐子細看。她看見我下來,便合上旅行箱,走到桌子傍坐下。她問我:“你也睡不著嗎?”

       我也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麵,說:“美國那邊現在是白天,我剛回到這邊,時差倒不過來。蘇鐵睡了嗎?你怎麽不睡?”

       “他早就睡著了,聽著他的鼻鼾我就煩躁,睡不著。不知怎的,以前我聽著胎兒的動靜,心情就平靜,今晚無論如何也聽不見,耳邊隻有蘇鐵的鼾聲,我越聽越煩。我坐起來推他,他也不醒,隻是轉個身,迷迷糊糊說早點睡吧。在房間看他那副豬樣,真是個沒心沒肺的東西,越看越心煩。” 阿芸一邊說一邊翻來覆去看那個滅菌劑的罐子。

       我說:“蘇鐵大概很累,忙於尋找活路。他失業有好些日子吧?你體諒他所處的環境,心情自然會平靜下來。”

       “心情煩躁,睡不著,本來找阿婷聊上幾句,心情就會好些。她是個夜遊神,遲遲不睡。我走出房間,在走廊裏看見她的房間門縫透出燈光,估計她還未睡,推一下房門,是反鎖的。真氣人,以往她不會反鎖房門的,她在裏頭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勾當?越想越氣!”

        我說:“這很正常,你調整好心態就不會覺得不正常了。”

       阿芸晃動著那隻罐子,我聽見罐子裏響起一陣壓抑的液體流動的聲音。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打開了金屬罐的小閥門,對著四周胡亂噴射幾下,我聞到了滅菌劑的芳香,聽見了液體在壓力下噴湧而出的聲音。

       阿芸噴發罐子裏的滅菌劑,似乎很解恨,就是那種聲音使失眠的孕婦感到無法言表的快樂和愜意。“今天一屋子人都是從外邊來的,誰知道哪個把新冠病毒帶了進來,我也到樓上去給房間滅滅菌。”她說著便起身離開。

       大約是午夜兩點鍾,我聽見樓上一陣雜亂的聲音,便立即上樓看發生了什麽事情。阿婷也被這些聲音驚醒,她披衣衝出來。阿芸和蘇鐵擠在衛生間裏,一個狂叫著,一個哭泣著,男的站在浴缸裏,正用淋浴龍頭衝洗他的臉部,他嘴裏不停地叫喊:“你發神經,你發神經!”

       阿芸站在蘇鐵身邊,手忙腳亂,一邊哭泣一邊用毛巾在他脖子上徒勞地抹著。

       “深更半夜的,你們在鬧什麽?” 阿婷大聲問。

       阿芸受驚似的回過頭,我看見她滿麵淚光。她指著臥室的方向,說話的聲音因為發顫而模糊不清,她說:“病毒,滿屋都是新冠病毒。”

       “別聽她胡說,哪來的病毒。她不是神經病就是夢遊,她把滅菌劑噴了我一臉!” 蘇鐵在水龍頭下叫喊。

        我看了這場景,基本可以斷定:阿芸患了妄想症。

  “她是在夢遊!阿婷,麻煩你把她扶到床上去,讓她躺下,讓她休息。她這麽折騰對胎兒很不利!” 蘇鐵說。

       阿婷是個反應敏捷的人,她很快意識到發生的事,於是她一手架住阿芸,一手把衛生間的門拉上,對裏麵說:“好好衝洗,滅菌劑藥力很強,要想不落痕跡,起碼衝洗半個小時。”

       阿婷把阿芸扶進房間的時候,我看見滅菌劑的罐子橫臥在地板上。我撿起罐子晃動了一下,發覺裏麵已經空了,屋內充滿了滅菌劑濃烈的並不宜人的芳香,我不禁感歎:六百毫升的滅菌劑,居然一口氣噴完了!

       第二天,大家談起昨晚發生的事情,阿婷忍不住笑了,但是還是說一些開導、安慰阿芸的話。

       大概想起昨晚自己神經兮兮的樣子,阿芸也笑了,她說:“六百毫升怕什麽?我學過化學,六百毫升滅菌劑也比不上六毫升硫酸。”

       我開玩笑問:“蘇鐵呢?還在睡嗎?他真可憐,他的麵目沒有被你毀掉吧”

        阿芸沉默了片刻,說:“沒關係,洗幹淨就好了,就當我跟他開了個玩笑。”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